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1

南庆市的雪,片片坠落,朦胧在夜灯之中,像一束束消失了生命力的透明春花。

这座城市即将被俯瞰,灿烂如火,川流不息,人声喧闹,宽道与细窄的小道有章法地拼接在一起。

一个年轻男人从小巷子里走出,如一只黑鱼灌入形形色色海洋,脚步不疾不徐,巧妙躲避与他人的擦肩。

十五分钟之后,他走进一栋大楼,冷白的大拇指印上电梯按钮,银色的镜面板反出一圈黑色羽绒服袖口。

电梯门开了,他抬眼,与镜子里的自己四目相对,冷厉的双眼皮褶皱,深黑的瞳孔,他眼神浅淡地进了电梯。

戳了下十六层按键,他把手插入口袋里,面无表情看着那道门缝,楼层交界处一闪一闪的,仿佛一本生前记录簿逐页被翻开。

他叫贺风,快满20岁,南庆大学大一学生,目前正在休学中,他要去的十六楼,有一家娱乐公司。

从12岁到20岁,他在锦河灿烂寂寂无名做了8年练习生,8年里,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一天都不曾迟到早退。

但刘锦那个煞笔,借他家境不好,缺钱时做过男模的理由不让他出道。

十六层到了,贺风压低帽檐走出,经过锦河灿烂门口,薄唇抿起,唇角向下似是不甘,眼神十分仇恨。

拐过弯拉开铁门,鲜冷空气浇打在身,这是一个露台,贺风走得轻车熟路,穿过桌椅,来到栏杆边。

他俯瞰,呼吸声急促,头脑跟着晕乎,他认识到自己的渺小,楼好像越来越高,星空越来越远,他攀登不了。

有什么东西在震动,贺风回过神,轻颤的手指探入裤袋。

屏幕上显示奶奶来电,贺风有点不想接,在他下定主意之前,给奶奶打过最后一个电话,而现在这通成为他计划里的意外。

对方没有要挂的打算,手机一直嗡个不停,像是湖面一直跳跃的水波,让人感觉不平静。

贺风点接听,靠到耳边,低哑的嗓音溢出:“喂。”

寒风刮过去,漆黑额发擦过挺立眉骨,贺风听见奶奶的声音时,眯起润泽的双眸。

“我在公司呢,对,练舞,马上就要出道战了,知道了,我不累。”贺风垂头,视线放空。

他的眼尾跟鼻尖,都被风刺红了,回话时,嗓音很是喑哑:“晚饭也已经吃过了,刚才我们才打过电话呢,您忘了吗?”

贺风奶奶的身体不怎么好,一直在养老院住着,这会儿跟他通话,有风漏过来的声音。

能想象到奶奶又是站在窗前,遥望星空,面带微笑,眼睛湿润。

“今天晚上的星星好亮,小风你这个公司的名字蛮好,锦河灿烂吧?以后你出道了,就成为锦河里的一颗星。”

贺风蓦地笑了声。

“先不说了,另外一个奶奶要睡觉了,我也要关窗了,到时候怕感冒的。”

“好。”贺风等奶奶挂了电话,伸出手,手腕压在冰冷的栏杆上,修长的手指轻轻一张,黑色手机坠了下去。

贺风安静倾听,奈何离地面太远,除了风声什么都听不到。

但有人帮他听见了。

“砰”的一声,其实不太干脆,还伴随着被撞裂的稀稀拉拉。

但,是很大的声音,惹得坐在咖啡店旁门的男人循声望去。

男人有一张素白的脸,望向手机碎片的眼神,慵懒无力。

他坐在夏季躺椅上,右肘撑扶手,双膝交叠跷着腿,腰身斜斜的,显得纤细,忽而仰起头,看向高楼。

风经过,男人琥珀色的眼珠子微动。

“林总。”咖啡店老板推开门走出来,笑得有些讨好,“坐这儿不冷么?看你的大衣落里面了,我就给你拿出来了。”

林禹安扭头,看了眼老板小心折在臂弯处的米驼色大衣。

“要不穿上吧?”老板约莫三十岁上下,走到林禹安身边时,他倏而起身伸出手臂,老板面露羞窘,“我帮你么?”

林禹安回眸,冲他舒展出一个漂亮的微笑,“不行么?”

老板小心翼翼帮林禹安穿大衣,这份小心不为别的,就为林禹安是个暴发户,这儿的好几栋楼都是他的。

林禹安穿得少,身上就一件设计款的雅致白衬衫,衣摆随意扎入黑裤里,老板的眼光勾勒过他的腰线,顺着往下去。

林禹安忽然轻笑,纤长手指一拢,大衣遮住了腰臀,转而看向老板,眼波松散却勾人。

“我。”老板有些哑然。

“你什么?”林禹安摆出可惜的神色,“我不喜欢你这种类型。”

老板垂眼笑笑,冲林禹安进门的背影说:“也有在健身了。”

“能上楼看看么?”林禹安打断他的话。

“可以的,不过楼上都是些公司,林总你是要上去找人?”老板跟在林禹安身后,一路嗅着他身上那股芬芳。

“应该是十五楼还是十六楼。”林禹安自顾自地说。

咖啡店里只有寥寥几位客人,他们是在林禹安之前来的,所以不好请出去,在林禹安进来之后,就不再接待客人了。

林禹安从正门走出,身上的暖气很快消散,他心情很好的样子,说:“好像有人要跳楼。”

“什么!”老板慌了,把前后左右的高楼望一望,跟上来说:“要报警的吧。”

“人还没跳呢,报什么警。”林禹安这话就像是在说“我的那份面不要香菜”。

“哪栋楼啊,不会是我们这栋吧?”

林禹安走进电梯后,垂眸去按楼层,长长的睫毛被灯光染成暖色,他的语气平铺直述:“是右侧那栋。”

“那边有家娱乐公司的,去年夏天好像就出过一次乱子。”老板进了电梯,皱着眉,不再说了。

林禹安侧眸刮他一眼:“什么乱子?”

“不能出道的练习生想闹事,想跳楼借此毁了公司吧,可是怎么毁得了呢?就算他跳楼死了,那公司还有千千万个练习生,图什么?林总,要不然我先报警吧?”

老板看向林禹安,林禹安说:“不急,我先去劝劝。”

与林禹安一起站在封闭空间里,老板握着手机的指头开始渐渐使劲,为了钱折腰,现在连个报警电话都不能打,真是憋屈。

“你为什么跟着我来?”林禹安问。

他的嗓音轻轻柔柔的,波澜不惊,似乎对什么事情都胜券在握,老板笑了声,说:“你的助理不是没跟着来么,所以我就——”

“你又不是我助理。”林禹安笑了。

老板“嗯”一声。

“今晚你想当的话也可以。”林禹安玩笑道。

跟在林禹安身后出了电梯,垂眼便见他脚上的名贵皮鞋,脚后跟伶仃,穿的是黑袜子。

“有露台么?”林禹安微微侧首,楼道尽头的光把他的眼珠子照得潋滟,略显苍白的唇似笑非笑。

“几乎每层楼都有,林总应该是第一次上来吧?”

林禹安点一下头,继续往前走。

老板行为谄媚,但面孔板正,帮林禹安拉开门的时候,关切一句:“风大,小心别着凉。”

“谢谢。”林禹安冲他一笑。

他觉得林禹安的笑能勾魂,要不是因为林禹安长得好看,他也不会这样讨好,听说林禹安睡了很多男人,风评还不太好。

但他有点想成为林禹安的下一个男人,毕竟林禹安有钱有颜。

“你先劝着,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他说。

林禹安没回头,双手撑在栏杆上,应声道:“好。”

小雪已停了,林禹安眯起眼看对面,那儿有个人,风吹走那人头上的帽子。

黑色的棒球帽在空中肆意翻转,像风筝获得了自由,林禹安看得出了会儿神,随即再去看那个人。

那人一身黑,在风中飘摇的额发也是极黑,身材条件十分出挑,高大挺拔。

贺风的帽子被吹走了,视线随着棒球帽飘了会儿,突然发现对面有个人。

贺风定睛看了两眼,那人穿大衣,瘦且高,闲闲倚在栏杆上,像是哪家公司的总经理出来透风了。

那人直勾勾望着贺风这边,让贺风有点不耐烦,怎么想安安静静跳个楼都不行。

“你还不跳么?”那人扬声问,语气带点揶揄。

贺风只觉得他多管闲事,压低声音喊:“关你什么事?”

那人似乎是笑了,饶有兴致地问他:“你是哪家公司的练习生?”

贺风垂眼,不做搭理。

要跳楼的人不吭声了,林禹安取出手机查询,在一众名字里看见“锦河灿烂有限公司”时,觉得有点眼熟。

抬眼时,那黑漆漆的人影慢慢俯在栏杆上,像是要跳了。

林禹安望一眼下方,对他说:“但凡你有一丝犹豫,就不该跳。”

“到底关你什么事?”要跳楼的人声音很好听,但带着怒气,看来的脸庞,冷白色。

林禹安轻笑道:“不如我们一起跳吧?这样就关我事了。”说着他偏头,好像在畅想,“我们一起死了,到了那边还能有个照应,不至于太孤单。”

贺风愣住了,可能这人是公司做不下去,濒临破产了,看见自己跳楼所以也想跳?

“我数123,一起。”林禹安说完,不怕死一样鞠躬九十度,头垂下去探了探。

贺风有些慌,伸出手时手指颤了一下,像在描绘那人清隽边影,“你不能跟我一起!”

“为什么呢?”

贺风稳声道:“这是我先决定的事,你要想跳,你别在这儿跳,也别今天跳。”

“这地儿你包了么?”林禹安利落直起身子,快速收回手。

贺风望着他,怕他一不小心就掉下去。

林禹安双手插入大衣口袋,眼神带笑,挑起尾音:“我包养你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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