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稳稳当当地停在一处古朴的酒垆前,白乘归先行下了马车,伸手接着善有和阿适。
一个傻乎乎的脑袋顶着车帘探出来,眼巴巴地看着被侍卫护住的三人询问:“我们,我们还能再见吧?”
“酒垆又不会跑,齐公子不必担心。”善有终于可以摆脱这难缠的痴人 ,连脸上的笑都轻松了几分,“过几日,公子也会上府门拜访。”
齐宣还是有些依依不舍,几次按捺不住想故技重施留住善有,但白乘归偶尔瞥来的目光总是能及时止住他躁动的心。他现在已经明白,善有听白乘归的,他要是惹怒白乘归,娶善有这事必然完蛋,而且善有也绝对不会给他好脸色。所以齐宣只能竭力抑制住心中的不安:“那善有,你可要记得想我,我每时每刻都会思念你的。”
善有眯起眼睛不答话,齐宣只能失望地低下头。
骏马迈开步子,行得远了,齐宣还勾着脑袋往后望,可惜三人已经毫不留恋的进入了酒垆。
桃李春风一场梦,一枕黄粱影无踪。
黄粱酒垆便是桃李酒坊在汾阳城的分部,专司酿造海酿酒以及销售桃李酒坊的其他美酒,平时巡视,也多在此处落脚。
漆黑的牌匾上书漆金的黄粱酒垆四个大字,在牌匾的右下角藏有桃李酒坊的花酒暗纹。
门前摆着两丛郁郁葱葱的发财树,里面摆着雕花的桌椅板凳,有些许客人正在坐着喝酒,再往里面看去便是摆着的一个个巨大的酒瓮,整个酒垆散发着阵阵酒香。
他们回来的动静不算小,善有作为本次巡视的人与他们早就打过照面,地位不言而喻,早有眼尖的伙计已经禀报了主管。打头的主管头戴瓜皮帽,身后跟着掌柜、侍从三两人,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偷眼打量着白乘归与阿适,口中也不曾怠慢:“善有姑娘,您回来了,这两位是?”
白乘归自来深居简出,指令协调都是由巡查之人传达,这些主管也是几年前见过了,不识得倒也正常,善有半侧身打趣似地笑道“彭主管真是老眼昏花,如今连坊主都认不出了。”
彭主管心中一惊,身子越发佝偻下去,多亏那个大腹便便的肚子,头才没能碰到脚:“小人眼拙,没能认出坊主,还请坊主恕罪。”身后的人见自家老爷这般作态,也不敢抬头张望了,并脚俯身恭敬侍立。
白乘归虚抬了一下彭主管的手,免了他的礼数,“彭主管不必多礼,这些年黄粱酒垆多亏了彭主管的经营才得了如此繁盛,幸苦了。”
彭主管一听,知晓坊主将他的辛勤忠诚都记在了心上,心里不免宽慰许多:“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坊主与善有姑娘移步。”又挥手招呼几个伙计带着李飞鹏等人去安顿车马。
几人说着往酒垆里走去,早有麻利的伙计收拾出上好的雅间,奉上美酒等待。
“你们也不用在这里站着,去做你们的事,坊主不拘这些虚礼。”彭主管活到这岁数,察言观色的本领自然更加娴熟,发现白乘归不喜人多,立刻挥手屏退众人。
白乘归点头暗许,彭主管走在前面殷切地推开门,露出布置典雅的内里。
房间装潢带有不同于内陆的清雅,角落处一人高的花瓶勾勒着青花,淡粉色的桃花花团锦簇,白乘归正奇怪如此时月如何会有这般繁茂的桃花,细看才发现那是用线缠出的假花,每一朵都有着自己的姿妍。
中间是一张黄花梨木的方桌,上面摆着几坛酒,二三小菜,都是爽口清淡的口味。
一面绣着芙蓉花开的屏风隔绝出一片小小的天地,隐约可见里面搁置的古琴,想来平日该有女子在此抚琴助兴。
见白乘归打量着屏风,彭主管赶紧解释:“前段时间善有姑娘在酒垆被齐小公子强行带走,如今和坊主一同回来,想来其中波折必然有些说头,坊主与善有姑娘定然要说些要事,所以没有叫外面的姑娘来弹琴,若是坊主想听些小曲,小的这就去请琉璃馆的姑娘。”
“不必。”白乘归出言阻止了彭主管的动作,“就我们自己人说说话便好。”
阿适自觉揽过伙计的活儿,为几人布下碗筷,彭主管坐如针毡,慌忙接过漆筷,不停地道谢。
“彭主管不必如此拘束。”善有见彭主管坐立难安,笑着出声缓和一下他的局促:“坊主久居深山,对汾泸城不甚了解,您不如介绍介绍此处的风土人情,何况这些这些时日我不在此,黄粱酒垆可有发生什么事情?”
“善有姑娘提醒的是,说来汾泸城濒临东海,又是汾水与泸水汇聚之地,景色有别于南山灵秀,此处所酿之酒别有一番风味。”
一说到酒,彭主管突然有了自信,起身将桌上的酒启封,为几人倒上:“坊主,这便是十年酿的海酒,此种酒以海水为基底,味道独特,请您尝尝。”透明的酒水盈满浅蓝色的杯盏,水影晃晃,正如一汪小小的海。
彭主管在此酿酒数年,酿酒技术颇为自得,如今桃李酒坊中的不少海酒配方都是他呕心沥血改良的成果,自然要在白坊主眼前显摆显摆。
白乘归闻言,端起酒杯先嗅酒香微涩,带着些许海风的腥咸和清透,便知此酒必然不凡,入口清冽爽口,带着海盐特有的咸味,但入喉却开始回甘,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好酒。
“公子,这酒好喝!”阿适捧着酒杯,津津有味地尝着海酒。
连遍尝百酒的白乘归都不得不赞叹一句:“好酒。”
彭主管一听,笑得嘴咧开了花:“能得坊主一句赞赏,也不枉小老多年的酿造。”
善有见状不免逗趣几句:“彭主管潜心酿酒,如今得了坊主的称赞,恐怕也是了了一桩心事,当贺当贺。”说着白玉一般的手执起蓝调的瓷杯,向彭主管敬酒。
彭主管乐得哈哈大笑,心中舒坦,应下这杯酒。
房间里的气氛轻快了几分,在彭主管的大力推举下,三人将几坛美酒一一尝过才算作罢。
酒过一巡,白乘归放下酒杯发出一声轻响,阿适识趣的走到门边守着防止有人偷听,彭主管也收敛了脸上的恣笑,开始说起正事来。
“善有姑娘离开后,黄粱酒垆倒也没有发生什么怪事,只是……”彭主管皱起眉,摸着山羊胡,犹豫着该不该说。
善有见状,出言打消他的顾虑:“彭主管有何事不论大小不妨直言。”
“唉,是这样的,”彭主管叹口长气,“近日酒垆接了一单大生意。”
“这有何奇怪?黄粱海酒本就名满天下,有人订购倒也正常。”善有适时提出疑问,含笑着注视彭主管,眼中却看不出丝毫疑惑。
彭主管继续说:“这确实不是什么奇怪的,可是这单生意怪就怪在是京都王家所订下的,坊主你是知道的,自来远地订酒都是通过京城的分坊传达到桃李酒坊,再由酒坊分配,这样不远万里派人定酒本就奇怪,何况……”
“何况什么?”白乘归心中有了计较。
“何况,我们备酒时,有人偷偷混进来想给酒加料!”彭主管说这话时,还心有余悸。
如果酒垆的酒出了什么差错,百年名声毁于一旦才是真正的绝路。
“黄粱酒垆可有与人结仇?”善有提醒,毕竟这种下作手段时常会发生在商战之间。
“这个……”彭主管小心地回答,“恐怕不是,此人身手挺好,行动隐秘,我们都不曾察觉,是一天早晨,干活的伙计在庭院里发现的五花大绑的人,身上还有一张纸,不让报官,只说让我们把这人交给善有姑娘处理。”说着,掏出怀中保存良好的黄纸,呈给善有。
善有接过纸,略微扫了几眼,心中微动,递给白乘归。
白乘归一目十行地看过,心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吩咐道“彭主管,你去准备一下,我与善有随后过来审问。”
彭主管见二人神色,知道这事不简单,沉下脸行礼退下。
刚关上门,房内的清风微动,多了一道人影。
“坊主,善有。”藏刃穿着黑色的斗篷,出现在二人面前。
“快起来罢,许久不见。”善有走到藏刃面前将她扶起来,二人一同入座,善有笑眯眯地看着白乘归:“看来我不在这段时日,坊主身边发生了不少事呢。”
白乘归拿着酒杯的手指动了动,不知道心中在想什么,只是镇定的回答:“确实不少,说来话长。”
“那便长话短说。”善有说的话斩钉截铁,但语气却轻轻柔柔,看不出一点情绪。
白乘归沉默一瞬,最终将救下谢晖后发生的事情和盘托出,只隐下与谢晖相处的某些情思。
“这可真是,有、意、思、极、了。”善有和善地笑着,一不小心扳断了自己豆蔻色的长指甲。
藏刃默默地看了一眼善有,悄悄往一旁让了让,顶住压力,想要为白乘归辩解几句:“坊主也并非……”
“哦?藏刃很体谅坊主呢。”善有转头对着藏刃嫣然一笑。
藏刃瞬间闭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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