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你又来杀我了吗

十三年后,郊区。

“维莱德先生,莉莉娅小姐今日又没有用餐。”一个盘发女仆恭恭敬敬的说道。

站在窗边的男人转过身来,漆黑的眸子紧紧盯着那女仆,奇怪的是,他只露出了一只眼睛,另一只则被黑色的眼罩遮盖住了。他面无表情的摆了摆手,示意女仆可以下去了。

女仆离开没一会儿,维莱德就叫了管家备车,起身准备去看莉莉娅。

猎巫运动持续了十年,当年疟疾肆虐,教会将有能力的女性指认为女巫,对她们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审判。女巫们成立了女巫保护协会与教会进行抗衡,帝都一直处于战乱之中,民不聊生。

而如今战乱结束已经三年了,帝都早已恢复了平静,维莱德所住的别墅在郊外,远离尘嚣,一般人不会轻易踏足。

管家开车将维莱德送到莉莉娅所在的废弃教堂,维莱德随便找了个借口将他支开,老管家向来识趣,从不会多嘴询问什么,听话的退下了。

虽说已经到了夏天,但这里的却总是阴雨绵绵,荒芜的毫无生气。

这里曾是猎巫运动那几年教会的一个分教堂,因为占地面积比较小,所以没过多久就荒废了,现在来看已然是成了蔷薇的家园。

维莱德撑着一把黑伞,擦的锃亮的皮靴踏着潮湿泥泞的土地,飞溅的泥土粘在他的靴子上,他也丝毫不在意,径直向大门走去。

教堂的外表残破颓败,外墙的漆也被刮掉了不少,落败的蔷薇藤蔓缠绕在它的躯体上,泥土里混着枯萎的花瓣,教堂顽强的在雨幕中站立,但看起来寿命也已经所剩无几了。

维莱德的怀里抱着一个黑色匣子,他收了伞,推开了这扇尘封已久的门。

老旧的木门随着他的动作吱嘎响了一声,偌大的教堂空旷无比,这突兀的声响回荡在教堂中,久久不绝。

错综复杂的藤蔓蜿蜒在教堂的的长椅上,最前方的祷告台也成了蔷薇花瓣编制而成的坟墓。

教堂里没有开灯,只靠着彩绘玻璃窗映出的那点微光撑起整片黑暗。

维莱德将雨伞立在木门旁,踏着步子向黑暗中走了进去。

哒,哒,哒。

维莱德绕过旋转的楼梯走上二楼,楼上的空间不大,是一间卧室的布局,墙上挂着一扇巨大的彩绘玻璃窗,窗前倚靠着一个女人。

她的身形有些瘦弱,金黄色的卷发垂落在地上,她闭着眼睛在休憩,安静的像是一只精致的玻璃娃娃。

“莉莉娅。”维莱德站在不远处,冷声喊她的名字。

莉莉娅缓慢的睁开了眼睛,雪白的睫毛下是一双黑白异瞳,她轻启毫无血色的嘴唇,沙哑的问道:“你又来杀我了吗?”

维莱德没有接她的话,自顾自的把黑色匣子里的巧克力布朗尼端了出来,放在了莉莉娅的脚边。

以维莱德对莉莉娅的了解,她是一定抵抗不住布朗尼的诱惑的。

莉莉娅也的确如维莱德想的那般,撑起瘦弱的身躯向布朗尼匍匐前进。

维莱德看了一会儿,不忍的撇开了头。

莉莉娅似乎注意到了维莱德的异样,她压着左臂将自己费力的撑了起来,半坐在地上,苦笑道:“我这双腿不是你折断的么,怎么如今反而不忍直视了呢?”

这句话似乎激怒了维莱德,他褪去克制隐忍的外表,冲过来单膝跪在地上去掰莉莉娅的下巴,他强迫莉莉娅看着自己。

“你就这么确定是我折断的?”

“除了你,还有谁呢?”

莉莉娅并不畏惧维莱德的强势,反而一动不动的紧紧盯着他,一字一顿的质问他说的话。

维莱德嗤笑一声,厉声说:“很好。不过要是我折断的话,那我一定会连着你的眼睛一起剜掉,这样你就不能出去吓到别人了。”

莉莉娅闻言勾起了一抹笑,轻声问道:“我还能出去么,我崇高的审判官?”

维莱德啧了一声,强硬的掰开莉莉娅的嘴,把布朗尼一勺一勺的喂进了莉莉娅的口中。

“为什么不吃饭?”

莉莉娅把口中最后一口布朗尼咽了下去,舌尖轻轻将唇角残留的巧克力碎屑搜刮进口中,恰好碰到了维莱德没来得及收回的指尖。

维莱德被她这么一刺激猛的收回了手,莉莉娅身体不稳的向旁边倒去,维莱德急忙扶住了她的肩膀,帮她稳住了身体。

莉莉娅有些抱怨的说道:“因为那些饭不如布朗尼好吃。”

维莱德听的有些无语,伸出手指点了下莉莉娅的额头,冷声道:“下次没有了。”

莉莉娅没有拒绝他亲昵的触碰,脸上反而闪过一丝遗憾的表情,把头垂的极低,恨不得直接钻进地里去。

维莱德扶额:“。”

维莱德对于莉莉娅能够收放自如的态度已经近乎麻木,她上一秒可以和自己针锋相对,下一秒又可以为了讨点好处而服软。

莉莉娅作为女巫保护协会的杀手一直和教会的审判官维莱德针锋相对,兵刃相见。

莉莉娅一边强势的用曾经的伤疤和死亡刺激维莱德,又一边讨巧装乖的让维莱德沉溺于她编织的梦境中。

偏偏维莱德还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他在心里腹诽自己没出息,扭头却对莉莉娅轻声安慰道:“想吃还会有。”

莉莉娅闻言立刻把头抬了起来,眼底的笑意满的快要溢了出来。

她得逞了。

“不怕我下毒害死你?”维莱德问。

莉莉娅摇了摇头,回道:“你都杀了我那么多回了,也没能杀死我。”

维莱德皱了皱眉,他明白莉莉娅不是在嘲讽他,她只是在叙述一个事实,事实就是维莱德的确没在杀死莉莉娅这件事上得过手,因为维莱德从一开始就没想真的杀死莉莉娅,但莉莉娅并不知道。

充满杀意的维莱德并非是掌握杀法的那一方,而作为猎物的莉莉娅才是真正的主宰者。

莉莉娅话锋一转,接着说:“而且我被困在这对组织也什么帮助,死了就死了,要是因为吃了布朗尼而死,我这死的也算是美好。”

“够了!”维莱德厉声呵斥道,“不许再说死不死的!”

莉莉娅歪头看着他,饶有兴趣的开口:“审判官,一直以来想让我死的,不是你么?”

“怎么我真的想死了,你却舍不得了?”

维莱德压抑住心中的怒火,尽可能平稳的转身下楼,迈下台阶前,他转头看向莉莉娅。

维莱德的眸中有些晦暗不明,似有怒火在燃烧,又似乎是在悲伤,看的莉莉娅十分茫然,只能不解的回望他。

“莉莉娅。”维莱德叹了口气,疲惫的说,“困住你的从来都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还有,你那句你又来杀我了吗,你问了三年。”

维莱德头也不回的下了楼,独留莉莉娅一个人对这番话迷茫探究,维莱德拾起门旁的雨伞,将大门紧紧的关上了。

仅存的微光随着大门被关上的动作消失殆尽,莉莉娅又一次被困在了教堂中。

天黑了。

维莱德回到别墅的时候因蒂诺已经等了他两个时辰了,他在看到维莱德的身影时激动的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莉莉娅怎么样了?”因蒂诺开口便是询问。

维莱德看起来很疲惫,他脱下外衣随手挂在了衣架上,整个人瘫在了沙发上。

“她有想起什么吗?”因蒂诺在维莱德的耳边一直喋喋不休道,“已经三年了,她每一天醒来都会把前一天的事情忘掉,再这么下去,她这一辈子都清醒不过来了。”

维莱德捏了捏鼻梁骨,叹了口气,说:“她的记忆一直停留在我最后一次杀她的时候。”

因蒂诺有些焦急,他的小动作不断,说话时一直比划着手,他说:“她现在对你不排斥吗?”

维莱德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只能模棱两可的说了句:“还可以。”

因蒂诺的心稍稍放下了点。

“其实我一直很奇怪一点。”维莱德坐直了身体,阴沉着脸看向因蒂诺,“莉莉娅为什么一心求死?”

“这,我,我也不知道。”因蒂诺被维莱德看的有些心虚,他说话有些结巴,不敢直视维莱德。

维莱德显然是不想放过这个知道真相的机会,他示意管家把门关上,并且守在门前,然后转头看向因蒂诺,一字一顿的说:“你不说清楚,就不用回去了。”

因蒂诺吓的差点腿一软跪在地上,他只好全盘托出:“之前猎巫运动那些年,莉莉娅一直是女巫保护协会的顶级杀手,她被安排了各种各样的刺杀任务,当然其中也包括刺杀你。”

“起初她看见那些被定义为女巫的无辜女性遭受刑罚时,她是非常气愤的,恨不得活剐了你们这群躲在上帝庇护下的审判官,但是随着她看到的惨状越来越多,她渐渐就麻木了。”

“一开始她和你交手还会拼了命的死里求生,到后来她就把每一次的刺杀任务都当成是最后一次去对待,所以每次执行之前她都会交代好遗言,她早就视死如归了。”

维莱德作为参与过这次猎巫运动的审判官,他很清楚这场运动就是一场人血盛宴,是残酷的战争。

莉莉娅会变成这样一副随时准备死去的状态,他现如今也能懂得了一二。

因蒂诺话锋一转,紧接着说:“但这场猎巫运动早就结束了,就连莉莉娅都被你带回来照顾了三年。”

“你从一开始就是无罪的,维莱德。”

“你是隐藏在罪恶之下的正义审判官。”

维莱德嗤笑一声,讽刺道:“你们女巫保护协会不是最看不惯我么,现在忽然念起我的好了?”

因蒂诺作为女巫保护协会的一员当然是自知理亏,也没再辩解什么。

“管家,送客。”维莱德向管家摆了摆手。

因蒂诺识趣的跟着管家的步伐离开了别墅。

维莱德向后躺去,闭起眼睛准备休息一会儿,他现在的脑子很乱,日复一日的照顾莉莉娅并没有任何效果,莉莉娅依旧是每天醒来都会忘却前一天的事情,就好像诅咒一般。

维莱德有尝试过让莉莉娅不要睡觉,虽然能证明不睡觉可以延长莉莉娅的记忆时间,但只要活在这个世界上,她总是要休息的。

管家送完因蒂诺,将维莱德随意挂在衣架上的外衣整理了一番,板板正正的收了起来。

“先生。”管家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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