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压舱伫立在测试大厅的中央，钢铁圆柱形外壳在灯光下散发着冷硬的光泽。

舱门已经打开，内部的冷白灯光洒出来，映照在风起的面庞上，把她映衬地像一座玉石雕像。

风起抬起手臂，让医护人员为她戴上心率监测器和血氧传感器。

她的目光扫过一旁的监控设备。设备顶端，一盏橙色的小警示灯正缓慢闪烁着。

风起默默注视着那盏灯，呼吸不自觉地和它的闪烁频率同步。

如果她在低压舱里按下了紧急按钮，这盏灯也许就会瞬间变成红色，然后开始快速闪烁。

想到这里，她的呼吸加快了一些。

“嘿——”医护姐姐冲她眨了眨眼，悄悄在胸口输起个大拇指。

风起不由自主地勾起嘴角，表情放松了一点。

“风起，一切正常。”医护姐姐检查完毕，冲她点头确认。

另一边，韩旭也准备完毕。

络腮胡教官点头：“风起，韩旭，你们两个记住，在低压舱里，要保持冷静，听从指令。如果感到不适，立即报告，不许逞强。”

风起： “是。”

韩旭看了她一眼，也回答道：“是。”

“进去吧，祝你们顺利完成任务。”

风起的手指微微收紧，第一个迈步走上金属台阶。

舱门在她和韩旭身后缓缓关闭。气体被从缝隙间挤出，发出悠长的“哧哧”声。

下一瞬间，世界突然就安静了。低压舱顶上的两条长灯亮起，照亮了操作台和舱壁上复杂的管线。

风起坐在左边的操作台前，韩旭坐在右边。屏幕上显示着气压、氧气浓度和目标高度，每一项数据都清晰明了。

耳机里响起教官的声音：“风起，报告情况。”

风起扣上了安全装置：“风起情况良好。”

“韩旭？”

“情况良好。”

“好，那么都有，低压舱测试现在开始。”

机械音响起：“模拟高度上升中，目标高度5000米，速度20米每秒，预计时间，4分10秒。”

5000米，是珠穆朗玛峰大本营的海拔高度。风起记得那里冻得发硬的地面。连绵的雪山泛着幽蓝的光芒，天空纯净深邃，星星触手可及。

在这个高度上，无论是气压和含氧量，都只有平原地区的一半了。

屏幕上的数据开始刷新，“海拔高度”的数值不断攀升：100米，500米，1000米……

风起感到耳膜传来轻微的胀痛感。这胀痛感远比坐飞机强烈，毕竟飞机的爬升速度也只有现在的一半。

她下意识地吞咽了几下，胀痛感消减了一些，但是耳朵里闷闷的感觉并没有完全消失。

她现在听什么都是模模糊糊的，像是塞了一团棉花。

2000米。

她的额头有一种轻微的紧绷感，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向内挤压。

3000米。

虽然呼吸仍然顺畅，但每一次吸气都像是被人压着胸口。

韩旭坐在离她一臂左右的地方，两只手抓着扶手，肩膀紧绷。见她看过来，韩旭抬了抬下巴，似乎在说“完全没有问题”。

当高度继续攀升到4000米时，屏幕上的数字开始变得不真实，视线里仿佛跳动着轻微的波纹。风起觉得环境开始变得噪杂。墙壁上，绿色黄色的小信号灯们一闪一闪，带着一种奇异的晕影，“吱哇乱叫”着想要挤进她的脑子里去。

风起盯着这些灯光，心中不由得浮现出一种错觉：那不是灯光，绿色的是萤火虫，黄色的是星星。

黄色的星星闪烁得更频繁了。星星仿佛要爆炸了。

风起猛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失神。

她闭上眼。

风起，想一点什么。她命令自己——任何事情——有风的好天气，棕榈树，蔚蓝的海面，水洗的天空……

可这些碎片都很快散去了。

“砰——”一个声音闯入脑海，十分熟悉，是台球杆打到白球上的声音。

风起的精神为之一振。她的脑海中下意识勾勒出一张台球桌——深棕色的实木框架，绿色的毛毡覆盖桌面。毛毡粗燥，她的指尖动了一下。她的右手微微抬起，仿佛握上了台球杆——球杆碰到白球，细微的震动传到她的手心。然后白球沿着设计好的轨迹滚动，“咚”的一声撞到目标球。

她缓慢地吸入一口气。分寸天地间，她仿佛又重新控制了节奏。

屏幕上的数字还在缓慢跳动：4200米……4500米……

风起听到“啵”的一声，是气压稳定下来了。5000米高度已经到了。

她耳朵里的闷堵感并没有完全消失，但已经比之前缓和了许多。她的身体终于回忆起了那片广阔而荒凉的雪域，开始自发地适应起低氧和低压。她张了两下嘴，再次吞咽，耳边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其他感官也接着苏醒。

她注意到自己的手心已经微微出汗，指尖冰凉。

舱内的冷白灯光照射在墙壁上，绿色的小信号灯仍在规律地闪烁。风起低头看了一眼屏幕上的生理数据——心率、血氧饱和度——一切正常。

也许我真的有一颗大心脏。她想起阿娜尔的话。

耳机里传来教官的声音：“风起，韩旭，报告状态。”

“风起，轻微眩晕，但总体状态稳定，呼吸没有问题，心跳比平时快，但在正常范围，可以继续。”

“韩旭？”

风起看过去，韩旭正闭着眼睛，用力靠在椅子上。

“韩旭，放松，保持呼吸。”风起按住耳机，轻声说。

韩旭睁开眼：“韩旭，状态良好。”

低压舱外，络腮胡教官站在监控屏幕前，目光扫过实时显示的生理参数。

“风起心跳88，血氧95%，在正常范围，表现稳定。”监测人员汇报道。

“韩旭心跳105，有些偏快，血氧下降到90%了。”

络腮胡教官嘴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啧”：“风起这个身体素质不错。韩旭这小子……要心这么重，嘴这么硬。”

监测人员低声问：“那我们需要干预吗？”

“再等等，还没到需要干预的范围，他还撑得住。关键是让他们自己扛过来。风起表现不错，希望她能带着韩旭稳住。”络腮胡教官打开通讯频道：“都有，准备进入下一阶段，反应测试。”

“风起收到。”

操作面板上亮起一排的颜色各异的方块，没有配乐，但是带着一种熟悉又诡异的节奏感。风起怀疑，写这个程序的人是消消乐或者节奏大师的忠实爱好者——消消乐，你的一小步，航天一大步。

不是一加一，阿娜尔怕是要失望了。

随着颜色方块的出现，耳机里同步出现了指示。

“蓝色。”

风起的手指稳稳按在蓝色方块的位置。方块立即消失，屏幕上的其他颜色重新排列，像一个快速翻页的拼图游戏。

“绿色。”

风起视线在屏幕上移动，找到了绿色方块的位置，手指落下在方块中心。

和她相反的，韩旭的速度很快。几乎是方块刚亮起，他的手指就已经戳了下去。

指令开始变得复杂，每次需要连续按下两个或者三个颜色。指令间的间隔也明显缩短。

风起深吸一口气，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屏幕上。

突然，耳机里加入了一阵低频的嗡鸣声，仿佛是模拟舱外设备运转的噪音。风起盯着屏幕，眉头不由自主夹起，心里升起一丝烦躁。

“蓝——红”

“蓝——绿——蓝”

屏幕上出现了短暂的“X”。风起手指一僵，她按成了“蓝——蓝——绿”。

“嘭——”旁边传来一声碰撞的声响，是韩旭的手敲在扶手上，接着又是一声。韩旭的手狠狠按在屏幕上，短暂的“X”接连出现。

“韩旭，注意节奏。”耳机里的杂音中传来了教官的声音，“韩旭，不要抢拍。”

风起感觉耳边的嗡鸣声变得更加刺耳，屏幕上的光影晃动。她突然意识到这是什么了——

低氧环境下，人可能会表现出轻度焦躁、易怒或过度兴奋。

当网页卡住的时候，绝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刷新然后等待，部分人会快速刷新，疯狂点击。大脑就属于网瘾最重的那部分，喜欢通宵熬夜，在供氧不足时，还会疯狂“刷新”自己的状态：加快呼吸，加快心跳，甚至让你感到莫名的焦躁。

风起眨了一下眼睛——不行，不能急。

她空了一拍，任由一组色块跳过。

只是专注的吸气，然后吐出。

下一瞬间，她抬起手，按下了一个完整的三连色，动作干净利落。屏幕上亮起确认的绿色标志，耳机中传来机械的提示音：“正确。”

珠穆朗玛峰大本营体验版消消乐活动终于结束了，屏幕上的颜色方块全部消失，显示出“反应测试完成”的字样。

“韩旭，操作太快，准确率需提升。控制一下你的情绪。”

“风起，准确率还算稳定。”

“休息5分钟，准备进入下一阶段。”

风起微微活动了一下手指，按住耳机，转头看向韩旭：“你还好吧？”

韩旭双手紧握扶手，手指关节微微泛白。他喘了一口气，看向风起：“我能行。”

“韩旭，我们不是在竞争。”

韩旭摇了摇头，闭上眼睛，开始调整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