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可知此行目的?”白乘归盘腿坐在树下,碎落的光洒在他的发上肩头。
李飞鹏等人朗声回答,铿锵有力:“知道!”
“此去京都,危机四伏,死生不明,”白乘归的目光巡视过一张张年轻的脸,他们是桃李酒坊精心培养的侍卫,一身武艺,年轻尚轻,不论去往何地都能有一个好归宿,“若有人心有牵挂,现在可以离开,我不会责怪他。”
白乘归不知道他们是否也曾将心付与某人,也不知道他们家中是否还有殷殷期盼的亲人,既然要去奔赴一场生死赌局,不如让世间少几个悲切的生魂。
不知月夜下的那轮明月,可会为他泣下寒泪,灼伤他的皮囊。
白乘归闭了闭眼,稳住心神,再次抬头:“敬畏生死,无错可言。”
风自林间刮来,树叶打着旋儿飞越人群,落到他的怀中。
出乎白乘归意料的是,无一人动摇。
他们齐齐跪下,将手按到胸口,奉上自己的性命与忠诚:“愿为坊主刀盾。”
李飞鹏埋着头,沉声道:“坊主,我们祖上都曾遇难,皆受桃李酒坊大恩,在此平平安安地繁衍生息,我们自入选侍卫,便知此生的使命。”
“都说成为您的侍卫是光宗耀祖的好事,但荣耀的并非是这个职位,而是我们得到机会报答酒坊大恩。”
“坊主,我们本就该随您出生入死。”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坚定沉稳,像是在述说早已刻入骨头的信念。
在他们的祖辈入土前也一直絮絮叨叨的恩情,终于得以兑现。
白乘归腰间的剑,重了三分。
他起身握住剑柄,明眸暗透出深冷的辉光,凛然的气息溢出,他抽出剑,雪白的剑光斩碎斜阳,当真如一片白雪飞落桃李花。
“好,多谢诸位相助,区区京都,怎敢留下我们。”白乘归是一块坚冰,折射着太阳夺目的光辉,“走!”
群马奔腾,夕阳下,白衣侠客背起剑,誓要斩落恶龙的爪牙。
京都,是靖国的心脏,天子龙气聚集之地,天下繁华交汇之所,世间英才皆以投效此地为荣,万世灵秀都将此魂托付此城。
巍峨城墙由代代民夫的脊梁筑就,人血、兽血都曾浇注其上,便是看一眼,都有动摇心神的震慑。
当那只带着异乡风尘的马队出现时,所有人都好奇地转头打量着他们,他们带着某种奇异的风采,那是自来生长在美酒之中酝成的灵魂,带着醉梦中才有的奇幻与美好。
领头的青年穿着白衣,银线绣的白鹤在阳光的照耀下时隐时现,恰如在云端展翅翱翔。若看外表,总有人猜测这个华美的公子被富贵堆叠,但是当你看见他的眼便知,他是寒刃一把,未被膻腥消磨脊梁,他是维护那个幻梦的剑,斩碎所有试图侵犯的敌人。
白乘归勒住缰绳,黑马发出一声嘶鸣,马蹄在地面踩踏出烟尘。
他仰首看着那高高的城墙,像是要将那方天幕一并圈禁,连明月也不得脱逃。
如蚂蚁一样的世人,黑黑小小,组成一条长长的尾巴往密闭的笼子里涌进,城门前的拒马与守卫,都带着无法言说的灰暗。
“公子,”阿适打马上前,“我们走吧。”
“……好。”白乘归回头深深看一眼暗沉的天际,轻打马腹,黑马慢慢往前走踏,汇入洪流。
不同于江都盛阳的纸醉金迷,京都肃穆巍峨许多,这里的人带着高贵的面具,手中口中总是自谦,他们将心中躁动的**隐藏,显得比那些将心事宣泄酒中的醉鬼更有涵养。
他们摒弃了传统杀人见血的方式,自持身份地将人一步步磨死,连骨头都不会留下。
白乘归牵着马,一步一步走进巨兽的口。
卫兵拿着他们的路引仔细辨别:“南山来的?”
“是!麻烦大哥您了。”阿适自袖中摸出一个锦囊塞到卫兵手中:“我家公子来京城拜见远房长辈,还请大哥行个方便。”
卫兵在手中掂了掂锦囊,颇为满意,恍若无事地收入怀中:“城中尽是贵人,说话做事机灵着点,进去吧。”
阿适听着这人的提点,感激地点点头,对着众人招手:“多谢大哥,多谢大哥,公子,我们走吧。”
那卫兵挨个打量着路过的白乘归等人,脸上闪过一丝笑。
白乘归眼角掠过那丝不易察觉地笑意,心忽然不安地跳动了一下:“阿适……等等。”
话还未说完,一个人影出现在另一边:“白公子,可真是让我好等啊。”
沙哑的声音像是生咽了炭火,被炙热烧干了所有粘膜。
如此不详的声音,没有人会忘记。
白乘归猛地抬头,盯着那个佩刀的黑影,冷言道:“让先生久等了。”
“公子……”阿适无措地唤他,白乘归拉起他的手安抚,眼睛依旧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蒙面人。
蒙面人忽略过他们的敌意,他不会在意蝼蚁垂死的怒吼:“白公子千里迢迢来京都,王爷已经替你们备好歇脚地,还请移步。”看猎物死前无用的挣扎,尤为有趣,更何况这只猎物,是曾在山巅俯瞰众生的白玉麒麟。
说着,蒙面人身后的护卫围散过来,将他们围住。
李飞鹏等人把住刀鞘,警惕地看着他们,针锋相对地气氛让四周路过围观的人匆匆埋头离去。
蒙面人慢悠悠地上前,每一步都像是踏死亡倒计时上的鼓点。
他伸出手,轻轻将白乘归手中出鞘半寸的白剑推回去,他的声音带着嘶哑的笑,:“白公子,在京城可不要行你江湖那套。”
说着,他手掌横斜在脖子前一划,做出斩首的姿势:“可是会杀头的。”
白乘归顿了顿,对上那双充满戏谑的眼睛。
“离公子远点,坏人!”阿适上前猛地将蒙面人推开,他面带怒容,仿佛有万千勇气,可是慢慢垂下的指尖却在颤抖。
没料到还有这一出,蒙面人猝不及防地被推开,旁边一个王府卫急忙上前扶住他:“大人!”
却被甩开,蒙面人抬头,看向被白乘归重新挡回身后地阿适,冷笑一声正要说什么。
一队快马奔来,领头的少年手持令牌:“金吾卫办事,闲人避让!”好不威风。
出乎意料的,少年勒马停在他们面前,将手中写着皇权特许四个字的令牌展示给众人看,然后挑衅似的盯着蒙面人:“王统领有令,白公子乃是贵客,特派我等前来迎接。”
“贵客?哈……”蒙面人讥笑了一声,似乎没能收住声音,透露出一丝清朗。
阿适奇怪地看了一眼蒙面人,但又立刻转头看向马上的少年,惊喜地拉住白乘归的衣袖:“公子,是……!”
白乘归看向少年兵卫,那个少年灿烂一笑,翻身下马:“在下王秋,是王统领的弟弟,王统领收到你们的信,估摸着时间也该到了,就让我来接你们。”说完,他狭促地眨眨眼。
“王……秋大人。”白乘归看着这个长高的少年,正是逐秋无疑。
逐秋点点头,挥手让几个金吾卫将他们护卫在其中:“既然没事儿了,那我们走吧。”
眼见几人就要跟随离开,“等等,站住!”一个王府卫出声阻拦他们的行动:“这是王爷的……”
“王爷?”逐秋转头看了一眼那个府卫,怒斥道:“难道你们王府要阻拦金吾卫办事,违抗圣上的旨意!”
靖国的禁军分为两支,一支为龙武卫守卫宫廷安全,是皇帝的贴身护卫。另一支为金吾卫,维护京都治安,也会在私下替皇帝执行某些命令,这两支护归于左右禁军统领麾下,直接听命于皇帝,授特许令。
王府会在如此多事之秋犯下这种错误?
“自然不会,”蒙面人挥手,有人出列将两个耳光响亮地甩到侍卫脸上,打得嘴角撕裂流出鲜血:“大人请。”
“如今秋日到了,虫孑到处都是,大人可要注意身体。”蒙面人压低嗓音笑道。
逐秋冷哼一声,直接反呛:“只怕那些蚂蚱视短,不知自己是天地一蜉蝣。”说完,他鞭子一甩,头也不回地下令:“我们走!”
两支人马汇作一处踏入京都。
阿适在马上回头,看见那个蒙面人依旧站在城门前阴森森地盯着他们,像一条毒蛇,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如今前左统领不幸因公殉职,现在禁军由右统领王烛大人带领。”逐秋倒了一杯茶递给白乘归,又倒了一杯给阿适。
“这院子是王烛大人买下的,你们尽管住下,绝对安全。”
进城后,逐秋就将他们带到了此处院落,留下两个金吾卫护卫他们的安全。
白乘归喝了一口茶,是今年新摘的雨前龙井,恐怕在宫中也不多见。
“没想到还能在京中还能见到江南景色。”他垂下眼,看着茶水。
逐秋抓了一下脸,欲盖弥彰地解释:“前主人是江南的人,如今外放出去,就将院子卖了……那个……王大人看卖得挺便宜的,就买了!”
“费心了,替我谢过……王……大人。”白乘归抬起头,眼神宁静。
“啊啊……我会告诉公子……不是,我会告诉王大人的。”在逐秋慌乱地点头中,茶盏被不小心碰掉。
白乘归身形未动,只将手腕一转便将茶盏稳稳接住,其中茶水分毫未洒。
他轻轻搁下茶盏:“御赐的好茶,别浪费了。”
“哦……哦……”逐秋呆滞地应和。
白公子怎么什么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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