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七

皓月悬于天,光芒稍显黯淡,天空隐约透出一丝鱼肚白。

返还途中,沈褚蓝打破良久的沉默,突然问,“你有一个哥哥吗?”

“嗯,他叫温墨万,是个很无趣的傻叉。”梨珈随行在侧,不情愿的开口,“我一点儿都不喜欢他,一个不顺他的心意锁链就会飞过来,抽人如鞭尸。”她咬了咬牙,“想打架就打么,都不招呼一声就开打这叫偷袭!”

听这口吻……贼像常年饱受压迫的少女一气之下离家出走。

“那亲人不会担心你吗?“沈褚蓝接着问。

“死光了。“梨珈说得轻描淡写,帽檐下的脸看不出悲喜。

沈褚蓝恍然大悟,叹气,“所以,你才在那个鬼地方睡了三个多月啊,兄妹之间小打小闹很正常的,而且过了三个月了,现在气肯定都消了,说不定,你哥在四处找你呢。”

这个时候,沈褚蓝还不晓得她口中所谓“小打小闹”意味着什么,不然就不是叹气那么简单,而是跪求这俩兄妹别在地底下发癫。

梨珈和温墨万打起架来,会被众多鬼魂奉为冥界一等一大善事,因为被拘回的魂魄会趁乱重新逃亡人界,重获自由。

到时候遭殃的大多是中了恶灵耳语追缉令的人,恶灵在耳边的低语不会少,只会多。

“切。”梨珈丝毫不在意的说,“我早就跟我那个煞笔哥哥断绝血缘关系了好不好,只不过本大师云游四海,碰巧在这一带遇见邪祟作怪,本着职业操守想斩妖除魔一下而已啦。”她揽过她的肩笑呵呵,“虽然没有抓到那只厉鬼……但是感谢命运,让你我相遇!”

“我都说现在已经不是你的师父了。”沈褚蓝不咸不淡的说,心知甩掉她还是有些困难。

“别想逃,你跟前世长得一模一样,不一样也没关系,就算变成骨灰我都认得出你的啦。”梨珈快步跟上去,“姐姐,你跟以前一样,我一叫师父你会不开心。”

“为什么?”沈褚蓝忍不住问。

“因为你以前总说……你不配当我的师父,老实讲,还真不是一般的废诶。”梨珈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

“这么废竟然还能做你的师父……我以前是什么样子的?“沈褚蓝好奇。

“你叫我小七,我总是黏着你,我们形影不离,你驱鬼的时候总会带上我,然后念诵好几遍辟邪咒护体再去驱鬼,哎呀但基本没什么鸟用啦。“梨珈如数家珍,抬起头端详了她一番,面带不解,“奇怪,你以前还会笑,现在怎么跟面瘫了似的,真不知道孟婆汤里又掺了什么添加剂。”

“怎么样?”沈褚蓝转身,当即向她露出一个笑。

谁说她不会笑,而且现在脾气也很好,好到就算有一打鬼魂过来在耳边说悄悄话,她都能挨个儿洗耳恭听完送走......带上那种快要僵硬扭曲了的笑容。

梨珈咽了咽口水,有点不习惯,由衷的说,“……姐姐,你还是面瘫回去算了。”

沈褚蓝视线不自觉落至梨珈手腕上的红绳上,她对以前的一切完全没有印象,只对那个永远醒不来的梦魇记得刻骨铭心。

“既然说到前世了,那何不猜猜我是怎么死的?”她语气平淡的继续说下去。

“嗯?”梨珈眨了眨眼,神情疑惑,为什么突然要问到这个。

“你都说前世一直跟我形影不离,我死时就没有在我的身边吗?“沈褚蓝问。

“死?……这种事情我很久都没有想过了。”梨珈低头冥思苦想了一番,有些为难。

也对,是因为已经很久没有死过了吧,能够将死亡彻底遗忘的总是那些无法死去的人。

而她将会在梦魇中一遍遍悲惨的死去,在每次的惊醒中活过来。

“在前世,父母是被恶鬼虐杀而死的,我想当时自己应该也没有逃过吧。”沈褚蓝看着她的眼睛。

她永远会记得爹娘被刺瞎双眼,倒吊在悬梁上,恶鬼在他们身上开上数不清的洞,在黑暗中听血滴落在地上的声音,残忍的逼迫活人感受生命一点一滴的流逝。

当然,这只会是酷刑中的一种,在耗尽最后一滴血之前,她足足有一整日的时间来听惨叫,直到嗓子喊破。她也永远无法得知双亲是什么时候真正断气的。

听到这,梨珈的脸上都没有惊骇之色,甚至神情自若。

沈褚蓝继续说下去,“可我只能躲起来什么都做不了,铃铛声发疯似的响个不停。然后就听到有一个声音在发誓,它说,只要爹娘投胎一次就虐杀他们一次,它叫他们永生永世不得好死,永生永世都后悔活在这个世上。

我躲在一个水缸里正听着,抬眼就看见有一只手戴着铃铛,正慢慢推开头顶的盖子,到这梦就醒了,你说最后我有没有被那只恶鬼抓到?”

梨珈终于反应了过来,紧张的说,“这是招魂铃,驱鬼师都会戴的!世间上驱鬼师千千万万,姐姐不能见一个就说这个是你的仇人吧!你从前待我那么好,我不可能会害你!”她一脸恍然大悟,

“噢!我好像想起来了!你在那一次和我短暂分别后,我就再也找不到你了。我在人界找了你好久好久,问了好多孤魂,他们都说你死了,已经投胎了。我当时还埋怨你,你要去投胎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啊。”

“说了会怎样?死人的话,还听得到吗?”

“听,听得到啊,我是驱鬼师。如果你知会我,我就一定能……能……“梨珈声若蚊蝇,还是没能继续往下说。

“送我最后一程?”沈褚蓝幽幽别过眼睛,快步向前去,“那应该不是在人界,只能去冥府见面了,没想到驱鬼师这么神通广大。”

“别走这么快啊!”梨珈匆忙跟上前。

二人一前一后疾走了一段路,沈褚蓝的脚步戛然停住,梨珈在后面由于惯性撞到了她的后脑勺,她揉了揉额头,就见沈褚蓝转过脸凑近她。

“干,干嘛?”梨珈有些惊慌。

沈褚蓝伸出一根手指,探她的鼻息。

“我是活的!是活的对吧?”梨珈眼神笃定,吸了吸鼻子。

“确实还有气。”沈褚蓝盯着她的眼睛,“但有个问题我在鬼屋的时候就想问了,你,为什么没有影子?”

梨珈目光低垂至脚边,原地石化三秒,突然裂了开来,沈褚蓝还是很淡定,她吓得跳起脚,“为为为,为什么没有影子!我也不是很懂啊!“

......不但不会撒谎,演技也很糟糕。

“姐姐,化成鬼的驱鬼师也是驱鬼师!这没什么要紧的!对不对?”梨珈拉她的衣袖,辩解道。

“化成鬼的驱鬼师,也是鬼。这叫驱鬼师·鬼。”沈褚蓝脸色一沉,“为什么骗我?”

“……如果姐姐知道了我是鬼,我怕你再也不理我了,前世的你最恨鬼了。”梨珈有支支吾吾了半天。

沈褚蓝没再说话。

二人一前一后走了一会儿,梨珈在后头跟着,沉默良久,小心翼翼的开口,“我和别的鬼不一样,听说你现在身上有恶鬼下的诅咒,容易被脏东西缠身,有了我可以帮你驱……”

还没等她说完,沈褚蓝停下脚步,回头,“我是你的师父,对吧?”

“对!”梨珈立刻点头。

“那师父拜托你一件事好不好?”她突然说

“可以!”梨珈爽利的接道,她看着那一副扑克脸,人竟然跟前世长得一毛一样,连大名都半字未改,绝对是师父没跑了。只是望向的目光总是暗含探究之意。

转世后的沈褚蓝难免让她伤心挫败,她的眼神冷淡得不像话,并且已经将前世的时光忘得一干二净。

“姐姐,都怪孟婆那该死的似酒非酒之汤冲淡了一切啊!”梨珈突然上前握住沈褚蓝的双手,期盼道,“希望我们能尽快重新建立起那座师徒信任桥梁……”

“那你闭眼。”沈褚蓝语气淡淡的,这回竟没甩开她的手。

“欸?”梨珈一时疑惑。

“你先捂住眼睛。”沈褚蓝自顾将她转了个面,让她背身对着自己,“现在还相不相信你的师父了?”

梨珈吃了一惊,乖巧的用两只手捂住眼睛:“这么容易就给建立桥梁的机会吗?”

“别偷看。”沈褚蓝很是受用的拍了拍梨珈的头,趁着月色,她弯下腰往草丛处探寻,很快找到了一块挺不错的石头,顺势搬起来。

“噢噢。”她捂着眼睛嘟囔,“好啦,我闭眼了,然后呢?”

沈褚蓝两只手捧起石头掂量,犹豫再三又三。

她想这只鬼真的有够烦,她今生一点儿也不想与任何能发出铃铛声响的生物产生任何瓜葛。孟婆汤咽肚,奈何桥上走完一遭,前世如何跟现在的她有个鸡毛关系?

想于此,心一横,索性双手抡起石头往梨珈的后脖颈处砸去!

梨珈被背后冒出来的那股力猝不及防给了一记痛击!被硬生生砸倒,脸朝地栽了下去,一动也不动。

没过半秒,沈褚蓝缓过神,深知没有后悔药,转身飞奔离去。

......

成功甩掉了一只纠缠不休的鬼,沈褚蓝继续往家的方向逃去……

真要命,她家里要伺候的阿飘多得都快要塞不下,哪里还有什么功夫应付从冥府里冒出来的前世徒弟。

她知道一打开家门,阿飘肯定会迎上来,朝她致以最“亲切”的问候。家里的“人”只会当作不曾闻见的模样。

细细回想,姨母总是在做饭端菜,帮她背书包,送她上学。姨父很少说话,总是在惬意的躺椅上喝茶看电视。而徐梓瑞,一定会提前在饭桌前坐好等她放学回来吃饭。

那种地方也算是家吗?只不过就是一群鬼共同上演的一出舞台剧。

家门把手被她拧开的之际,就是一次无形的开机,名为姨父姨母还有堂姐的傀儡被丝线牵扯着扮演着各自的角色,摆出特定的姿势。

沈褚蓝一想自己吃了这么多年鬼魂做的饭,浑然不觉的和鬼魂睡在同一屋,就宛如惨遭天打雷劈。

沿着回忆溯其本源,仿佛一切都是虚假的。戏会谢幕,鬼魂玩腻了也会散去,她害怕故事结局的来临......

一群鬼蹦跶着跑过来跟她握手鞠躬,朝她致谢,幸苦你啦,这十几年来你演得很棒,我们玩得很开心,那么后会无期。然后毫无眷恋的退场了,只留下她一个人还傻傻的站在舞台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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