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空在一边脸色转瞬煞白,望着老人。
婆婆将拿着菜刀的手背在身后,说了声“对不住”,她并不是成心想吓他们,跟上来忘了说,这槐居村历来频频遭受影子鬼的侵害,已经有许多村民失踪,尸骨无存。
那影子鬼来时是悄无声息的,日落西山之前,村民能回去的都尽早回去了。
殊不知村里暗处隐匿着无形的危险,现在天色也不早了,“趁着残阳还在,还是快些回去吧。”老人家提醒,说着拎起手里的刀,转身一瘸一拐地往回走。
江黛陌从背后及时叫住她,下意识猜莫非胥早上所提及的会害人的恶鬼就是影子鬼?
老人家回过头称是,其实在江黛陌和阿空来之前,槐居村里已经陆陆续续来过不少驱鬼师去驱散影子,可全都以无果告终。
现在除了他们二位外来者,只剩下最后一位驱鬼师留在村中没有离去,名叫陆迥。
他就在村的一处山头上,并在那建了一个驱退邪祟的道观,已经有些时日了。
阿婆正说这话,神情像在努力回忆什么……
就在此时,不远处渐渐闪烁出一道薄如片状的光,从二人眼前不急不缓地划过,轻飘飘地落到了老人的肩头。
这一幕被江黛陌刚好撞见,心头一紧。
老人丝毫没有发觉的样子。
只是回过了神,面色间带着隐隐的忧惧,说道“遭了”,要赶紧回屋,转过身自顾自念着,“回去,回去……”可眼下不知为何双腿越走越吃力,看去双腿瘸得更加严重。
江忙声叫住老人,追上去……她一下就认出了这是什么,十分清楚前日能寻来村庄,就是随着这光的指引,指引她去解开身上的四只鬼铃。
江黛陌紧盯着老人的右肩,一时间注意力全放在那道突如其来的光芒上面,不知道接下去它会飞往何方。
而逐渐显现的金光此刻就停驻在老人的肩头,变得越来越亮。
等到天边最后一丝夕阳余辉渐渐消散殆尽,地上已然照不见彼此的影子。
江黛陌追上前刚伸出手,想要拍掉停在老人肩上的落着的光。
下一秒,未等用手触及,那团光闪烁地愈发刺目。
才稍暗下去一瞬后的天色,转而又被浑然的璨金所笼罩,仿佛目之所触及之处就好像都被金色的光海包裹。
江黛陌勉强睁着眼,心里隐约感到不对劲,转念又想先动身离开,身子已经动弹不得,似乎那光有一种魔力会将人死死的按在原地,又好像是为了让她接下去看清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她只得杵在原地,目视那位老人远去的背影。
那人脚步一深一浅地往回走,腿脚变得不利索了起来,跌倒爬起好几次,缓缓行至中途时,肢体竟扭曲得越发不像常人,最后浑身仿佛失去了全部支撑,整个身体软绵绵地摔在了地,再也没有力气起身。
而全身的血肉看去肿胀而腐烂,如黏液从骨上渐渐剥离滑落,直直淌到地上。内里露出的白骨竟还能活动,又从一堆淋漓血肉间爬出,继续往回匍匐。
时间变得有些漫长,那道光隐隐有褪去的迹象,四周逐渐露出浓墨般的夜色。
尽管江黛陌同阿空慢慢恢复了动弹,却依然僵在原地。
一旁,阿空的神色间爬满了恐惧。
夜幕低垂,在阴晦的光线下依稀能辨认出那只骷髅匍匐到了半路,已经在地上趴着停滞不动了,爬过之处拖出一条长长的猩红血印,最终彻底散落成一堆死去的骨头尸骸。
仔细看去那就是一具尸体,尸身高度腐坏惨不可闻。
半晌,薄如纸片的金光就在几双眼睛的注视之间,从一堆血肉狼藉中徐徐飞升,缓缓飘近江的眼前,悠悠荡荡地绕了两圈,往她身后绕去。
江黛陌紧接听到后面传来的脚步动静,骤然回头,恰巧用余光捕捉到,那团光已经迅速钻进了一人额间,转瞬消失。
身后不知何时已经站着一名男子。
容貌寻常,驱鬼道士的扮相,神态从容地举着一支火把,火把上面跳动着一簇明晃晃的火焰。
他先是走到那堆像烂泥的血肉旁,火光照去,光亮依稀照出了地上摇晃的残影。
眨眼间,老人却全身完好如初地躺在地上,仿佛刚刚是错觉,只是一场幻梦。
驱鬼师扶起地上的老人。
老人苏醒,睁开眼看到驱鬼师的那一刻,表情如松了一口气一般,实在万幸,如果在夜晚的村外头昏睡下去,是极有可能被游窜的影子掳走杀害的。
就见这驱鬼师浅笑道,“那我扶你回去吧。”他举着火把,搀扶起老人家将她送回了屋子。
江黛陌一时半刻凝视着不远处,直到两抹背影慢慢进了屋。
如今来看,若说槐居村现在还剩下一位驱鬼师没有离开,那此人应该是陆迥没错了。
陆迥将老人好生送回了屋内安置,只身出了门,手边举着的火把没有熄灭,光亮之间,见到江的第一面立即认出她手边系着的,“招魂铃。”
“你知道铃铛的出处?”江黛陌问。
“冥界之物,散发的气息自然会招引来鬼魂。”驱鬼师笑道,随口问,“今日村里的鬼魂多吗?”
“有好些。”江黛陌答,从昨夜步入村里开始,手边的铃音一直断断续续作响,根本没有停过。
“果然。”这个答案好像在预想之中,驱鬼师正要走。
江黛陌忍不住追上前,“是怎么回事?”
“什么事?”陆迥反问
“我有感觉到,这村子不对劲,刚才的婆婆就并非活人。”江黛陌边走边说.
她是亲眼所见,那人在太阳落下时骨肉分离的惨状,之后又在火光的照映下重新变回了原样,如此说只剩下一种可能,“是影子鬼?既然是影子鬼会害人,为什么你还要放它回去?”
“谁说影子都会害人了。”陆迥答,告诉她村中的影子八成不止一只。
那些东西现在就混迹在村民中,形形色色的都有,有些不会害人,有些专门用来害人。如果影子想害人,一定会第一时间出手。
“刚才这只影子还好心提醒过你们,可见它不是坏东西,不用杀它的嘛。”他露出微笑。
江黛陌回想了一番,刚才影子鬼的确好心提醒他们要趁早回去,若是真的恶灵或许早就动手了,不过……“你又怎会知道影子好意提醒的事情,明明刚才不在这里。”江黛陌说着看向他,觉得这驱鬼师出现得实在莫名其妙。
“不。”驱鬼师停步回看过去,好像在对江的眼睛说,“不,我在。”
其实它一直都在看着不是吗。
江黛陌收回了目光,仿佛有一刻心领意会,几乎是了然这驱鬼师到底是谁了,貌似它一直都存在着,这个世界本就依光而生,随光而灭。
夜色已深,月光尽数被厚重的云层掩盖。
他举起火把在前方毫无顾忌地行路,回头让江黛陌随他来。
江黛陌直接跟上,眼下周遭寂静得只能闻见幽远的风声,还有身上细碎的鬼铃。
两位一前一后开始往村一处山头走去。
一路走来,江身上四只招魂铃音愈发急迫,听着好像四周游荡的鬼魂正在越聚越多。
陆迥一直听着铃音,走了一小段路,打破了沉默,“你可知村中鬼魂的由来。”
“不知。”江黛陌回,她才昨天到这里。
陆迥轻笑一声,继续说,“我之所以能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很久之前,这个躯壳的主人许下了一桩心愿,想不想听关于这事的细节?”
江黛陌愣了半秒,这一问倒变得犹豫起来,“不听会怎样,听了又会怎样?”
驱鬼师解释,因为在观星台,他听见了心愿。“但看得出来,你的命运线并不属于这,现在已经一脚踏进本不该是你来的地方,如果又听说了这件事,魂器体内自然会复刻进这段记忆的模糊印象,很有可能让你卷进这个区域的因果之中。”
这团光看她的眼神别有深意,是它事先将她引来槐居村没有错,可也不用太过强求,“如果你现在返回南柯,有些事还来得及挽回。”
江黛陌听得似懂非懂,半晌缓缓说,“我不懂这个世上还有人不该来的地方。”顿了顿,索性问,“你即将要说的也与那四只招魂铃有关吗?”
他想了想,点头。
江黛陌说,“那就听听看吧。”她好不容易出来了,怎么能够空手而还。
驱鬼师不再说什么,应了声“好”,就知道是这样,回过头继续行路,边走边开始向她透露那些影子的事情来……
原来在这位驱鬼师来时,影子就已经在村中出没了。
相当数量的村民逐一被这些东西害死。
影子杀死了村中一只又一只的生灵,蚕食了大半个村庄,神不知鬼不觉地抢夺霸占了他们的躯壳。
“你手上的铃音能一直响个不休,正是因为槐居村中存在大量枉死的鬼魂,这些鬼魂才是真正的村民,他们的魂魄还在在这里徘徊不去。”驱鬼师悠悠道 。
“原来如此。”难怪上午在集市,江黛陌不小心踩到村民的影子时,那个村民会这如此介意,因为影子才是他们的本体。
“那么槐居村有相当部分的村民是影子假扮的了?”回想白天突然就倒地中邪的一位村民,可能同样也是影子。村民的鬼魂凑巧飘荡在那,发现了原本是属于自己的躯壳,想要重新抢回来罢了。
“影子鬼看似很难被消灭吧。”江黛陌喃喃。
“还没没有找到根除的法子。”陆迥答。
“也不知道它们从哪里冒出来的?”她又问。
“是。”陆迥说,“等第二日太阳升起,照样会卷土重来。"
白日里,经由阳光在地上投射出阴影,影子会全部显现出来,承载上村民的躯壳,伪装成常人的模样。
日落西山,影子便会随日光的消散就此隐匿,它们慢慢松开村民的尸体,在黑暗的遮掩下到处游窜,等待下一次天亮。
而那些肉身失去了影子的控制,会逐渐变得不容易行走,最后原形毕露,重回到一堆白骨烂肉的死物。
“而且,这些影子通常有一个特性,那就是不知道自身是影子的事实。”陆迥告诉她,像这样的影子,槐居村中有很多,他们理所当然地扮演着常人的模样,又真真切切的恐惧着自身而不自知。
“所以影子鬼才会像模像样的提醒,小心被其它影子鬼杀掉,而且影子鬼提到影子鬼也会面露恐惧,因为它真的打心底里觉得自己是常人。”江黛陌说。
“没错。”陆迥继续说,“影子日复一日地生活在村庄,然而它们是无法记得太多事的,体内只有大约一日数量的记忆碎片容量,和影子相处的时间久了,很容易就能分辨出来,通常……”陆迥笑了笑,“脑子都不大灵光,还啰里吧嗦的,喜欢说重复的话,做重复的事。”
“就不能将真相告诉它们吗?”江黛陌纳闷。
“那又如何,它们依然无法摆脱自身是影子的事实,告诉了真相,它们甚至会无法接受,变得更加恐惧。”
“恐惧?”
“是啊。”陆迥摇了摇头,神情无奈,影子以恐惧为食,越是害怕它们,它们越是不死不灭。“待会儿见到那只影子,可要事先调整好心境,抱以平常心看待为好。”他在前头不忘说。
“什么?”
“当初在槐居村,村民备受这群影子的肆虐,尽管这位驱鬼师无法真正杀死它们,但还是花了全部气力将一只影子囚禁在一处地方。”
时间过去这么久了,也不知道还在不在,驱鬼师很想领着江前去那里看看。
江黛陌问在何处。
“道观。”驱鬼师走了数十步又停下,坦言道,“现在,你眼前的人只是一副躯壳,真正的陆迥在很久前不幸被影子残害,灵魂已不在此处。”他不忘补充,“因为他死了,所以那个道观才建成一半就中道夭折了。”
“我明白。”江黛陌看着前面的背影,刚刚果然没有看错,这团光就是附身在了这躯壳里。
她想了一会儿,不禁问起这位驱鬼师死时,许下的那桩未了却的心愿是什么?
“帮他建成道观。”这团光笑说,当时的陆迥几乎将毕生精力都花费在建道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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