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坊主不愿意,我等也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所以我们自愿离开桃李酒坊,此生不再踏入酒坊一步!”
姜伯抬起头与白乘归对视,年迈的鹰睁开眼,逼视着他所期待的孩子。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连方才应和着站起来的人都惊疑地抬起头。
“姜老先生,姜老先生,莫要如此动怒,坊主,您快劝劝姜伯,他只是一时气话,坊中能有今日多亏了姜老先生的操劳。”慌乱的人抬头请求。
“姜老先生,何至于此!不论是善有夫人还是坊主,都是一心为了酒坊,您又何必如此苦苦相逼。”也有人苦口婆心。
一时之间,不论真心假意,所有人都在劝慰试图挽留。
浑水摸鱼的人虽然看不惯白乘归与善有的行事,但是也未曾想要离开桃李酒坊,只要他们留在桃李酒坊一切都还有可能翻盘。
可是姜伯却像是是铁了心要与白乘归作对,当下长跪不起:“老朽教导无方,愧对白家列祖列宗,请坊主开恩,让我等离去。”
说话间居然毫无回旋的余地,硬要白乘归退让。
“请坊主开恩。”白秋月带着族老们躬身到底:“我等年迈,已无力参与坊中诸事,如今有善有夫人为坊主分忧,我等亦可安心离去。”
“坊主……”坊内众人含着热泪对着白乘归问询,这一刻众人的恭敬与爱竟然都变做利剑,射向他们所敬爱的坊主,无形的压力落到他的肩膀上。
这是白乘归无法规避的宿命。
那一双双期盼的、藏着祸心的、恳切的眼睛,都在逼迫他后退一步。
白乘归缓慢地站起来,白色的衣袍拂过椅脚的雕花,他一步一步走到姜伯面前,低头俯视着这个上了年纪的老人。
花白的头发,布满皱纹的脸,灰扑扑的衣裳是仙鹤一如既往地衔着花枝,小时候那个会站在众人前力排众议护卫年幼坊主的男人,如今已变得年老陌生。
姜伯抬起头,二人目光对接的那一刻,白乘归宛如见到了一座苍老的坚山。
“姜伯。”白乘归弯下腰轻声呼唤,这样尊敬的举动像是在示弱讨好,众人不免松了一口气,只有一些坐在角落的姑娘捏紧衣角。
姜伯没有动,任由白乘归扶住双臂:“坊主,你长大了……”年幼的孩子尚需大人的左右,长大的孩子不再思念故乡。
白乘归早已明白,他紧紧把住姜伯,声音僵冷:“请姜伯……好好休息吧。”他的声音不曾哽咽,甚至还有些僵硬平淡,桃李酒坊的白衣坊主是个无情的人,他一直知道。
“坊主!”“坊主!”“坊主!”惊呼声此起彼伏,他们惊疑不定地看着台上护持的二人,焦急万分地呼唤:“坊主,使不得啊。”
“酒坊离不得姜伯!”“坊主,你当真糊涂了!”“夫人,您快劝劝坊主。”……刚才站起来想要逼迫的人听白乘归一说,也慌了神,他们原是要白乘归让出些权力,可不是要闹成这副场面。
没想到听到此话,姜伯竟然欣慰一笑:“多谢坊主。”那个躲在母亲身后的小小孩童,终于长成了大人的模样。
他们这些老骨头,又怎么可能拖他的后腿呢?
“刚才的诸位同僚,也请收拾好包袱,我们一同离开。”白秋月出声,目光一瞥,将几个想要趁乱坐下的人尴尬地定在原地。
“白长老,不是我们……只是我们这一走,能去哪里?不如、不如就听坊主和夫人的……”有人尴尬地擦擦手,提议道。
“女子参事违背了列祖列宗的决定,我们既然忠于酒坊,就该贯彻到底。”白秋月哪里不知道这些人的小算盘,立刻打断了他们盘算的小心思:“你们亦是忠义之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不要辱没我等声名。”
普通人要那声名有何用,不过他们本就是想要投机取巧,如今也是骑虎难下,只能悻悻地闭了嘴,眼巴巴地望着善有,渴望她能说出什么好话挽留一下。
眼见众人的目光都汇聚到自己身上,善有笑着抚过自己的衣袖,红唇轻启:“诸位的忠贞之心善有已经知晓,”说着顿了顿,而后才笑得两眼弯弯:“既然如此,诸位离行之时,坊中也不可吝啬,盘缠与行礼都得厚厚地备下。”
定局已成,再无余地。
桃李酒坊躲过一劫,可是下一次又该如何安身立命?
内中的**已经初见端倪,外部的威胁也高悬其刀。
白乘归想要下一步险棋。
分家。
桃李酒坊既可以摆脱腐烂的后尾,也可以削弱桃李酒坊的实力,集中坊中的力量专心维系桃李酒坊的运转。
白乘归接过坊中重任时尚且年幼,辅佐制衡的人不少,坊中的异声也不少,而且就算白家人丁不旺,如今零零散散算下来也不是小数目,这些怀揣不同心思的人都是桃李酒坊的危机将起的标志。
上不可一心一意,下又如何和睦相处?
时日渐度,党派之争盛行,坊内勾心斗角也多了起来,便是白乘归想要改变什么,都是困难。
所以他要将那些人都分离出去,姜伯轻易地看出他的心思,并且决定以自己为祭品献身勾出那些不安分的人。
白秋月在白曲松落败的那一刻,也明白坊内的主人已经握紧权柄,他也到了放手的时候,所以他坦荡轻松地站出来,为自己的侄儿扫清障碍。
坊内哀伤又忙碌,白乘归放了话,只要对坊主与夫人不满的人,不论是自己有本事想要自立,还是想要追随姜伯、白秋月二人离开,都可以去领十两银子。
如几人所料,离开的人不少,陶家兄妹也在其中,陶然的死宛如一根刺扎在他们心上,他们不愿再面对从前熟悉的地方,决定举家搬迁,离开时陶大陶二来拜别,白乘归没有见他们,只是让阿度送去了几本书。
是算术和管事的书,陶三娘子既然离开了桃李酒坊,自然没有了读书的地方,学堂先生说她天赋不错,有些可惜。
人生便是这样跌宕起伏、有聚有散。
桃李酒坊一下子清净了许多,旧人走了新人补上,高总管倒是没有走,最近又提拔了一个年轻人帮助他,正是在族会上振振有词的白家青年。
“既然你们不愿离开,那说明你们做好准备听我善有的命令。”黄梨木的椅子摆在最中间,善有穿着丝织红袍,头戴白色珠钗,整个人熠熠生辉。她面上带着笑,可是谁都知道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女子:“既如此,若有不听命者,罚!不守坊规者,罚!故意推脱者,罚!”
“是!敬遵夫人命令。”众人俯首,天上划过一只燕雀,善有微眯起眼睛,看着黑压压的头顶,以后的人生,鲜红的指甲轻轻划过桌面,都由她自己来掌控。
如今坊内少了人,白乘归的事情多了起来,桃李酒坊的好几个分坊都已偷偷给了姜伯,日后桃李酒坊若是遇难,也还有一支人马可以延续。
白秋月叔叔还派人送来书信说已经快抵达西山境,队伍里有不少人吃不得苦偷偷逃跑,倒还省了些事,只是姜伯年纪大了,被累得够呛,躺了好些天。
一切都按照计划步入正轨,白乘归却不敢停留,他若是身体一静下来,心便乱了,等候许久的书信未曾送来,他甚至不敢猜测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当日大婚桃李酒坊的气派传遍九州四海,引来不少生意和应酬。
但是没想到第一个上门拜访的故人,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善有!”齐宣原本翘着腿在会客厅喝茶,一见进来的女子立刻弹起来,泪眼汪汪地哭诉:“善有,我好想你!”
善有笑眯着眼睛把他从身上撕下来:“齐公子请自重,善有已经嫁人了。”
齐宣拉过沈良平的衣裳擦着泪水,顺便擤了个鼻涕:“我知道,我现在不是小公子了,给不了你好东西,也不如白公子懂你的心思。”说着还打了个哭嗝:“虽然我不能娶善有你了,但是你一定要幸福。”
闻着这浓浓的茶味,善有眉头都不曾动一下:“善有很幸福,多谢齐公子祝福。”
齐宣一听,眼泪鼻涕又流出来了:“善有,我还是好喜欢你,我们私奔吧,我舍不得你!我要你跟我走!”还未等善有说什么,沈良平率先开了口:“公子,您不是还给阿适带了糕点吗?”
“啊,对!”齐宣一拍脑门,泪不流了人不嚎了,站起身左右看看:“阿适呢?怎么不在这里?”
“阿适在后院,我让人带你去找他。”白乘归这才开口,指了个侍女带齐宣高高兴兴地下去。
眼看齐宣想到一出是一出,三人沉默相对。
“没想到,沈头领居然如此恪尽职守。”白乘归喝了一口茶,抬眼看向那个沉默寡言的护卫。
来州知州的小公子与家中闹翻被赶出来这件事,知道的、看笑话的人不少,没想到沈良平倒是一心一意地追出来了。
沈良平摇摇头:“我从公子十岁便跟在他身边,他本性不坏。”说着看向了善有,意有所指。
善有手指抚过茶盏,眉眼微低,柔柔一笑:“沈头领,人并非要有坏心思才能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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