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的铃声刚响过，A大设计学院的走廊就像被按下了快进键。

柳荣抱着一摞《工业设计原理》跑得跌跌撞撞，背后张威举着手机大喊：“柳荣！你充电器还插在我桌上呢！”——这两人刚被吴教授布置的“跨学科海报设计”作业逼到崩溃，扬言要去后街网吧“杀两盘游戏泄愤”。

“你们真不去？”张威路过506宿舍时探进头，看见江迟正往林逾的画材箱里塞折叠小凳子，“天台夜风可凉快了，说不定还能看见流星！”

“不去，”江迟头也不回，把两罐冰镇可乐塞进背包，“某人要画‘城市夜空的光污染与星轨重叠’，需要绝对安静。”

林逾正蹲在窗台边调颜料，闻言手顿了顿，耳根悄悄红了。

其实是他下午路过图书馆时，看见天文社团贴的“夏季大三角观测指南”，随口跟江迟提了句“梵高画《星月夜》时，说不定也是这样的夜晚”，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记在心里。

“啧啧，”柳荣从门缝里挤进来，推了推眼镜，“江迟，你这‘陪画’套路都卷到天台了？我昨晚还看见你在查‘如何用手机APP识别星座’呢！”

“要你管。”江迟踹了他屁股一脚，“赶紧滚去打游戏，再废话我把你画作业时偷瞄隔壁班女生的事告诉吴教授。”

“叛徒！”柳荣哀嚎着被张威拖走，临走前还不忘回头喊，“林逾！记得帮我们多画两颗流星，许愿作业能过！”

宿舍门“咔哒”一声关上，傍晚的光线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格子影。

林逾收拾好画具，发现江迟已经把他的速写本和一盒彩色铅笔也塞进了背包，连那支他常用的、笔杆上刻着“林逾”字样的木质钢笔都没落下。

“走吧，美术生，”江迟背起双肩包，另一只手自然地接过林逾的画材箱，“再不去天台就要被情侣占领了。”

从307栋到天台的楼梯间弥漫着旧书本和消毒水的混合气味。

江迟走在前面，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林逾跟在后面，看着他背包带子上挂着的小挂件——是高三那年篮球赛夺冠后，林逾用陶土捏的迷你篮球，当时江迟嫌它丑，却一直挂到现在。

“你怎么知道我想画星空？”林逾忽然开口，声音在楼梯间里有点发闷。

“猜的，”江迟回头，楼梯间的声控灯刚好亮起，照亮他嘴角的笑，“毕竟某人连行李箱都是星空款，说不定梦里都在画星星。”

天台的铁门被推开时，一股带着青草香的夜风扑面而来。

A大的夜景在脚下铺展开，教学楼的灯光星星点点，远处的人工湖像一块被揉碎的黑丝绸，偶尔有晚归的学生骑着共享单车穿过林荫道，车铃清脆。

江迟熟练地把折叠凳支在天台角落，避开路灯直射的位置。

林逾摊开画纸，刚拿出铅笔，就被江迟塞了一只蓝牙耳机。

“听什么？”林逾把耳机戴上，微凉的塑料贴着耳廓。

“你上次在画室哼的那首，”江迟坐在他旁边，打开手机播放列表，“叫《夜空中最亮的星》，对吧？”

音乐声轻轻流淌出来，前奏是干净的吉他弦音。

林逾握着铅笔的手顿了顿，想起高三下学期，他因为美术联考压力大，常在画室待到深夜，有次江迟来送夜宵，撞见他对着速写本小声哼歌。

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记到现在。

“你怎么……”

“我说过，”江迟打断他，仰头看着被城市光污染模糊的夜空，手指在手机上划拉着，“你的事，我记性特别好。”

林逾没再说话，低头看向画纸。天台的风把他额前的碎发吹起来，耳机里的歌声和远处的车流声交织在一起。

他先用铅笔勾勒出天台的轮廓，铁栏杆的影子斜斜地落在画纸上，然后开始画夜空——不像梵高的《星月夜》那样旋转炽烈，而是被城市灯光晕染成淡紫色的穹顶，几颗疏朗的星星挂在楼群之间。

“这里的星星好少。”林逾小声说，笔尖在画纸上顿出一个小点，“不像老家，夏天能看见银河。”

“嗯，”江迟把另一只耳机摘下来，塞进林逾另一只耳朵里，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林逾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液味道，“不过你看那边，”他伸手指向教学楼顶，“那颗最亮的，是不是天狼星？我用APP查过，今晚它正好在东南方向。”

林逾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一颗白色的星星在云层间隙闪烁。

江迟的手机屏幕还亮着，天文APP的星图在黑暗中泛着蓝光，他的指尖在屏幕上滑动，放大某个星座的图案。

“其实光污染也有光污染的画法，”林逾忽然开口，笔尖换成了紫色的彩铅，在夜空背景上轻轻晕染，“你看那些路灯的光晕，还有教学楼窗户的反光，叠在一起像不像给星星蒙上了一层纱？”

江迟没说话，只是侧过头看他画画。

月光和远处的灯光落在林逾脸上，勾勒出他专注的侧脸轮廓，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握笔的姿势很轻，手腕翻转时，袖口露出一截白皙的皮肤，那是高三那年为了赶画稿不小心被颜料刷到的地方，现在还留着淡淡的蓝色印记。

“你画错了。”江迟忽然说。

林逾吓了一跳，笔尖在画纸上划出一道歪线：“哪里？”

“这里，”江迟伸手，指尖轻轻点在画纸上天台栏杆的位置，“栏杆影子应该再偏左一点，因为月亮在那边。”他的手指离林逾的手背很近，几乎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

林逾心跳漏了一拍，赶紧低头修正线条，却发现江迟的手指还停在画纸上，指尖沾着一点刚才不小心蹭到的银粉颜料。

“还有这里，”江迟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耳机里音乐的余韵，“星星的光点，应该用点彩法，像这样……”

他拿起林逾旁边的白色油画棒，在画纸角落示范了一个小小的、由无数细点组成的星芒。

他的动作很轻，油画棒在纸上留下细碎的白痕，像真的星星碎屑。

林逾看着他专注的样子，忽然想起高三那年，江迟也是这样，在他因为素描静物画不出质感而烦躁时，默默拿起铅笔，在他速写本角落画了一个苹果的结构分解图。

“江迟，”林逾忽然开口，声音有点发紧，“你是不是……从高中就开始套路我了？”

江迟画星芒的动作顿了顿，没回头，只是把油画棒轻轻放在画纸上：“你觉得是套路？”

“不然呢？”林逾放下铅笔，看着他的侧脸，“志愿代码差一位数，动车票刚好邻座，宿舍分到一起，连床位都是挨着的……现在又跑到天台来陪我画星星，还知道我喜欢听什么歌。”

天台的风忽然大了些，吹得铁栏杆发出“哐当”的轻响。

耳机里的歌正好唱到副歌：“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听清，那仰望的人，心底的孤独和叹息……”

江迟沉默了几秒，忽然笑了，转过头时，林逾看见他眼里映着远处的灯光，亮晶晶的：“林逾，你知道‘预谋’和‘巧合’的区别吗？”

“……”林逾没说话。

“预谋是我查了一个月的志愿投档线，在你提交志愿后立刻修改了自己的；巧合是系统真的把我们分到了一起。”

江迟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预谋是我找辅导员软磨硬泡说你有‘夜间创作灵感需要人照顾’；巧合是宿舍床位真的只剩相邻的两个。”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林逾画了一半的星空上：“预谋是我昨晚熬夜查星图，下载了你所有喜欢的歌；巧合是今晚的风，刚好适合把耳机分给你一半。”

林逾的心跳得像擂鼓，耳朵里除了音乐，全是江迟的声音。

他看着江迟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里清晰映出的自己的影子，忽然觉得天台的夜风都变得滚烫。

“那……”林逾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江迟没立刻回答，而是从背包里拿出那罐冰镇可乐，拧开递给林逾。

铝罐外壁的水珠沾在林逾手指上，凉凉的。

“因为高三那年，”江迟的声音低了些，像是在回忆，“我在画室窗外看见你画星空，画到凌晨三点，冻得直发抖还不肯走。那时候我就想，”他顿了顿，忽然伸手，轻轻拨掉林逾头发上沾到的一点颜料，“以后你的星空，我来陪你画。”

林逾握着可乐罐的手紧了紧，冰凉的触感却压不住心里的滚烫。

他想起高三画室窗外的白杨树，想起江迟塞给他的温热牛奶，想起动车票、宿舍床位、还有此刻天台的夜风与星光。

原来所有的“巧合”，都是一个人小心翼翼的预谋，是把“我想靠近你”藏在无数个“顺便”里。

“其实……”林逾低下头，看着画纸上那颗被江迟描过的星星，“我那时候画星空，是因为看见你在篮球场上打球，汗水滴在地上，像摔碎的星星。”

话音刚落，江迟猛地转过头，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被更深的笑意取代。他没说话，只是把身体向林逾这边靠了靠，两人的肩膀轻轻碰到一起。

耳机里的歌已经唱完，只剩下手机里轻柔的背景音。

林逾重新拿起画笔，这一次，他在星空的角落里，画了两个并排坐着的小人影，一个在画画，一个在听歌，背后是被城市灯光晕染的紫色夜空，还有一颗歪歪扭扭的“早八草籽星”。

“江迟，”林逾忽然想起什么，“你刚才说的那个天文APP，能查到双子座吗？”

“嗯？”江迟拿出手机解锁，“找双子座干嘛？”

“没什么，”林逾的笔尖在画纸上轻轻勾勒，“就是想看看，我的星座和你的星座，挨得近不近。”

江迟的动作顿了顿，屏幕的光照亮他微微上扬的嘴角：“很近，”他把手机屏幕转向林逾，星图上，双子座和巨蟹座紧紧相邻，“你看，就像我们的床位号，3和4，永远挨着。”

林逾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两片相邻的星群，又看看自己画纸上并肩的小人，忍不住笑了。

天台的风送来远处教学楼的熄灯铃声，夜空中的星星似乎比刚才亮了些，有一颗还调皮地眨了眨眼。

“对了，”江迟忽然想起什么，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小盒子，“给你的。”

林逾接过来，打开一看，是一枚银色的星星吊坠，星星的边缘刻着细密的纹路，像梵高画里旋转的星空。

“上次逛文创店看到的，”江迟看着他的反应，有点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老板说这叫‘星月夜的碎片’，我觉得……跟你的画风挺像。”

林逾把吊坠拿在手里，金属的凉意很快被掌心焐热。

他想起刚才江迟说的“预谋”与“巧合”，忽然觉得，也许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那么多巧合，有的只是一个人对着星空许愿，然后用尽所有力气，把愿望变成触手可及的陪伴。

“谢谢，”林逾把吊坠小心翼翼地收进画材箱，抬头看向江迟，眼里映着星光，“不过下次再套路我，能不能提前打个招呼？比如……先告诉我你喜欢听什么歌？”

江迟愣了一下，随即笑出声，伸手揉了揉林逾的头发：“好啊，美术生，下次换你套路我。”

夜风温柔，星光璀璨。A大的天台上，两个少年并排坐着，耳机里流淌着轻柔的音乐，画纸上的星空渐渐成型。

远处的城市灯火与天上的星子交相辉映，把属于他们的秘密，都藏进了这方被夜风包裹的小小天地里。

林逾低头画着最后一颗星，忽然听见江迟轻轻哼起歌，是刚才那首《夜空中最亮的星》，跑调跑到天边，却让他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嗯，这样的“套路”，再多一点也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