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外空调机吹出的热风搅动拉扯着原本就闷窒的空气,从缝隙间落下的阳光也愈发滚烫炙热,发霉泛黄的墙上贴满牛皮癣般花花绿绿的小广告,下水道和垃圾桶里散发出腐臭刺鼻的难闻气味……
这里就连最浪漫痛快的夏天,都堆积了满满的眼泪和心碎。林恒星似乎要在这里流光一辈子的眼泪,他哭得元浩宇胸口的衣服都湿掉了,看上去又可怜又好笑。
“哭够了?”
元浩宇问,林恒星点点头,眨了一下薄薄的、哭到发红的眼皮,钻石珍珠一样的泪滴在眨眼间掉了下来。
“那回家?”
本来元浩宇都想好如何把林恒星辱骂得趴到地上去,但现在明显不合适,也不知道问林恒星为什么哭会不会戳中他痛处,就先带回家冷静。
“那是你家。”
林恒星整个人都被泪水灌满了,连声音都像是要溢出水来。
“废话,难不成是你家啊?”
元浩宇刚要说继续重话,看林恒星一副又快哭了的委屈小可怜样,赶紧圆回来:
“但是、但是嘞,既然你也来住,那就是我们家,所以有事回家说。”
“嗯。”
看得出来林恒星是真的伤透了心,卸下平日里的警戒防备,把锐利的爪牙都收敛了起来,现在的林恒星就是一只乖得可怜又可爱让人想抱在怀里揉的小猫咪。
“擦擦眼泪啊倒是。”
元浩宇嫌弃地说。林恒星用手背胡乱抹了两下脸,看得元浩宇更糟心了,他拽起袖子,按住林恒星,把这张哭得梨花带雨的漂亮脸蛋擦得干干净净。
“擦眼泪都不会,你是猪吗。”
林恒星一声不吭地坐进车里,元浩宇嫌天气热,要去路边的便利店买冰饮,问林恒星要什么,林恒星摇摇头,于是元浩宇就走了。
李叔看元浩宇走了,就转过头来和林恒星聊天:
“真是稀奇,我跟了三少爷这么多年,第一次看到他对人这么上心的。”
“可能他怕我跑了没人给他当保洁吧。”
林恒星随口说道。
“哈哈哈,三少爷哪里会缺保洁啊,”李叔被林恒星逗乐了,“这说明三少爷挺喜欢你的。”
“他才不可能喜欢我。”
林恒星斩钉截铁地说。虽然——虽然元浩宇拥抱他,会恍惚的一瞬间,让林恒星生出一种自己被人爱着的美妙错觉。
小恒星心碎绝望地失速坠落,它以为自己会触底,会粉碎,会湮灭,最终却身处在宇宙的宽阔怀抱之中,用汹涌的温柔让他安稳降落。
可惜都不是真的。
“来了。”
元浩宇带着夏天鲜活和热烈钻进车里,他的身体热烘烘的,林恒星坐在他身边,能够很清晰地感觉到他灼热的体温。
“热死人了,赶紧回去。”
元浩宇揪起衣服边擦汗边抱怨,余光瞥到林恒星还是闷闷不乐的,从口袋里掏了个什么东西出来,放在林恒星的手里,林恒星一看,是一根棒棒糖。
什么啊这狗崽子,还给糖果,当自己是三岁小孩吗?林恒星破涕为笑,眼里亮晶晶的星星要掉出来了,元浩宇看得有些愣神:
“笑什么?”
这小子,原来也会对自己笑嘛,还以为只会给自己甩臭脸……元浩宇心情有种莫名的愉悦。
“为什么是糖?”
“糖是甜的,吃甜能开心啊,不要算了。”
元浩宇意识到林恒星在嘲笑自己,就把糖要回来,林恒星不给,两个人就在车后座为了一根棒棒糖扭打作一团。
林恒星比较赖,迅速拆开包装袋把糖丢进嘴里,故意很大声地嗦了两下,然后把沾满口水的棒棒糖掏出来还给元浩宇。
“喏,还你。”
“林恒星你这人真是好恶心啊!”
元浩宇差点跳车逃跑。
两人路过楼下的绿化带时,林恒星弯下腰看了一眼,那野猫不在,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你看到了?”
“嗯,早上出门听到它在叫了。”
“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小星。”
“蜡笔小新的新?”元浩宇真是个取名鬼才,这猫只大眼不浓眉啊,林恒星心想。
“林恒星的星,”元浩宇投来一副关爱智障的怜惜眼神,“你的普通话得再练练。”
林恒星的星还行……林恒星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你既然都给它取名字了,为什么不直接抱回家养?”
“这你就不懂了,猫这种动物难伺候得很,不是你想抱回家养它就会跟你回家,你得看它愿不愿意,它愿意跟你走,自然就会跟你走,我不喜欢强求。”
林恒星还挺羡慕元浩宇的洒脱,他身上那种热烈鲜活的少年感是如此的烂漫蓬勃,像极了生机勃勃的盛夏,淋漓痛快的暴雨,砸在地面高高弹起的篮球,灌满风的白衬衫,清爽的汗味,冰块哗啦啦响的气泡水……这就是元浩宇的构成成分。
“你说的也是。”
元浩宇应该算是把林恒星哄开心了(至少现在看上去挺正常的),就开始和林恒星算账,不然会搞得他很没威信,以后林恒星都把他的话不当话,哪有这样蹬鼻子上脸的保洁。
“林恒星,你今天旷工半天,还不回我消息,这个是重点,你自己说怎么处理?”
“嗯,对不起,你扣我工资吧。”
林恒星低眉顺眼地认错,他这么乖,搞得元浩宇反而不好意思继续再为难他。
“倒也不用,又不缺那点钱,但你以后去哪里得跟我报备,我好知道你下落,就算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也好去给你处理,知道吗?”
“噢……”
林恒星听话地点点头,在今天之前他肯定把元浩宇的话当耳边风,但他打死都不会想到元浩宇真的会来找自己,元浩宇也是挺闲得慌的。
想想每次都是在最狼狈落魄被元浩宇发现,元浩宇就算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也嘲笑八百遍了吧,他这样命贱的野草,就像自己的信息素味道一样。
“我去干活了。”
元浩宇原本还想问林恒星为什么哭,忽然意识到一个有点危险的问题:是不是对林恒星有点太上心了?感觉……怎么形容呢,奇异?不是负面情绪,更多是因为那种不可控性让元浩宇感到不太妙。
元浩宇习惯处于主导的地位,就像一题得知答案的数学题,一件能够拥有的奢侈品,一群趋之若鹜的讨好者,世界上任何事物,只要元浩宇愿意,就能被他所轻易掌控——唯有林恒星是极其特别的例外。
林恒星是潘多拉魔盒里的灾厄,薛定谔盒中的猫,特洛伊木马内的军队,浑身上下都充满了不定性和危险性,却让人不由自主地对他产生好奇心。
醒醒啊元浩宇,你现在已经很危险了!元浩宇幡然醒悟,林恒星已经从他的视野中离开了。
林恒星始终放心不下林月。
联系不上人,又突然搬走,难道她被放高利贷的抓走了?明明都给她十万块钱了,这疯婆娘不会真的疯到把那些钱都扔了吧?以林月病的严重程度,她做出这种疯事来也不稀奇。
妈的,早知道应该把她强行关进神经病院里的。
林恒星一焦躁不安,又开始撕手上的倒刺,撕得鲜血直流,露出鲜红的嫩肉。于是他随手抽了张纸巾把伤口包起来,继续思考林月的去向。
或者林月去找那个男人了?不,就算她去找了,那个男人也绝对不会见她的,林月除非是真的失心疯到无可救药,可能才回去找那个男人。
或者林月其实有什么苦衷,可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跟自己商量的么……林恒星忽然心疼得蜷缩颤抖,于是他整个人都抱成一团,像只兔子一样缩在地毯上。
——明明他们是这个世界上,属于彼此唯一的依靠了,可林月却丢下了他。
林恒星千方百计地想出这么多种可能性,不过是他无法接受他被自己亲生母亲抛弃了,像丢掉一只猫,丢掉一件衣服这样,被轻巧地丢弃了。
该去哪里找林月,该怎么找林月,林恒星根本毫无头绪,如果报警,以林月的职业特殊性,就算找到她也要进派出所关上几个月,可是林恒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你怎么掉在地上了?”
元浩宇进门就看到林恒星跟猫似的蜷成一团,躺在客厅的地毯上自闭,他刚去打完保龄球回来,又是一身淋漓的热汗。
每天元浩宇都会很有规律地健身,弹琴,练自由搏击,以及……学做甜点。
当然林恒星并不知道元浩宇每天都在忙些什么,只知道他早出晚归,每天晚上回来都带着臭汗,让他去放洗澡水。
“没什么,我去给你放洗澡水。”
林恒星爬起来,很自觉地要放洗澡水,但元浩宇叫住他:
“今天我不泡澡了,不用放了。”
“噢。”
于是林恒星再次双眼无神地倒进地毯里,元浩宇懒得理他了,径直走向浴室,林恒星倏地回光返照了一般,从地上爬起来跑向元浩宇。
“三少爷,您是不是无所不能?”
林恒星态度突然七百二十度大拐弯,这狗腿浮夸的谄媚嘴脸,元浩宇在大热天里硬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好好说话,别阴阳怪气的。”
“如果让你找一个人,你找得到吗?”
“什么人?”
“就普通人。”
“废话,我是问你要找什么人。”
“……你要帮我找吗?”林恒星双眼一亮,“我,我给你当免费的保洁,不,随便你要我做什么我都可以!”
“找谁你到是说啊。”
“她叫林月,是我妈,四十岁左右,我找找有没有照片……”
林恒星赶紧把手机翻出来,要翻相册,可他的记忆里一片空白,他们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拍过照片了。
“不用了,知道你要找谁就够了。”
元浩宇掏出手机按了几下,见林恒星还在那边巴巴地找照片。
“你手指怎么了?”
“没事,谢谢你,真的很谢谢你,谢谢你……”
林恒星把流血的手指缩起来,对元浩宇一个劲地道谢,元浩宇觉得林恒星这人,实在是太有趣了,就逗他:
“你现在一直谢我,万一我找不到,你是不是要掐我脖子把感谢还给你?”
“啊?”
林恒星懵了:他根本没想过这个问题,在他潜意识里,元浩宇就意味着无所不能,他虽然莽撞冲动、高傲刻薄,是一阵捉摸不住的风,因此他所呈现出的安全感也是自由无束缚的风,像一个宽阔可靠的温暖怀抱。
元浩宇也不敢逗林恒星逗得太用力,等下又把他惹哭就头疼了。
“开玩笑的,我已经叫人去找了,你睡一觉起来就能找到。”
林恒星身上完全没有任何高贵优雅的气质,却有双像宝石一样的眼睛,那是被放在艺术馆里供人驻足观赏的艺术品,静静地躺在雪白的丝绒垫上,周围拉满请勿触碰Don’ttouch的黄色警戒线,那是标语,是警告,是挑衅,更多的是圈禁。
它渴望寻找到清楚的方向,渴望一场冒险的逃亡,如果向它伸出手,它就会毫不犹豫会跳下丝绒垫,义无反顾地和他一起走——
“……”
元浩宇的手指落在了林恒星绵薄的、线条细致的眼皮上,林恒星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元浩宇如梦初醒,他慌张地掐了一把林恒星软绵绵的脸颊,坏笑着糊弄过去:
“先去把手指上的伤口处理一下,野猫既然要知恩图报也该听话吧?”
“喵喵。”
林恒星平静地望着元浩宇的眼睛,细声细气地叫了两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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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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