海南夏天的太阳，仿佛一升起就是正午。

城市还没有醒来，但在远离市区的海边，紫贝航天中心的测试场已经忙碌非常。广播声回荡在场地上空，引导着人群在各个测试区之间穿梭，紧张但有序。

最新的成绩从各个测试区的终端，向无数溪流一样，汇总到场地中央。

“这次的笔试成绩，有几个得分很高啊。”一个身形高瘦的教官翻阅着平板上的数据，朝旁边的同事招招手：“你不来看看？”

他的同事矮壮魁梧，蓄着一把络腮胡，仰头喝了一大口茶水，把茶叶渣子“呸”地吐回去，又抹了一把胡子：“不看，很多理论强的，实操就抓瞎。是骡子是马，得上操作台遛一遛才知道。”

“哎你这话说的，这些可都是各地最好的航天员苗子了，未来几年都不会有更好的了。”

“好苗子没用，”络腮胡教官拧紧保温杯的盖子，“我们要的是五个月之后就能上天的人。他们行吗？”

“总有那么一两个的——三院那边，老张就送来了一个，听说宝贝得很。”

“是有什么回事，老张还和我打赌来着！”

“你们又赌啥？”

“啊呀，就一顿饭。老张说，这姑娘但凡过来了，就肯定能选上。他辛辛苦苦培养了三年，我必须得请他一顿饭当补偿。”络腮胡教官摸了把胡子：“我就说，嗨哟，那我还就不信了！要是没成，他得倒欠我一顿全聚德烤鸭。”

“你这个逮到人就打赌的毛病，真是——那孩子叫啥？”

络腮胡教官又摸了把胡子：“风起——刮风下雨的风，白起的起。”

“我看看，”高瘦教官滑动平板上的资料，“姓风，挺少见哈。哦，还是个姑娘！那这名字起得挺大气的！这位风起，是明年火星计划的预备人选啊。那你这次，可真不一定能赢老张。别忘了，这次时间紧，所有流程都简化了。”

“你不说我还真忘了，新的流程有几个环节来着？”

高瘦教官放下平板，细细数来：“昨儿是体检和专业能力笔试，今天是操作考试。要是都过了，接着就是医学检查，耐力与适应性选拔。然后飞行员、任务专家、工程师，捡最好的挑一两个，进行团队合作评估。”

“这就定了？”

“小行星不等人啊！”

“那这趟可真是够赶的。”

“可不是嘛，现在是专业能力测试吧？”

络腮胡教官抬起手，看了看时间，“再五分钟就开始了。”

“那走，我们近前去看看。”

技术测试区的十几个参试者们分成两排，站在在自己的操作台前，每人配备一个单独的终端和小型机械臂。

络腮胡教官拍了拍自己愈发明显的啤酒肚：“想当年我们选拔的时候，哪有这么复杂？模拟舱一待就是两周，离心机直接拉到9个G以上，能上就上，不能上就滚蛋。”

“那个时候毕竟没有经验，现在懂得多了，训练也更科学了。”

“哈！地上做不到一百二十分，怎么能上天呢？航天员，就该什么极限都踩一踩。”

“你啊”，高瘦教官摇摇头，“装备好一点，训练科学一点，也是对我们好苗子的保护。”

“哈，保护！”络腮胡教官停顿了一下，忽然冲着操作台前一个正在组装零件的年轻人吼了一声：“嘿，小子！你接反了！”

年轻人吓了一跳，看看教官，在看看自己手上的导线，面露犹豫。

络腮胡教官咧嘴得意一笑，转头看着同事：“看看，稍微吓一吓，那手，抖得像打摆子似的——保护得太好了，没魄力，没决断啊。”

高瘦教官正要说话，就看到监考的老教官拿着扩音器，大步从操作区里走了出来。老教官花白的头发抖动，声音洪亮：“张国栋！你小子不要给我添乱！”

“哎呦——哪儿能呢？教官。我就是给您把把关，把把关。”

老教官用扩音器指了指他，“那你是不是还要自己上啊？”

“不敢，不敢！咱们来瞅瞅老张送来的苗子——叫风起的那个，在哪儿？”

“风起啊，”老教官扫了一眼，“第一排中间、没朝这儿张望的那个。”

风起正在确认设备。

齐肩的短发在脑后扎成一束，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她的表情专注，仿佛周围的喧闹与炙热都与她无关。

深蓝色的工作服下，她那双手最引人注意，指尖修长灵巧，每一个动作都像经过了精密的计算。在机械臂蓝光的映照下，她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隐约可见。

她站在那里，就像是给这海南的酷暑降了温。

高瘦教官也看向风起：“看起来是挺稳的，好苗子。”

“说太早了——”络腮胡教官不满。

“你给我好好呆着，统共也没没几个姑娘，别干扰人家考试！”老教官转过身，举起扬声器，走到场地中央，声音透过扩音器瞬间覆盖全场：“所有人，十分钟时间，确认你们的设备是否正常运行！”

话音刚落，参试者们纷纷低头检查设备的状态。有人眉头紧锁，手指在终端上飞快敲击，也有人手忙脚乱地翻动设备箱。

风起闻到一丝电流灼烧味，这气味仿佛一根看不见的线，将她拉回到三院实验室那无数次的训练。

她的手指掠过电源，确认了各个连接点，按下启动按钮。

操作台的屏幕亮起。

机械臂展开，电机嗡鸣。

风起做了几个定点动作，验证机械臂设定。

片刻后，屏幕上刷出几排数据，明亮的数字和符号在黑色背景上跳跃，仿佛是系统在回应她的掌控——初始化完成。

“标准定点，不错——”高瘦教官点头，“这才五分钟，就完成了。”

“基本操作啦，”络腮胡教官双手抱在胸口，“她也不是第一个。”

十分钟之内，考场里的所有人都陆续按下了确认按钮。

随着倒计时结束，“哔——”，几个操作台上亮起了红灯。操作台前的考生们面面相觑。

老教官走到一盏红灯前。那是一名格外年轻的候选人，在教官的目光下神色紧张。

“小伙子，你连基本的初始化都没有做，就确认设备正常运行了？你要拿没校准的机械臂做组装吗？”

被点评的小伙子脸色涨得通红，低头看着自己的操作台，仿佛想要自个儿钻进传感器里去，低声说：“我……没注意到。”

考场里传来几声低低的笑声。

老教官的目光猛地扫过去，声音如刀：“还笑呢？等你犯错了再看笑话谁！”

周围立刻恢复安静。

瘦高教官遗憾道，“新手毛病，总觉得拿到手的设备都是调整好的，就是太学院了，没吃过亏。多练两年就好了。”

“两年，两年，那里有那么多两年给他们练。”络腮胡教官嘟囔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大胡子上下抖动。

瘦高教官的目光重新落在风起身上，“那个风起，还有其他几个第一批完成的，应该都是自己从零调试过，又快又准。”

老教官猛地一拍扩音器：“现在，所有亮红灯的，你们都不及格，可以走了。其他人，你们开始操作考试，考试时间，三十分钟。”

“你们要使用机械臂完成组装，操作手册在你们右手边。”

“所有人，独立操作，不得请求他人协助。”他的目光逐一扫过全场：“记住，虽然时间有限，但精度和速度缺一不可。你们要做的是为航天器在微重力环境中保驾护航，容不得半点误差。”

场地里本就沉重的气氛越发凝固，候选人们的神情变得更加紧张。

风起深吸了一口气，右手食指中指并拢，在操作台上画了一个圆。

这像是一个仪式。一个圆画完，一口气吐出，她的身体和脑子就都准备就绪了。

“现在，我宣布，技术能力考试——开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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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风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