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回程的车上，一路上叶展都心事重重。

依旧是来时接他们的，朱确安排的那位司机。这一次叶展和宁远并排坐在后座。

叶展抱着手臂，装着秦淮资料的纸袋放在膝上，被他压在胳膊下。叶展罕见地没有习惯性在车上翻看任何资料。

方才在会议室里，他注意到朱确在听到他问出那句“五年”之际，脸色极不明显地变化了一瞬。

虽说仅仅留存半秒。朱确状似波澜不惊地回答了一长串毫无漏洞的话，大致意思就是他不常在这边什么也不清楚。并委婉地表达了他和秦淮完全不熟。

五年前，小叶曾在淮口的世贸大厦酒店里，“偶然”出现在一起枪击案的现场附近过。

他当然摆脱了嫌疑——但这件事的真实情况叶展知道，是小叶几乎将所有人都蒙在了鼓里。

但后来听闻叶策消失三年却突然在那之后现身，叶展能猜到个七七八八：十有**，那天出现在枪击案现场附近的是叶策而非叶净月。

而以自己对朱确的了解，叶展有一种直觉：朱确说的这些话，百分之五十以上真实性有待考证。

他的印象里，朱确一直是个心思极深的人。清俊随和的微笑面具下，隐藏着偏执到扭曲的病态人格。

方才的交谈中，尤其是听到朱确对秦淮的行踪几近倒背如流、如同早就准备好措辞一般，发觉几轮试探下来都是如此的那一瞬，叶展临时改变了主意，故意没和朱确提龙飞、段清之的事儿。

更是对叶策只字未提。

朱确也和这起案子有关么？他和叶策会有什么联系？

叶展越想心越沉。他不动声色地用眼角的余光瞟着后视镜：果不其然，那司机开着车，却时不时就从镜子里朝他们投来视线。

叶展朝椅背一靠，闭上了眼睛。

坐在旁边一直没敢说话的宁远不住瞟着他没什么表情的、带着几分病气的苍白侧脸，忍不住戳了下他，小心翼翼地问：“先知你咋了，刚刚……你们说啥了？”

叶展没睁眼，轻轻摇头：“没有，我有点儿晕车，难受，先别跟我说话。”

-

事态变得错综复杂，越查越棘手。

不仅小叶，叶策的电话也打不通。

坐在酒店客厅的沙发上，叶展凝视着叶净月的对话框，泛白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玄关处的大门“滴”响了一声，是宁远刷卡进来了。

“看看现在都几点了，你说你老同学留咱们吃饭你干嘛不答应？”宁远一面抱怨着换鞋，将手里的纸袋放在柜子上，看了眼时间：已经快下午两点了。“活该你晕车。”

沙发上的叶展抱着双臂正襟危坐，一言不发。目光散漫在茶几上摊开的资料上。

宁远朝他走来：“话说，那会儿在车上你给我使那眼色啥意思啊？”

他也从叶展当时复杂的神情中看出来几分不对来。宁远一边拆着打包盒边问他：“你不会怀疑那司机不对劲吧？他不是你老同学的人么？”

叶展摇摇头，神色凝重：“我也不知道。”

“对了，”宁远一想到朱确看叶展那眼神，顿时眉头拧起来，换了种语气质问他：“你这到底啥同学啊，上学的时候，你俩到底啥关系？”

见叶展不出声，宁远逐渐阴阳怪气:“这家伙不会暗恋你多年吧？”

叶展回神，顿时一蹙眉，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他：“你又发什么神经，胡说八道什么呢？我和他……我们两个男的，你……”

“行了行了，吃饭。”宁远语气生硬地打断他，“我不关心。懒得听。”

说完这句宁远将拿了半天的勺子塞进叶展手里，带着情绪似的把粥碗朝茶几上重重一放，看也不看他，提着自己的饭盒在麻将桌边背对着他坐下。

叶展捏着还带着余温的勺子，哭笑不得地看着宁远的背影。

他酝酿着刚想开口解释些什么，放在一旁的手机响了起来。

是冷藤。叶展一抬头，只见宁远突然转过身看着自己。

叶展索性打开免提，边盛了一勺粥吹着，边问：“冷队，支队那边查的怎么样？我上回说的枪的事儿，这几年有刑警丢枪么？”

“我就是来跟你说这事的叶老师，还真有。近十年堰江市局就一起，最近的一次是六年前。”冷藤踟蹰道，“只是……”

“六年前？”叶展一皱眉，放下了勺子，“是什么枪？子弹型号是什么？”

冷藤：“7.62毫米子弹，不过……那是一把报废左轮，Q1902。那丢枪的刑警后来被开了警籍。”

762毫米？报废枪支？还是六年前？

叶展沉吟片刻，沉声问：“冷队，能申请调取那支警枪的序列号和服役起止年限么？”

他这么问的目的一方面是想粗略判断凶手手中的这支枪如果真是丢失的报废警枪——它如今的战损年限。

另一方面是想看看能不能找出同一批次枪支是否还会有样本保存。

一般来说，送到堰江市局的每一批次□□都会留下一份样本。

“这个我考虑到了，”显然冷藤明白叶展的意思。“问题是，我就是想来告诉你，那把报废枪支后来找回来了。但那序列的9毫米手枪的样本在五年前失窃了。”

“样本失窃？”

叶展疑道，“那把样本枪上背着什么案子么？”

他不自主将五年前淮口的世贸大厦枪击案与之紧密联系起来。

冷藤：“没错。我问淮口支队的杨队要了五年前世贸大厦枪击案的全部卷宗，弹道分析那块写的很详细——底火撞针痕迹和江城疗养院地库的高度相似。”

“所以我严重怀疑，凶手手里的枪，极有可能是那把失窃的样本。”冷藤紧接着说。

叶展：“也就是说，这两个案子的凶手很可能有某种联系？”

他说出这句话还是略保守了。

叶展原本想说的其实是，这两起案件的凶手，甚至有可能是同一个人。

“没错。”电话那头的冷藤叹了口气，“但当时淮口那案子，你应该也有所耳闻吧，两年前，小叶还被杨队搞到审讯室去了……当然了，你我都知道，这事不可能和他有关。那就是个巧合。”

叶展犹豫着。一时竟不知该不该把叶策的事告诉冷藤。

挂了电话，他无比纠结地皱起眉来。

“先知，冷队这是啥意思啊？”

沙发上，不知何时贴着叶展坐得很近、凑在一旁听了半天没发话的宁远终于开口，疑惑地瞧着他，“那枪击案我知道，现场我还去了呢……”

叶展攒眉沉思着。对宁远的话一句也没听进去。

既然如此，朱确这条线索得重新划分归类了。叶展想。

此来江宁，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偏离叶展最初的预想：他怎么也没想到，朱确竟然也有极大可能和案子有关。

朱确的话不可全信。叶展叹息一声，无力地往后一仰头，眼睛盯着天花板上复古的吊灯发呆：冷藤的这一通电话，更是让他坚信了当年出现在世贸大厦枪击案现场附近的人，绝不是小叶。

——不管怎样当务之急，必须当面找叶策问个清楚。

想到这叶展顿时坐了起来，像是对宁远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咱们尽早回堰江吧。冷队既然这么说，他们那边应该也查的差不多了。”

-

江城疗养院一共有三幢大楼。

段清之遇害的那一幢不算地下室一共九层，是最早建的，只有六层以上是宿舍，还没全部都住人。因此这事一出，第一时间管理员就赶紧把住在这栋楼的人迁走了。

“你咋开到这来了？不是说回局里么？”

叶展车子开的飞快。迷迷糊糊睡着感觉还没多大会儿的宁远睁开眼，见车子已经停在了江城疗养院的露天停车场里。

他一看时间，“不是，你超速了吧？半小时车程，你十分钟就到了？？”

方才下了高铁叶展就直奔停车场：走之前宁远的车停在附近。

叶展也看了眼时间，“得抓紧。我还准备到小叶家看看，天黑之前还要回一趟局里。”

“那你到江城疗养院来干嘛？”宁远打了个呵欠，“刚从江宁回来，没带证件，你要想进现场人家也不让进，那好歹先回趟局里……”

叶展摇头：“不是到现场。电话打不通，我想去问问，看能不能找到阿策。”

二人走进大楼，果然空无一人。

走过长廊，叶展突然听得一阵隐约的钢琴声传来。

他循声望去，拐角处的一扇门开了道缝，一束阳光顺着缝隙遗漏进没开灯的走廊来。

——叶展认出，那里是文娱室。

此时工作人员一路小跑着赶来：“不好意思叶展，刚刚看到消息，但没想到你会来的这么快……”

“没事。”和工作人员握了手，叶展朝着琴声传来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道，“这栋楼现在还允许人随便进出么？”

尽管段清之死亡现场的地下室在二栋另一端，但市局的意思是现场暂时全部封闭，不能清出来。

“噢，是不让进的……可是这姑娘太犟，每天说啥都必须要弹钢琴。拗不过她，没法子。”工作人员说，“不过你放心，赶明儿我就叫人把钢琴抬去二栋。”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文娱室后门。宁远好奇地凑近了门缝，刚想拉开却被叶展一把按住。

坐在琴凳上的那个背影纤细修长，一头泼墨似的乌黑长发流淌在肩上，在冬日的阳光下泛着鎏金光泽。

单看背影，年纪不大。看背影叶展直觉她的主人应该也有着同样美丽的脸。

一边的乌发别在耳后，露出雪白的耳骨和皮肤光滑细腻的侧脸。她的耳朵上别着个东西。

文娱室没开暖风，她却只穿着一件薄薄的条纹病服。上身的病服有些长了，松松垮垮搭披在肩上，单薄消瘦，整个人像套在一个纸袋里。

细听了一会，叶展听出，她弹的是《瓦尔登湖》。

“现在的江城疗养院还有年轻人？”宁远讶异道，“不是养老院么？”

凝神听她弹琴的叶展嘘了声，瞪了一眼宁远：“小点儿声！”又朝工作人员轻声问：“她戴的是助听器？”

“对，也不完全是。”工作人员道，“你放心，她听不到的，这姑娘重度听障，天生的。她就是戴着助听器，咱们凑到她跟前说话她都不能全听清……”

蓦地，瓦尔登湖的琴音忽然消失了。美丽的背影突然回头，朝后门的几人看来。

她很快转过了头。叶展只看清了少女戴着一副黄色镜片的墨镜，但隐隐看得出她眼尾精致的弧度，和那如同羽毛的、纤长蝶翼般的睫毛。

“这姑娘叫司沉，十**岁吧。我来的时候她就在这了。司沉人长得漂亮，性格也乖，大家伙都喜欢她——就是有一点不好，她人太闷了，不爱说话。不过她虽然听障，但不是哑巴……”

尽管看不清她的眼神，但叶展明显感受到，这个被叫做司沉的少女，目光在自己脸上多停留了一瞬。

她一言不发，继续旁若无人地弹奏起来。

助听器——觉出哪里不对，叶展刚要说话，宁远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起来。

他一看，祁颜的电话号码。接通了声音却是周舟的：

“师父，叶老师，你们回堰江了吗？祁队醒了！”

我把剧情二合一了这集，以及下一集也会比较长。

这几集剧情有点复杂，但请大胆猜，帮凶是谁！

下一集更长，四五千预警-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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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样本失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