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董一时激动,手中的酒杯差点戳到安青颜。
安青颜后退一步,微凉的后背就贴上了一个宽阔结实的胸膛,对方温热的体温转瞬即逝,她还没来得及错开,人就被闻深挡在了身后。
闻深终于舍得分出点余光给其他人。
他随手一挡,就把酒杯推了回去。“钱董。”
钱董没想到闻深居然还能记住他。
上周他不过是在慈善晚宴的时候远远见过闻家父子三人,厚着脸皮凑上前去打过一次招呼。
今天能在安家举办的寿宴里见到闻深,他就已经够惊喜了,根本没想着自己会被人认出。
他有种受宠若惊的喜悦,小小的眼睛里都要冒光了。
“没想到闻少爷还记得我,”他连忙把自己名片给递上去,“这是我名片,以后还要仰赖闻家多多照顾。”
闻深接过名片,给面子看了一眼,这才把名片收进口袋里。他语气温和,嘴角挂着笑:“有机会可以合作。”
安青颜抬头看了他一眼,他语气温和,嘴角挂着笑,眼睛里却一片平淡。
不过是短暂的一眼,闻深就注意到了。他微微垂首,对方却躲开了。
“诶!诶!好好好,”钱董笑得眼睛都要看不见了,他连连点头,“有闻少爷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徐彦山无意识地说道:“闻……闻少爷?!”
钱董没理他,反倒是默不作声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局势,他笑眯眯地说:“闻少爷佳人有约,我就先不打扰了,您先忙,先忙。”
钱董极其懂事地没有多问,离去前连带着徐彦山也一起拖走了。
潘芸心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俊男美女正低头轻声说着什么,明明俩人之间没有任何亲密的举动,可那个氛围却看着十分旖旎亲密,让人无法插|入。
她收回视线,也不敢多待,识时务地赶紧跟着离开。
直到将人拖到另一个角落,完全碍不着闻深的眼,钱董这才昂着头,教育道:“小徐,你怎么回事?!看着挺会来事的人,居然在闻少爷闻深面前这么失礼?!你是不是忘了,海城首富姓什么?”
海城首富……海城首富……姓闻!
徐彦山顿时脸色煞白。
闻深这个名字,这段时间他总能在医院里能听到。
“闻深……是、是医院新引进的尖端人才。他怎么会是闻深,他居然是闻深?居然是首富的儿子?!”
钱董无语地看着他:“闻大少爷出国了几年,前段时间刚回来。多少人想攀上关系,你倒好,上来就惹到闻少爷的女伴。就你这后面还想搞项目,你们公司别破产就……”
徐彦山完全听进去他后面说的话。
潘芸心见他脸色是在难看,担心地碰了碰他的手,却立马被徐彦山紧紧抓住。
疼痛十指连心,潘芸心疼得脸都扭曲了,拿出另一只手拍了拍徐彦山,试图提醒。
可是徐彦山置若罔闻,反倒是对钱董说,他咬牙切齿地低吼:“那个女伴,是我的妻子。”
钱董轻蔑地瞥了眼他的手,笑着喝了口酒,轻飘飘道:“是吗,你女朋友不是在这吗?”
“……”
徐彦山脸色铁青地看着钱董离去,他甩开潘芸心,再想跑回去找闻深和安青颜,却发现俩人都已经不在那里了。
闻深随手招了个侍者,带着安青颜去了一间休息室。
休息室也跟外头一样装扮得金碧辉煌,一砖一墙都看着格外贵重。室内一个小型的吧台,边上有一整面酒柜。
安青颜环视一圈,上头都是典藏版的红酒和白酒,有价无市,一般人能买到几瓶就不错了,更别说拥有这一整柜子的酒。
她看着闻深闲适地坐在沙发上,又极其自然地拿了瓶酒出来。
闻深轻车熟路地从吧台里取出酒杯:“来一杯?”
安青颜摇头:“果汁就好。”
“你怎么……”安青颜看他给自己倒了杯酒,在对面沙发坐下。“对这里这么熟悉?”
安青颜:“常来?”
闻深笑了:“你不知道?”
“我知道什么?”安青颜一脸莫名。
闻深云淡风轻道:“这一片的海边庄园,是我家的。留了几个家用,其余的都做商用。”
“……”安青颜沉默,壕无人性说的就是闻深了,她怎么差点忘了,闻深家可是海城首富。
“我以为你对我了解得很清楚。”闻深缓缓开口,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抵在透明的玻璃酒杯上,手指白皙,指尖微红。
安青颜忍不住看了一眼他的手,这才一本正经道:“你的身份背景,在大学里都传遍了,海华大学所有人都知道。”
闻深没说话,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脸色莫名有些冷淡。
安青颜注意力全放在自己带着的礼物上,根本没注意到闻深的变化。
她突然想到一件事,如果这一片都是闻深家的,那么安兴昌租闻深的地盘,她岂不是可以通过闻深,知道养父母在哪里?
“闻教授,”安青颜笑容乖巧,声音温软,“你能不能用你的钞能力帮我找一下?”
“我凭什么帮你?”
“……”安青颜被噎了一句,她顿了顿,轻声说道:“你刚刚已经在帮我了。”
闻深放下酒杯,听出她语气中若有似无的委屈,又看了看她垂着脑袋的失落样子。
他抿了抿唇:“你拿什么谢我?”
“你再帮我一次吧。”
俩人同时开口。
安青颜双手合十的动作愣住,她连忙反应过来,顺竿子往上爬,明亮清澈的眼睛笑弯成了漂亮的月牙。“谢谢!”
她脸上笑意盈盈:“你想我怎么谢你?”
安青颜:“请你吃顿饭?不过不能选很贵的。”
“……”闻深沉默着看了眼手机。
安青颜:“那……帮你多做几次实验?补完你的动物实验数据?”
“……”闻深收起手机,给自己灌了口冷冰冰的酒。
安青颜见闻深没应声,垂眸注视着酒杯,仿佛酒杯里有什么好东西。
安青颜有些犹豫,瞥了眼旁边的酒墙:“你总不会是想让我请你喝酒吧?”
闻深终于掀起眼皮看向她。
安青颜拎着礼物站起来,低声嘟囔道:“这也不要那也不要,以身相许要不要?”
感受到闻深沉沉的目光,安青颜连忙改口:“开玩笑,开玩笑,别放心上!”
“房间号3B03。”闻深沉声开口,脸色有些不愉。
安青颜顿了顿,下一秒拎起礼物就往外跑去。
“安青颜。”
安青颜差点没刹住脚步:“怎么了?”
闻深见她这样,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淡声道;“谢礼等我想好了再问你要。”
“好,没问题。”
安青颜应了一声,出门就往3B03赶过去。
她一路小跑,直到3B03门口,她才刹住脚步,扶着墙缓缓气息。
3B03的门突然被人从里打开,可门打开了一个小缝隙就不再扩大了。
“芸芸快化好妆了,赶紧下去了!带什么文件,晚点把人带上来签字不就行了!”养父安兴昌不耐烦等待的声音从门缝传了出来。
安青颜放下刚拎起的裙摆。
养母林慧贞:“夜长梦多,楼下宾客都到齐了,你下去了再上来,突然消失不好。”
安兴昌:“文件带下去多不好看,你找个理由把人带上来不就得了。”
林慧贞:“找什么理由?今天也是芸芸的相亲宴,我怎么能消失这么久呢!我让管家把文件带着,看见青颜了就把人带去一旁休息室,签完字就可以让人走了。”
门被打开,交谈的声音离安青颜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让她感到难过。
林慧贞:“你也不是不知道,安青颜长的那个样子,出现在宴会场上,谁眼里还能看得见芸芸?芸芸都二十五岁了,该找个男朋友了。”
她继续说道:“联姻不比你的卖房更有效果?”
安兴昌:“两件事可以一起抓。”
林慧贞柔声道:“就怕安青颜不愿意——”
话尚未说完,林慧贞就看到前方拎着礼物站在走廊上的安青颜。
安青颜身上穿着她让安芸寄过去的红裙,只是明显有些不合身,胸部有些挤,腰部又显得很空——距离上次见面,安青颜好像长大了一些,也瘦了很多。
只是那张脸,依旧漂亮得不像话。
安青颜手紧紧抓着礼品袋的拎绳。只是拎绳纤细,她一用力,指尖就嵌入了手心。
眼睛好像被走廊的灯光照得有些难受,安青颜感觉到眼睛鼻子有些酸涩,她努力眨了眨眼睛,企图逼走眼眶里的水汽。
空气静谧了一秒。
安青颜深吸了口气,说话的声音意料之外的有一些沙哑:“……安董,林董。”
林慧贞冷着脸,瞥了一眼安兴昌。
安兴昌眉头皱起:“你怎么找上来的?从宴会厅穿上来的?”
他嫌弃地看了一眼安青颜身上的裙子:“今天是我生日还是你生日,穿这么艳给谁看?”
牙齿咬到柔软的唇瓣,印出一个深深的齿痕,安青颜像是感受不到嘴唇上的不适,像哭又像笑得问到:“衣服,不是林董——”
“行了,”林慧贞突然高声打断她,“你手里是给安董的礼物?”
“……嗯。”
安青颜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礼物突然间变得万分沉重,她辛辛苦苦攒了几个月的规培工资,才买到了这一条领带。
而如今,领带收在礼品盒里,像一块千斤重的石头,只要她一松手就会砸在她自己脚上,无情地嘲笑着她的愚蠢、她的天真、她的自以为是。
“离开安家,你倒是生活过得滋润。”安兴昌讽刺地笑笑,“大平层住着舒服吗?”
林慧贞拍了拍林兴昌的手。她走上前,接过安青颜手里的礼物,脸上扯出一个不自然的笑来:“你送礼物,兴昌还是高兴的。”
她给安兴昌使了个颜色:“不过啊,你可以让他更高兴。”
安青颜眼眶渐红,她抿紧了嘴唇默不作声。她明明应该转身就走,可人却僵在了原地。来时烧得旺盛的名为希望的火苗被泼了盆冷水,如今只剩下这一点点小火星。
而这一点微弱的火星,也随着安兴昌的开口而彻底湮灭。
“我妈给你的那套房子,她是给她孙女的,老人家临终前脑子糊涂,不知道你是假的,才给了你。现在我需要一笔资金,你这边签个字,把房子赠予给我,我卖了有———”
“安董,林董,”安青颜声音很轻,她说,“你们爱过我吗?”
“你说什么?”安兴昌惊讶。
“在你们还没发现我是……假的时候,你们爱过我吗?”
眼泪在眼眶中蓄满有扑簌簌地滴落,安青颜哽咽道:“如果我是你们亲生的,你们也会这样对我吗?”
林慧贞:“没有什么如果,假的就是假的。”
“你还有点道德底线,就把字签了,不是你的就别霸占着。”
安青颜无意识地点头:“好、好……”
心里好像瞬间什么想法都没有了,整颗心空荡荡的,她感觉自己的躯体跟灵魂像是分开来了。
安青颜将身体礼物放在地上,接过林慧贞手里的合同,仔仔细细从头看到了尾。
就在林慧贞和安兴昌等得不耐烦,想出声提醒的时候,空气中传来一声清脆响亮的破纸声。
“撕拉——”
安兴昌气急败坏地吼道:“你干什么?!”
他试图上前抢夺,将安青颜撞到了墙上后也只抢到一半的合同。
安青颜一下一下地撕着手中的合同,后背被撞得生疼,她却无暇顾及。
她脸颊已被泪水打湿,红彤彤的眼眶里充满了委屈。
安兴昌怒骂道:“你还委屈上了?老子养了这么多年假的,给你好吃好喝养到这么大,不过是让你签字卖个房子,你不回报也就算了,现在又在这里装什么可怜?!”
安青颜喃道:“我没回报吗?”
林慧贞:“养恩大于天,你这也算还?”
养父母的一字一句都像是坚硬的锤子,毫不留情地砸向她。
砸破她内心的防守,将她砸得鲜血淋漓,却又让她猛然间清醒。
她内心无比挣扎,湿润恍惚的双眼却逐渐清明。
安青颜抹了把眼泪,说:“是你们说的,我是假的,让我滚出安家,我做了;你们迫切地想要我跟徐彦山结婚,来偿还你们的人情,就当是还你们的养育之恩,我做了;也是你们说的,希望我今天来参加寿宴,我来了。甚至我身上这件衣服——”
安青颜自嘲地笑道:“难道不是林董您专门为我准备的吗?”
林慧贞气急败坏,她急忙打量安兴昌的脸色,摆手说:“不是,安青颜你在胡说什么?!”
“我胡说?那你就认为我胡说吧。我以为你们对我还有爱,我以为二十年的养育之情会让你们心中对我还有一丝感情,至少一丝丝怜悯。”
“可你们呢?什么都没有!”
“你们把我对父母的爱当成枷锁,一次一次地想要困住我!”
安青颜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垂下来的手指却止不住地颤抖,她想到那个对自己温柔慈爱的老人,泪水如决堤般涌出:“碧海的房子,是奶奶留给我最后的东西,我绝对不可能给你们!”
她不再停留,身体的主动权像是随着的她的宣泄又回到了她自己的手里。
安青颜扔了手中的碎纸片,不再回头地朝外跑去。
安兴昌看着一地的狼藉,气得胸膛不断起伏,他脸色铁青,重重道:“看你做的好事!”
林慧贞脸色也很难看,她想为自己辩解,却觉得万分不甘。她愤怒地回道:“我怎么知道她会突然这么说!她一向很听我们的,也不知道今天吃错了什么药!”
安兴昌还想要回骂,林慧贞的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
安芸在电话那头甜甜地说道:“妈妈,我准备好了,姐姐也说她到了,你们在哪里呀?”
安兴昌绷着脸:“先下去,闻家也接了我的邀请函,能拉到闻家的投资才是最重要的。”
林慧贞安抚了几句安芸,这才收拾收拾心情跟安兴昌一起下去了。
安青颜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胸腔的氧气减少,呼吸都觉得困难痛苦,喉间仿佛有血腥味在蔓延,她才慢慢停了下来。
夜晚的海边空无一人,安青颜一个人走在海边大道上,腥咸的海风扑面而来,她低垂着脑袋,鬓边的碎发散落,被风吹打在脸上,带出隐隐的痛感,她哭泣过后的眼睛疼痛的厉害。
海风吹散了她柔软的长发,用来束发的玫瑰色的发绳被风裹挟着落入急促奔跑的男人怀中。
远处的夜色浓黑得像是能吞噬人的深渊,海浪时不时咆哮着,想将她淹没在海底。
安青颜双手环抱着自己,慢慢地跌坐在地上。
柔软的红色长裙在昏黄的路灯下依旧美丽动人,却无法遮挡住不断刮来的夜风,无法保护被吹得浑身发冷、瑟瑟发抖的女人。
“啪嗒,啪嗒。”
皮鞋在路面上走动的声响将沉重压抑的暮色撕开一个口子。
安青颜仰头,注视着眼前突然出现的男人。
男人逆光站着,路灯在他身后晕出一圈柔软昏黄的光晕,也像是在她漆黑的世界里点亮了一站温暖的灯。
安青颜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她看不清男人的表情,只能看到对方灰色的西装和金色的领带。
她缓慢地轻声问道:“闻深,我能抱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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