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章 苦誓

马匹被牵引到南山脚下,秋日的阳光依然刺眼,蒙面人眯起眼睛抬头望向山顶,似乎对那依稀露出的楼阁依旧虎视眈眈。

“大人……”胡茂讨好地上前,正欲说什么,被骑在马上蒙面人一脚踹倒,与尘土混作一团。

“废物。”蒙面人冷冷开口,声音清亮,恍如一个少年人,完全不复之前的粗哑。

胡茂佝偻着捂住胸口爬起,艰难地扯出一个笑脸,只怕贵人看了心烦,哪里还有最初的跋扈:“大人教训的是,大人教训的是,是小人乱了方寸。”这不见脸面的人是秦王府新晋的侍卫,在秦王手下当差,专为秦王处理见不得光的事,如今正颇得恩宠,哪里是他敢得罪的,只能自己认栽。

“哼。”蒙面人冷哼一声,手中马绳一甩,马儿迈腿跑走起来:“桃李酒坊,白乘归,你又还能傲几时。”声音中饱含的恶意让人脖颈一凉。

那些看似纨绔的侍卫听得一声,收起先前散漫地态度,面容严肃,他们夹紧马腹,如此一大队人马行动间竟然悄然无声,只见路上烟尘滚滚。

胡茂被留在原地,只能捂着肚子忍痛追上去;“大人,大人,等等我啊!”

一支人马逐渐消失在天际。

白乘归独自坐在凌乱的大厅,手中茶水已凉,他亦无心顾及。

“坊主。”阿度上前唤道,他这才自沉思中醒转,抬眼看了一眼厅内,阿度、阿适、善有三人皆已到齐,还有管理酒坊的高管事等人也在关切地看向他。

“坊主,不知那秦王派人来此是为了什么?”高管事摸摸胡子,百思不得其解。

白乘归沉默一瞬:“只说是喜极了桃李酒坊的美酒,高管事,去翻翻旧薄,看看每年送去京中的酒有哪些?”

秦王府从未直接在桃李酒坊买酒,想来是假借了旁人之手。

“另外,”白乘归长叹一口气,“坊中准备一下,我要上京一趟。”

“什么?!不行!”阿适第一个反对,焦急道“秦王包藏祸心,坊主你这一去怕是有去无回!”

阿度面无表情地站出来:“京中酒垆传来线报,如今两方人马正斗得如火如荼,京中人人自危,坊主您去便是羊入虎口。”

连善有都微微摇头。

“不妥,不妥。”高管事摇头晃脑的应和,其余管事也是议论纷纷,众人人心浮动。

堂下一片反对声,白乘归早已料到他们的反应。

只是……他闭了闭眼……

“承蒙王爷厚爱,白某区区商贾,只怕冒犯了王爷……”白乘归将王府令牌递出,搁置在桌边,婉言拒绝。

“白坊主何必自谦。”蒙面人站起身,走到主桌旁,带着手套的手捡起令牌把玩:“王爷听闻白坊主的事迹,颇为欣赏,故而想要见见你罢了。”

“我知你有些京城的来路,所以听说了什么风声,但是王爷就是王爷,贵人就是贵人,官大一级……就能压死人啊……”他微微弯下腰,在白乘归耳际停下来,白乘归不适地正欲躲避,却被他一言定在原地:“王爷一怒,伏尸百万,也是常有的,比如……谢家。”

他发出沙哑的笑,直起身俯视这位白衣坊主,将令牌推到白乘归手边:“收下吧。”

白乘归猛地放大瞳孔,手指紧紧抠住掌心,不叫自己露出分毫破绽:“先生说笑了,王爷仁善,岂会为难我等小民。”

“桃李酒坊安居乐业倒是一处不可多得的桃源,白坊主好好想想再回答。”蒙面人拍拍他的肩膀,“王爷自然是不会为难你们的,只是南山再好也只是山林,生些匪患也是在所难免的,你说对吗?”

威胁,全是威胁,死一人,死千人,白乘归要如何抉择。

蒙面人百无聊赖的拍拍手,偏头看向面色沉静的白坊主,似乎早已知道结果。

“王爷本说让你今日便随我们启程,但是见你新婚在即,我便自作主张让你缓缓,京都王府,白坊主可要记得早些来。”

“不要让我们等太久啊。”

“好……”最终,白乘归应下他的挑衅。

蒙面人在面具下发出难听的笑,像是遇见了多么欢喜的事。

白乘归睁开眼,对着议论的众人抬起手往下一按,如同按下了静音键,所有人抬头看向他。

“五日后,我启程前往京都,此事无须再议。”他冷静地环视过每一张关切的脸:“我不在坊中的时间,一切大小事宜皆由善有处理。”善有福身应喏。

“高总管,你要尽心辅佐善有,仔细各地酒垆的事情。”高总管听见点名,叹一口气上前领命:“是。”

“张世叔,你是坊内的老人了,善有虽然还未过门,但也是我名正言顺的妻子,若是白家族中有事烦扰她,还需你出手震慑。”一个白胡子老头上前一躬到底。

……将一干管事一一安排后,白乘归抬头看向阶下两个白衣的侍从,他们气质或活泼或沉静,但都如此稚嫩,他抬起手指,指向阿度:“阿度,你……”阿度上前一步,笔直地跪下:“我愿……”我愿与坊主共同前往京都。

还未等阿度说完,阿适站了出来将他推开:“坊主,让我去!”

阿度抬头:“我……”

话再次被打断,阿适抱起手瞪着他:“你什么你!你常年呆在坊中,处理事务比我熟悉多了。”

“我就不一样了,坊主带我走南闯北,打听消息我比你厉害,处理杂务哪有出去玩开心。”说罢,他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白乘归:“坊主,你知道的,阿适才是最该和你一起走的人。”

确实,阿适才是最合适的人选,只是他是四人之中最小的弟弟,白乘归对他多一分怜悯:“阿适,这不是去游玩,你知道吗?”这是一场九死一生的冒险,那位蒙面人早已对他露出恶意的獠牙。

“我知道,阿适以后还要像彭师傅一样酿百家酒,哪能不经历这些磨难!”阿适毫不犹豫地回答:“坊主,我要和你一起去。”

“好。”看着长大的孩子,白乘归松口答应,阿适高兴地应下,阿度拜伏在地上,不再多言,他谨遵坊主的命令,即使是坊主在他面前展现偏爱,即使是将自己的手足兄弟推入死亡。

“你们可都听清楚了?”所有的安排都已经定下,白乘归站起身,接受众人的仰视。

“是!”

“好。”他背过身,看着挂在堂前的桃花图,陈旧的颜色即使在悉心的保养下依然显现,只有落款处的白观山依然清晰,“我不在期间,坊中安全不可松懈,切莫让宵小混入。”

“若是我此次一去不会。”白乘归在沉默后,晦涩道。

“坊主……”几个管事开口想要劝慰,被阿度拦住。

“若是我此次一去不会,你们……便将库房中的财物分发给众人,逃吧……”白乘归的气息如此轻淡,拖着长尾淡入风烟。

如果他当真无法抵挡这场洪流,便遣散众人各自寻觅生路,或许桃李酒坊就此崩塌,也会成为传说中的彼岸他乡。

就像白谢两家的故事,一朝高楼起,一朝高楼塌。

桃李春风一场梦,世事浮沉几回更。

堂内气氛猛地一滞,而后如同蜂窝一般发出嗡嗡地低声交谈。

略过那些犹豫嘈杂的议论,阿度率先跪下,举起三指以天为证:“我等誓与坊主共进退。”阿适紧随其后。

“我等誓与酒坊共进退。”高管事毫不犹豫地跪下,他祖父曾是流民,后来流浪到南山附近,幸得当时坊主的收留做了桃李酒坊的住户,一代一代才得了如今安乐的生活,桃李酒坊便是他的家,是他的安息之地。

领头的人都已表态,其余人也陆陆续续跪下,“我等誓与酒坊共进退。”

不论是否是真心实意,至少现在看来,桃李酒坊士气正好,可当一战。

白乘归看着他庇护的人们,他努力撑起的家住下了如此、如此多忠义之士,这并非是他一人的酒坊,是众人的安土。

那是他的责任,是他的归所,是他的依靠和依仗,是他此生不可辜负的信任。

“好……”白乘归眼神逐渐坚定,他不该迷茫,他从未放弃。“好!”

他对着堂下众人,一揖到底:“乘归便将酒坊上上下下上千口人托付给诸位。”他躬身在此,却如紫山流瀑,竟有九天之高。

众人看着他们的信仰折腰,慌忙躲避:“坊主不可,坊主不可呀!”

“有何不可?诸位皆是桃李酒坊的一员,若无诸位,何来酒坊,这一礼,只为酬谢各位的劳苦功高,今后还需诸位砥砺同行。”许久未开口的善有款款上前,笑盈盈地向众人解释:“善有不才,忝列坊主左右,今日一劫,还需诸位相助。”

言罢,竟然也对着众人行一大礼,这次众人不再躲避,硬生生受了下来,受一礼,还一命。

若有人对桃李酒坊不利,便先从他们的尸体上踏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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