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为何想起

走廊簌然滚过的一阵秋风吹起距离隔得很远的医生和宁远的衣襟。

被冷风浸着,来不及穿外套只身着单薄衬衣的宁远浑然不觉,他迫切地望着郝主任。

郝主任沉默片刻,摇了摇头。宁远看到年过半百的郝主任那疲惫的、遍布皱纹的眉间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

他挥挥手示意众人先走,将宁远拉到一旁:“其实我也很疑惑。他没手术之前就在我们医院好多年了,手术后恢复的也相当好……至少那时候我是这么认为的。”

停顿了一刻,郝主任脸上的疑惑之色加深了些,“两年多前他刚手术后出院,那时候商量的是十天左右来复诊一次。但是没过个把月,他突然就不来了。”

宁远语速加快:“从什么时候起?过了多久?他为啥不来复诊?”

“他有近两个月没来复诊。期间我给他打过无数电话,他的手机一直关机。但后来打通过一次,是他侄子叶净月接的。叶净月说他受邀到国外听什么学术讲座去了,”

说到这郝主任眉间染上怒色:“我跟那小崽子说他叔还在恢复期。这情况还不稳定,怎么能不按时复诊?……”

“但他侄子说,他叔就算在国外也应该知道自己找医院复诊。我当时一想也是,就没再多想。哪想到后来——”郝主任叹了口气,直摇头:“两个月后他再来复诊,各项指标一塌糊涂。甚至比没手术前还糟。”

“我就猜到他在国外肯定一次复诊都没去。当即给他骂了一通,按着他又住了个把月的院。但情况和我想的有些不一样……”

宁远越听眉头越紧:“什么意思?他之后还没恢复全么?”

“恢复了点儿,但理论上不会糟成那样。直到至今,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

……

1020病房里,医生正在病房门口和罗夏谈话。

因为打着点滴的缘故,叶净月不知何时靠在沙发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但他睡的始终不踏实,一直懵懂能听见周遭的谈话声。迷蒙之迹,他听见罗夏在和什么人说话。

“叶展醒了?”

叶净月瞬间睁眼,立刻坐直了身子,眼镜不知何时被罗夏摘了。近视的他视线模糊地直直地盯着站在门边的罗夏:“什么时候?他怎么样?清醒么?”

“刚醒不久,”罗夏关了门,回到叶净月跟前伸手揉了揉他的鬈发,叹出口气,“不咋样。说他醒了就吐血,另外各项指标也一塌糊涂。”

叶净月抿唇沉吟片刻,半晌他看了看已经大亮的天光,侧头对罗夏露出服软的一笑,声音微弱道:“我昨晚上没吃饭。现在有点儿饿……”

罗夏皱了皱眉,但还是站起身来,紧紧盯住他:“我到二楼食堂去给你买点东西吃。你老实在这儿待着啊。”

听到走廊里罗夏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彻底消失,叶净月瞬间嘴角一平,立刻拔掉手上的针头,翻身下床。

他从消防通道上了两层楼,沉着脸直奔叶展的病房。

正背对着房门、坐在叶展床边的宁远被敲也不敲突然咔哒一下开门的声音吓了一跳,扭头诧异道:“小先知?你咋来了?你不是……”

“我来看看我叔。听说他醒了。”叶净月用尽量轻松神态对宁远微笑着,朝窗户外放亮的天光抬了抬下巴,道:“罗夏到住院部二楼食堂去了。你要不也去?忙一晚上了,给我叔买点吃的。”

宁远刚要应声站起,而沉默躺着的叶展像是知道叶净月的来意,冷不丁开口道:“不用,我不饿。”

已经走到门边的宁远冷哼一声,关门之际撂下一句:“做个人吧。”

叶净月脸上露出势在必得的笑来:他太了解对付这类人的办法了。

忽而他将头转向叶展,顿时笑容消弭,毫不掩饰地面露一抹阴鸷之色,目光沉沉看向病床上那不为所动的人。

凝重的气氛蔓延开来。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把他们都支开,你想问什么?”

叶展的语气听不出情绪。他躺在床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直盯着天花板。

叶净月深深看着他。眸光变冷,笑容逐渐消弭。“你知道我要问什么。”

“但你不还没告诉他么。”仿佛那是一件什么好笑的事,叶展突兀地笑出一声。他看到叶净月目光沉沉地看向自己——那眼底的阴鸷之色折射过他的镜片,仿佛想从他脸上挖出什么秘密来。

叶展思忖片刻,避重就轻:“在咖啡厅时,沈林一开始的确想杀我。”

叶展是在走出咖啡厅之际给叶净月打的电话。因此前文叶净月没听见,叶展不确定他能不能明白。于是道:

“但在和他的谈话里我感觉他态度很奇怪——他一开始表现得非常笃定自己是出于对艾一茶的爱慕,才杀了沈枫。但当我问他这句话之时,我看他的反应有些奇怪。他似乎对沈枫抱着很重的愤怒,但那又不像是嫉妒……”

叶净月冷声打断他:“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叶展无奈地一摆手:“你先听我说完。我推测他真实的动机,是想惩罚伤害过艾一茶的人……而非想要我的命——他就是想让伤害过艾一茶的人最大程度上痛苦。所以我讲那些…你看,至少从结果上来看是好的。”

“你说的这些我能猜到。”叶净月声音冰冷如故。

“不然你以为我怎么会跟沈林跑江边去。我可是有十足的把握。这些道理你想不明白?”叶展微微侧头看他,尽量带了些轻松的笑意,“听了那么久,我不信你还能不明白。”

但你明明有私心——叶净月刚想开口,话到嘴边又止住。

果然接下来他出口的话印证了叶净月的猜测。

叶展似乎意识到什么,抿了抿没有半点血色的唇,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干哑地说:“确实……我有私心。”

叶净月不说话。插在口袋里的握着录音笔的手攥得更紧了。他面朝着叶展,一言不发地慢慢后退,退到病房门口头也没回就啪地反锁上门。

叶净月牢牢盯住他,目光好似锋利的剑,就等着他自己说下去。

“我太想记起那次的感受了。”叶展无奈坦白,“在看到沈林的那一刻起我就有种莫名的念头——从他身上,和他交手,我应该能看到足够震撼的场景。”

顿了顿他苦笑一声:“我只是在想,我可能需要一点儿刺激……”

“那你想起来了么?”叶净月打断他。“我凭什么相信你不是又想发什么神经?”

“我……”

叶展刚踟蹰着开口,叶净月斩钉截铁止住他的话头:“当年我不问,是因为我知道宁静的事——你根本不是想自杀。但是现在,”叶净月朝着病床靠近两步,眼底的阴鸷渗透着叶展,他忍了又忍,最终将手按在叶展肩上:

“如果你不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立刻就把这玩意直接上交市局。”

叶净月的另一只手终于从口袋里抽了出来。缓缓举至齐肩,病房天花板上明亮的白炽灯光明晃晃反射着他手中的银色录音笔。

叶展略微侧过头去,那录音笔的反光仿佛某种锋利刀刃,刺得着他痛了一瞬,骇然割开了什么无形伤口。

“或者给宁远。”他的声音继续毫无温度地传来。

叶展深呼吸推开叶净月的手,慢慢地坐直了,脸上的神情在半秒里瞬息万变。

叶净月狐疑地看着他。

他从叶展脸上捕捉到从欣喜,震惊,绝望……这些复杂神情短短一瞬从叶展脸上流淌过去。

叶展摇头:“我想起来了。”

“不过,和我的预期出入太大。”

但他却没解释,反而开始避重就轻:“其实一开始,我是真没想到沈林竟然本来就没想活着走。”

叶展沉重摇头,“在我意识到的时候,我给你打了电话……”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叶净月打断他,语气仿佛冰冻三尺的湖泊。“你要真打算公事公办去查案,你完全可以在咖啡厅时就叫我报警——而不是跟他跑到江滩去。”

叶展彻底沉默了。良久他长叹一口气,这种话瞒的过宁远,瞒不过和自己思维模式太过相似的叶净月。

于是他松口:“我承认,我……一直没放弃对那事的意义的求证。”

“那宁远呢?你知道么,你要是再不醒,我只差一点儿就告诉他了——”叶净月突然凑近,揪住他染血的病服衣领,一字一句道:“你最好跟我说实话叶展,我现在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叶展脸色灰白地踟蹰着。他咬着牙,听到自己血液一下下冲击太阳穴的声音。

叶净月的另一只手状似收起,却恰到好处地露出那根录音笔的银白一角。

他说:“你真的对宁静有那么大愧疚?”

叶展沉默着。叶净月松开了手:“或者说不是宁静,而是你对宁远……”

听到宁远二字叶展不知怎的心中一颤,声音发抖地失声打断他:“我和宁远只是同事关系。我没必要非得为他证明什么。”

突然之间叶展仿佛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音量骤降:“就算当年我是。是为了宁静,我的病人。但这是我作为心理咨询师的职业道德标准。和宁远没有半分关系。”叶展听到自己的声音正斩钉截铁地说。

叶净月极度复杂地看着他。

时隔两年,能让他再度提起这件事的——他这般尽可能的求证,当真是为了宁静么?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叶净月转过脸去,嘴角一平。“别跟我讲那些没用的。我不是宁法医。”

叶展心中狠狠一怔。大脑宕机,他那对感情极端迟钝的、仿佛某种精密机械一样的大脑赫然闪过宁远的影子。

小叶对自己了解的太透彻了。

他张了张口,半天只听得自己哑声发出一个字。“我……”

“你最好庆幸我没把这事交代出去。”叶净月再度抬手,扬了扬录音笔。“想清楚了再跟我解释。”

一锤定音。

叶净月刚走到门口,病房的门就被敲响了。

叶展钓而不自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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