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一众黑压压的鬼卒骚乱了起来,都将注意力集中在了那团金光上面。
要知道这次孟婆和黑无常带了那么多鬼卒上来,不单单是给厉鬼喂汤剥囊。
还有抓纸。
这张流落人界神出鬼没的生死纸。冥府都他娘抓了好几百年了,屁都没捞着。
生死簿静静的漂浮在半空,徐梓瑞在旁观摩老套的戏码,抓生死纸,快抓吧,趁热乎还新鲜着就赶紧抓。
她到底想在有生之年看看,能抓出什么四舅姥姥罗圈腿儿的名堂出来。
现在地底下正不断冒出一批又一批乌压压的鬼卒。
冥府是多闲得发慌才动用这么大的阵仗去抓捕一片薄薄的纸,还每次都空手而还。
这张纸流落人间这么多年,次次遇见次次抓,到现在傻子都能看出这张纸存在无数分身,这样硬核捕纸根本没有用。
……可还是得抓。
熙攘鬼群竞相追逐,又汇聚密布成一片黑云压日般的汹涌浪潮,以一种吞噬淹没过一只蝴蝶的势态,沿着孟婆汤锅身攀援直上……
正当浪尖企图触及这片纤薄的幽金色光华之际……
生死纸早已轻巧的翻越而过,显然目的十分明确,直直朝一个方向奔来——
梨珈。
梨珈一惊,见这还没士别几日就分外眼红的纸身,差点怒而暴起,因为这东西,姐姐身处梦魇之中,还昏迷不醒!
岂料生死纸竟会直奔她而来,都省得她去追!
见生死纸渐渐逼近,梨珈气愤的正想拔出哭丧。
等一下,生死纸该不会也要强迫她许什么狗屁心愿吗?!
想多了,生死纸的许愿机制并不会上及鬼差这种生灵。
那温和的嗓音中带着几丝思量,它在说:
[那魂魄容器中,存在两种背道而驰的心念,并且都未兑现,一个想要好好活一次,另一个却想抹除自身存在。眼下……]
语气带着微笑:
[这两个愿望都可以实现。]
梨珈定了定神,便见那团光身姿盈盈的朝这里飘过来……
可现下最主要的是解决鬼火的事。
因为体内感知存续的“挟制”,她自然不想要厉鬼中那团关于鬼火的记忆被毁,抑或是被丢进幽冥火湖。
在黑莓的记忆当中,也存在着大量关乎梨珈的痕迹——即鬼火从沈褚蓝耳朵里被她扒出的那一刻起……
试想黑莓的记忆被拿去喂给幽冥火湖,被烧掉……鬼差的感知存续机制一定会迫使她发疯。
可若现在当着众鬼的面去拿下那只魂魄容器,按照冥律是明抢,暂且不说徐梓瑞和梦胚胚这些鬼的阻拦,可能早就被她哥抢先用缴魂链抽个半死。
怎么横竖都是个大写的“死”?
梨珈拿不定主意,脸色异常难看。
身后背着的哭丧剑在剑鞘中抖动得尤为厉害,将出不出,
梦胚胚和温墨万各自伸出一只手按压在她的肩头,已经察觉出她的不对劲,正一动不动的凝视着,一鬼满脸写着关切,一鬼的脸色十分难看。
温墨万发觉了异样,早知先前不该拿那把哭丧剑给她,介于梨珈“精神状态”有些不太稳定,他想没收。
他欲要抽出梨珈的哭丧剑。
梨珈急忙护住,嚎了一嗓子,死命摇头,“然后你又要丢给我那把破烂桃木剑敷衍了事是吧?我看出来了!这把才是货真价实的哭丧,其它的我不要!”
温墨万脸色阴沉,完全没有放开手的意思,反而将剑柄抓得更紧了。
“你想抢?”梨珈狠狠皱了眉,一手插起腰,心中的怒火正蓄势待发……半天憋出一句,“好不要脸。”
温墨万斜她一眼,看好,他还真抢了。
干脆一把夺过哭丧。
梨珈大怒。不肯善罢甘休,上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想要抢回来,结果全部被温墨万挡了下来,一派赤手空拳全部打在了空气上。
她指着温墨万鼻子还没来得及张嘴说话。
温墨万很嫌她麻烦,对准屁股一脚踹了过去……
还没反应过来,梨珈感觉飞了起来,化作一道抛物线从半空咻然划过,落到草地上,咕噜连滚几圈,结结实实栽成一个“狗啃泥”的姿势。
温墨万走了过去,嫌弃这个妹妹挡道,又将梨珈踢到一边去,他俯视地上这趴着一动不动的鬼,说得十分无情:
“想用剑,你还不够资格。”
他继而不管不顾向前走。
望向上空的那团光——那张生死纸还在魂魄边游走不定,所有的鬼差一时间都在忙着抓纸,已经花费了大半时间跟精力,竟什么也奈何不了它。
而温墨万身后即刻响起一抹声音,就听见梨珈恨声道:
“轮不到你管!我的剑爱怎么用就怎么用!以为收了起来,就找不到了么?”
“你再说一遍,看我揍不揍死你!”温墨万闻声回头。
他微微一愣,此刻梨珈这会儿正好端端的趴在地上思考着鬼生。
刚才的声音是怎么回事?
……是他手里刚夺来的剑隐颤着在发话。
哭丧有着和梨珈一样的声音,已经从他身后徐徐出了鞘,赫然悬于头顶,又说了一遍:
“我的剑爱怎么用就怎么用!”
温墨万猛然回过身,反手快速抵挡而去——抬眼,见这把哭丧威力丝毫不减,已经砍向他肘臂处的铁环之上,随着逐渐加重的力道,手肘处爆出越来越多的黑色火星,最终彻底切断,铁环一分为二,掉在了地上。
哭丧剑跟着掉在了地上,这锒铛之音带了些许落寞。冥府好像忘记给这把剑喂汤了。
温墨万却说,是冥府需要哭丧的力量。
鬼差。多少会将灵魂容器中的记忆分个三魂七魄,到处往不同的地方塞塞塞,像器皿,肉身,洞窟之类的地方分开储藏。
以为可以减少灵魂湮灭的几率。
哭丧剑里正藏着梨珈的一缕精魄,精魄中存有白无常的记忆,也就相当于一部分的梨珈。
……
梨珈趴了一会儿,从地上起身,一时半会儿又呆愣在原地。
有些恍惚的看着不远处,她的哭丧剑莫名就活了过来,正跟温墨万打来打去。
一鬼一剑正激烈厮杀,仿佛要杀出个你死我活。
而上空,被铁链拴着的魂魄吱吱叫着,不安分的胡乱晃荡,生出一张茫然如烟的脸部,张嘴企图够及一旁热气腾腾的汤锅。
这枚魂魄容器罕见的还有执念未了,或许并未剥干净所有的记忆,不像真正被剥干净的魂魄是一口寂灭的容器,是真正的死魂壳。
梨珈定睛看去——知道是来自于黑莓的记忆并未被孟婆汤带走,还存于容器里。
她心生办法,想凭借心念牵动剑身飞向那口魂魄,将里面的那部分不该被烧掉的记忆抠出来。
她闭着眼睛,想了半天,可哭丧剑仍然不为所动,在不远处忙着和温墨万缠斗……
又不禁忆起,哭丧刚才在囊息里对她说过的话:
“你忘了?我们一魂二用,你即我,我即你。
剑不出鞘,是因为心中的杀意不够浓……
要不要我来教你……剑是如何用的?
闭上眼……
回想恨意最浓的时刻。”
梨珈再次闭上了眼……
若回溯记忆的源头,喝了汤从那片黑暗中醒来,仅留下的都是些什么?
她记得,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尽快动身去人界找回沈褚蓝,她睡了太久,久到刚醒来就感到心慌意乱,还莫名的害怕,担心去晚了就会抓空什么。
而温墨万,她记得这只鬼好像是她哥,其余的什么大抵是不重要的玩意儿,所以都被孟婆汤给一碗端走了。
温墨万那只唯独完好的右眼里逐渐盛满无尽的怒意,他应该从未想过她妹妹醒来会是这个几近痴傻的鸟样吧,而且她还忘记了双亲。
双亲是他们一切动力的来源,是存在于世最后的证明。
他当时就挥出缴魂链将梨珈率先抽了个半死,看着妹妹在地上被打得落花流水,毫无招架之力的怂蛋样就来气。而今后,他将毅然挥出缴魂链第二次,第三次……
梨珈闭着眼睛,在一片黑暗中,便听见一个温润声音在告诉她:其实她哥早就不要她了。
因为,是她先选择抛弃了他不是吗。
她选择亲自用孟婆汤结束了什么,变成了一具只认沈褚蓝的空壳。
仔细想想,梨珈醒来后的记忆里除了沈褚蓝一人,就完全没有别的谁的影子了。这一丁点的记忆除了帮她再续前缘,找回一个什么都不记得的师父,还有什么用处?
事实是没有。对冥界来讲,这还是次等的囊息,这点记忆连帮她拔出哭丧剑的力气都没有,也无法帮她抢回鬼火黑莓,更加无法帮她再免除喝汤的痛苦。
当失去了拔剑的理由,就不再是白无常。
所以温墨万才会这么讨厌她,不,是讨厌她身上这部分恶心的囊息,它看起来好像与哭丧是相互排斥的。
温墨万不想让这记忆平白无故就玷污了剑,若让梨珈持剑就只会干扰哭丧的实力,只会在关键时刻掉链子,然后,连鬼带剑一起,陷入茫然的境地。
相反的,温墨万会看管好这把唯一的哭丧剑,对他来说,是剑里的精魄才是原来的梨珈,是他真正的妹妹。
而现在的梨珈,不过是个失败者,废物,赝品,宁可一脚踢回小黑屋里与世隔绝,也不肯放她出来,她只会惹事生非。
没有能力守护好自身存在痕迹的鬼差,就只有落得被拉下去喝汤的下场。
“别说了!”梨珈睁眼,深知是那张生死纸在同她讲话。
时间并未过去多久,鬼卒还忙着抓那团飘忽不定的光,却总是差之毫厘。
纸身看起来十分游刃有余地在熙攘的“鬼海”间旋舞跃迁,那抹如影随形的声息辽远渺茫得仿佛能回荡在天地的每个角落,却又唯独不断徘徊在梨珈一人的耳畔……
生死纸的声音悠悠响起:
[就算我要杀沈褚蓝,你现在又能怎么办呢?]
梨珈一听,登时瞋目切齿,眼里已溢满仇隙怨怼之色。
哭丧剑在不远处突然从与温墨万的缠斗中脱离,霎那间,就打着旋似的朝这团金辉奔逸绝尘的袭去——
她瞬间记起了怎样使用哭丧,似乎助长仇恨肆虐,这把剑定会随心念紧跟其上,如一道锋芒决然刺去。
而哭丧一出,生死纸就毫不犹豫的退避三舍,迅速往回飞收。
这回倒很识趣的闭了嘴,逃命显得气定神闲,轻飘的朝那枚被悬吊起的魂魄容器折转而返,悄然钻进了额间。
哭丧剑紧随随生死纸迅疾而去,最终打落悬吊在汤锅旁的魂魄容器。
温墨万得了空,在远处厉声制止她,缴魂链已从半空迅速飞延至周身,几乎是同时将梨珈捆了个结结实实。
梨珈再次被捆成蛹状,躺地上还没来得及消气。
就听见半空很适时的传来一声极轻微的裂响……是那口魂魄容器被打碎了。
在场的鬼一时间都呆住,听到那被打碎的响动,心颤三下,仿佛那处碎响足以慑于天地,可以让每颗心瞬时空洞虚无。
生死纸早就悄无声息的遁形了去,不见踪影。
周遭黑压压的一片,早已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或许,捕纸只不过是走个“上人界郊游抓小蝴蝶”的过场罢了,谁都知道抓不到,就是走个流程。
但也没想过会出样的意外啊……
鬼卒皆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投向了始作俑者。
梨珈见他们都好严肃,也跟着扮起严肃样,谁让刚刚那张破纸惹恼她,竟说要杀姐姐,真是气死她了!
有一小块菱形样残片正巧溅到了梨珈的手边。
魂魄容器一旦碎裂,所有碎片全部会泯灭殆尽,就像没有存在过一样。
而这是唯一没有跟着泯灭的灵魂残片,只因其中装着黑莓的记忆碎片,正流淌淡淡一色晶莹的光彩……
梨珈终于放下心,这下就不用喝孟婆汤了。
她将这一小块灵魂残片放于手心,只觉得手边愈发烫烈,灵魂留下的残片发出吱叫,声音愈发响亮尖锐,像谁家水壶烧开了似的。
一时间被叫得头痛欲裂,脑壳里仿佛在进行着一场残酷的刮痧。
她瞬间将残片捏紧在手心里,这才扼死了这不断扰叫之声。
可还没松下半口气,梨珈又惊,因为转眼便见到了她哥脸上那吓死鬼的凝重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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