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诡村(四)

屋子里的气温陡然降至了零点。

两人盖着薄薄的素青色被褥,突然感受到了一股冷意。

桌上的烛火也开始变得忽明忽暗,一双穿着红色绣花鞋的小脚在烛火上方晃来晃去,掀起一阵冷风…

烛火将将就要熄灭,一瞬间又绽放出了灼热的火花,火花几乎就要烧到上方的绣花鞋!

悬挂着的身影连忙瑟缩了几分,连带着床上、地上、窗户上、墙壁上的影子也缩短了几寸。

烛火似乎令她畏惧,女子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到了床上酣睡的两人。她穿着一身红色的嫁衣,样式却十分朴素,纯红的布料,只是简单用深红色的绣线绣了几个红边,再没有多余的纹路。脚上的红色绣花鞋,也只是拿更深色的绣线简单绣了几朵小花。

一如村庄里的朴素穷困。

她的脖颈微微的扬起,二十厘米见方的红布盖住了她的脸蛋,露出了细白的脖颈和下颌线条优美的下巴,以及一张涂满了口脂的红唇。

只是细长白嫩的脖颈此刻正被横梁上红色的丝带吊起,勒出了鲜红的印迹。

整个人就悬挂在半空中,一晃一晃的,晃动着自己的身体。被突然旺盛的烛火吓得瑟缩了自己的身体,目光触及到了床上的两人,顺着横梁一点一点晃动着、挪动着、慢慢悠悠的过去…

屋子里面被烛火照射的四面八方的影子,也跟着一点一点的移动。

鹿可还沉浸在睡梦中,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脸上来回的晃动,一会儿是细细软软的触感,一会儿又像是什么坚实的物品。

左右来回的不同触感,近距离的靠近自己的脸,终于让她从睡梦中醒来…但是鹿可牢记了门后写着的:不要睁眼!并没有睁开眼睛。

只是从深层梦境清醒的她,脸上的触感更明显了,分明是两样截然不同的东西。但具体是什么,鹿可也说不上来。

尽管经历了很多,但当再次面对时,依然会产生恐惧。

而鹿可周身也像是被一股阴冷的气息所环绕,整个人冷得不行,即便隔着被褥,也冒出了不少的鸡皮疙瘩。

胸腔里的心跳如擂鼓,鹿可依然紧紧闭着眼睛,不敢睁开,默默等待着头顶东西的离开。

穿着嫁衣的女子不再满足于丝带和脚跟的碰撞,细细密密的乌黑发丝自喜帕下延展出来,一寸一寸,一瞬间竟长到了一米多长!

乌黑的发丝就这样顺着脖颈垂直坠下,随着丝带的晃动,一起摇摆…细细软软的发丝就像是软密的绒毛,触及到脸上就是一阵酥酥麻麻的痒意。

“嘻嘻嘻——嘻嘻嘻——”鹿可头顶也传来了女子银铃般的笑声,阴测测的,透着股瘆人的寒意。

进退两难!

睁眼,或许面对的就是女子的睁眼杀。闭眼,则是一直生活在她的恐惧压迫之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

当然,鹿可的选择不可能是睁眼,她还在竭力维持着自己熟睡时的模样,平缓着自己的呼吸,紧闭着的眼珠也不曾颤动,假装不知道上方的动静。

除了胸腔内剧烈的心跳声。

时间在缓慢的流淌,每一分每一秒,都无比的煎熬。好似在等待着谁的耐心先一步耗尽…

突然,鹿可的身旁传来了动静。

还不等鹿可想明白旁边的秦筝发生了什么,一只纤长柔软细腻的手就突然覆盖上了鹿可的眼睛,盖住了她被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颤动的眼睫毛。

秦筝好像是在熟睡中突然翻了个身,整个人趴进了床铺里,露出了圆润的后脑勺。甚至顺便伸出了一只手,盖住了鹿可的眼睛,距离和位置,也把握的恰到好处。

嫁衣女子似乎也害怕被触碰,在秦筝翻身伸手的一瞬间,就收回了自己的发丝,“嘻嘻嘻——”的笑声也在一瞬间停顿,连带着绣花鞋和丝带也往上面提了一提。

是以,秦筝什么也没有触摸得到。

而鹿可,在这一刻同样意识到了脸上的手可能是秦筝的,温热的活人的手,加上她翻身的动静,猜到了她应该是出于好意。

无从下手的嫁衣女子,操控着丝带在整个房间里来回的晃荡,一会儿撞一撞墙壁,一会儿碰一碰窗户,一会儿又骚扰一下睡觉的两人,一会儿又哀怨的哼唱了几句歌。

“朱色嫁衣,

一尺一恨,

何来良人,

枉为鸳鸯…”

语调哀怨凄苦,道不尽的伤感苦楚!

好似在鹿可的脑子里勾勒出了一副遭遇负心薄情郎,在新婚之夜惨遭抛弃的凄惨女子的画卷…

莫不是墙壁上的红衣女子的画像?

但这祠堂和婚嫁又怎么扯上的联系呢?鹿可不解。

她又回想起在祠堂大堂内看到的灵位牌,心中的疑惑更甚。小山村也不像是个庞大的村落,但供奉的灵位牌上的姓氏却并不一致,一眼望去就有十几二十个不带重样的,而她们的名字,也都更像是女子…

比如:燕玉、杨灵、李冰夏、罗虹、谢若南…等等…

古来女子之灵位,是可以入祠堂的吗?

更何况是这么多姓氏不一的女子?而且好像很少见男子的灵位牌…

这也仅仅只是一个疑惑点罢了。

再多的事情,还是得等明天白天在村里好好探索一番才知了。

伴随着屋里嫁衣女子不断的动静声以及她哀怨的清唱声,鹿可和秦筝总算是熬过了夜晚,来到了清晨。

在第一缕晨光在山头上升起,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户上的油纸洒落进屋里,嫁衣女子的身影在阳光之下,如同烟雾一般逐渐的消散,徒留下一根红色的丝带悬挂在屋子中间的横梁之上。

底下是两根已经燃尽的蜡烛。

融化的烛油顺着蜡烛滴落,又在灯盏内凝固成块,留下各种滴溅的痕迹。

昨天晚上进门后就自动关闭的房门此刻也突兀的敞开,细碎的阳光洒进屋内,驱散了一室的阴冷,温暖又明媚。

宛若宁静和谐又平淡的乡村时光。

遥远的祠堂外面似乎传来了阵阵嬉笑怒骂的谈笑声,随着风飘散进来,却又模糊听不真切。

在感觉到女子的消失之后,鹿可在一片祥和温暖的氛围里睁开了眼睛,秦筝也随之收回了手掌,撑起身子,慵懒的打了个哈欠,眉眼间还藏着几分倦意。

鹿可也是,晚上并没有睡个好觉,精神有些困顿和疲惫。哈欠过后沁着水的眼睛下面,有两道青黑的痕迹,在瓷白的接近透明的肌肤上,分外惹眼。

而她们睁眼之后,看到的同样都是敞开着的大门,门外阳光正好,连杂草看上去都是涨势极好。

明媚的阳光照进屋里,原本阴森恐怖的房间,好似只是年久失修,恢复了古朴破旧的模样。唯一特别的,可能也就是那根红丝带了,只是此刻的丝带经历了岁月的摧残,变得暗淡、破旧、无光。

不免让人震惊。

但也没有震惊多久,两人起身去往院中。昨晚紧紧关闭的房门此刻大剌剌地敞开着,无论谁经过都能一眼看清里面的情景。

鹿可特意绕到门后面看了一眼,原本贴了纸张的地方,现在空无一物。

走到院中,杂草茂盛而青翠,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但也做实了长久未曾打理的事实。

祠堂的房间是一排一排紧密排列的,鹿可和秦筝的房间刚好是中间,左边住的是郭广德和程卓,右边住的是韩清越、余一舟和陆江。

在她俩出门时,也正好看到了走出来的五人。大家的脸色看着都有些疲惫,唯独郭广德却是面色红润,一脸餍足。

在七人之中很是奇怪。

而如此明媚的阳光,在他们的记忆里,似乎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了。

大家伙简单的打了几个招呼,便相约着要出去村子里逛逛。想到自己的身份,鹿可匆匆忙忙的从房间的背包里拿出了相机、笔记本和笔,一副即将出去考察调研的模样。

秦筝和韩清越、余一舟也跟着拿了,另外三人依旧两手空空。

祠堂大堂的烛火在一夜之后也已经熄灭,虽有阳光照射,但祠堂很深,只照到前面一小块地,除了大门,更是没有一处窗户,更深层的案几、桌柜、灵位等都潜藏在更深的黑暗里。

看着深处浓稠的黑暗,一行人犹豫着是否要进去看一看时,祠堂最外面的大门被推开了。

“嘎吱——”一声,沉重的木门被缓缓的推开,一个老妇人依旧穿戴着黑色的斗篷,站在大门外。在阳光之下,她脸上的老态更为明显,有几簇灰白的发丝从斗篷的兜帽中伸展出来,脸上的老年斑也尽显岁月的痕迹。

她看着站在院中的七人,抿着嘴角,露出了一个和蔼的笑容,嘶哑着干瘪的嗓音道:“倒…是…凑…巧…了,几…位…贵…客…已…经…醒…了,那…就…随…老…妇…一…起…去…用…餐…吧。简…单…介…绍…一…下,老…妇…姓…曾,是…小…山…村…的…村…长。”

一个女人,竟然是一个村的村长!

实在是令人惊讶,余一舟更是脱口而出的说道:“曾奶奶居然是一村的村长吗?”

老妇人看向了年轻的余一舟,眼神里闪过一丝灼热,随即又低下了头,轻描淡写地说:“我…们…村…的…男…丁…都…外…出…务…工…了,长…久…都…不…回…来,村…里…都…是…些…老…弱…妇…孺,本…来…村…长…是…我…老…伴,可…惜,他…死…了,依…着…在…村…里…的…声…望,大…家…伙…就…让…我…代…理…了。”

一字一句说的极为吃力,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了一般。

眼神更是借着斗篷的遮掩,不时的扫视着人群中的几个男子,灼热却又冷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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