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虞晚的话音落下,苏子衿迈开一步,险些同手同脚。

好在下一秒硬生生调换了过来。

她在邀请他……

还是坐在她身边那把椅。

那么近,那么近。

椅子拉开时有细微的声响,苏子衿紧绷着身体坐下。

刚入座,原本还遥远的气味突然近在咫尺,混着药香与幽香,强势地盖过了所有气味。

好像将他整个人都包裹、浸透,让每一寸肌肤、衣物都沾染上她的气息。

耳尖烫到仿佛能听到不断擂动的心跳,咚咚作响。

好近,好像只需偏过身子,便能倚入她的怀中,或是圈她入怀……

都、都好。

不、不对,他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苏子衿指节绷紧,呆滞地拿起勺喝粥。

粥入口软烂,黏黏糊糊的,他却尝不出半点滋味,满脑子都是她那句“太瘦了”,和刚才自己那旖旎的念头。

苏子衿下意识扫了眼自己的身体,他很瘦吗?

好像她更瘦些,像折柳,须得紧紧抓住,才不会被风吹走。

心头像扎入根细针,细密地泛着酸。

她自己都这样了,还关心别人。

苏子衿一口接一口地将粥喂入口中,味同嚼蜡。

她关心的是他。

……对吧?

念头刚落下,苏子衿握勺的手僵住。

不对。

有个尖锐的声音在脑海中疯狂叫嚣反驳。

若不像“裴瑾”,他连坐在此处的资格都没有。

这关心,这亲近,这垂怜,他既贪恋又上瘾。

可内心却在深深地憎恶这卑劣的窃喜。

那就……继续模仿好了。

模仿他,就能靠近她。

学得越像,所得越多。

粥已见底,苏子衿用帕轻拭唇角,垂下眸子,将念头死死摁在心底。

那就,学到底。

他的沉思被夏蝉的声音打破:“公主,今日可有什么安排?”

虞晚摇头,唇角溢出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调查陷入僵局了,不是吗?”

“是,不过……”夏蝉低声:“老将军那儿传书过来了,但信已被城关查阅过,是普通的问候信。”

“外祖父?”虞晚沉吟着,手指叩在桌面上,“外祖父自母妃走后便自请边疆驻守,这些年更是从未传信回京过。”

清脆的叩击声不大,每一下都很有节奏。

“信呢?”

夏蝉取来信件,上面印泥已被人挑开。

虞晚接过,拆开信封,内里信纸只有寥寥四个字——“安好,勿念。”

字迹苍劲有力,潦草又有序。

她轻嗅着信纸,上面的气味斑驳,想来各种查验的手段均已用过了。

“嗯,存放起来吧。”

虞晚将信纸递回去,朝皇宫的方向看了眼,眼底划过一抹腻烦。

这些年调查屡屡受挫,尾巴都处理得干净利落,天衣无缝。

可她心里清楚,越是高明的手段,背后牵扯的就越大。

就算没有证据,可答案几乎摆在明面上。

无非就是宫里的那几位。

母妃的死,裴府主母之死,裴瑾失踪,看似迷雾重重,实则是环环相扣的猜忌与利益。

这些事,她早在十岁那年就看明白了。

虞晚靠在椅内,偏头朝一旁端坐的苏子衿看去。

冉冉升起的青炉烟萦绕在他的墨发上,衬得那段颈子白皙得晃眼,五官组合起来是无可挑剔的。

活脱脱是裴瑾眉眼长开后的模样,像到足以以假乱真。

但她的暗卫是暗处蛰伏的,信息相对准确。

也找了可信的太医来看过,排除了遗忘的可能。

所以眼前的人,是裴瑾的概率微乎其微。

这近乎复刻的皮囊,到底还是命运残忍的玩笑。

思此,虞晚眼底最后一丝波澜也归于平静:“平日你若是有何想采买的,吩咐下人去购置便是。”

又担心面前的人听不懂,她细细说了原因:“你这张脸,若是上戏妆时还好,但未着妆时,不宜出现在人前。”

先前许是太累了,险些将人送进皇家戏班。

眼下看来只剩两条道:或远远将人送离京城,或置于身旁。

两相比较,还是留在眼前最为稳妥。

虞晚的声音清晰地传入苏子衿耳中。

苏子衿肩膀微微僵住,房间里静了一瞬。

他垂着眼,极其缓慢地点了下头,低低应了声。

“是。”

声音低不可闻,似气音又似呢喃。

胸腔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缓慢塌陷,一片狼藉后,只余空洞洞的冷。

原来,他这张脸……是见不得光的存在。

她让他藏起来,怕被人看见,也怕惹来麻烦。

或者是,怕他玷污了裴瑾的名誉?

也是。

他这种下贱的玩意儿,哪能得贵人正眼一看呢?

苏子衿敛眸,几近自嘲地垂下头,任由披在肩上的发丝滑落,挡住侧脸。

哪怕是这偷来的方寸之地,他也得用卑劣的手段去拼,才能待得更久。

他……从来身不由己,无论在戏班,还是在公主府。

刚才那点因靠近她而产生的慌乱与窃喜消散。

一股强烈的委屈冲上心头,热气灌入眼眶,堵住了鼻腔。

是,他下贱,他身份卑贱如泥。

他该认清现实,早日死心的。

他只需呆在角落里做好这见不得光的替身便好。

可他,怎得就是如此……贪心。

耳边是她与夏蝉继续说话的声音,与他无关,也不可能与他有关。

“下周便是公主的生辰了。”

“嗯,我已经给父皇说过了,还是与往常一样办一场就可以。”

“那便还是怀瑜班,这次的戏目您看看……”

虞晚漫不经心地划过戏单上的名目,依旧是那些喜庆热闹的戏,毫无新意。

她把戏单合上递回去:“行。”

她的声音带着倦怠:“怀瑜班的戏真是看厌了,你让他们在庭院搭戏台唱便是,届时所有府内的下人都可以去凑凑热闹,沾点喜庆。”

“公主您呢?今年您……”

“吵得慌,不去。”

“是,公主。”

夏蝉脚步声渐远。

耳边关于生辰宴的讨论消失了,苏子衿这才意识到,眼下自己与公主……是独处。

他仍生硬地坐在那张靠她极近的椅上,大脑一片空白。

生辰宴,唱戏……想来也没有他什么事,毕竟他不能见人。

可他是不是不该继续坐在这里?

苏子衿手搭在扶手,正准备起身站在一边,肩头微微一沉。

虞晚的手按了上来,瞬间将他所有动作钉在原地。

“你不是喜欢唱戏么?”虞晚侧首望他,“我生辰那日你也备一段吧,曲目你自定便是。”

苏子衿再也忍不住,错愕地转头,正撞入她那双平静如水的雾棕色眼眸中。

对视上的那一刻,眼眶里翻涌的热气再也压制不下去,酸得厉害。

他用力咬紧下唇,借着尖锐的刺痛,才堪堪让泪不至于当场落下。

他也备一段戏曲?可他唱什么?

裴瑾是侯府公子,想来定是清风朗月,绝不会自降身份去唱戏。

既裴瑾不会唱,他模仿谁去?这条路从根源上就断了……

那他还能演什么?难道要演一场欢天喜地的小丑,来衬托这喜庆的场合么?

无助中,一股自暴自弃猛然升起。

他下意识偏头,想藏住失态。

这个细微的挣扎却让虞晚看得真切。

她的手还搭在苏子衿的肩上。

却见他眼眶越发红,墨瞳都被水汽覆上一层,牙齿将柔软的唇瓣咬得殷红一片,偏还倔强地想别开头。

“嗯?”虞晚微微愣住,眼底多了几分探究,“有难处?”

苏子衿没应答,极力想避开她的视线。

“若你不想唱,便不唱了。”

虞晚没想明白自己哪里又刺激到他了,语气更淡几分。

她的手在苏子衿肩上拍了拍,正要收回时,一只手急切地覆上来。

与她常年冰凉的手不同,那只手,很暖。

“唱……”苏子衿终是呜咽出声,他轻柔地覆在虞晚的手背上,一点力气都不敢用,生怕弄疼了她。

“我唱……您想听哪首曲?”

虞晚顿了顿,目光落在那只手上,纤细白皙,还微微发着颤。

她眼睫极轻地垂敛复又抬起,没有第一时间将手抽回,任由那点暖意贴着皮肤。

静了一瞬,才淡声应道:“随你。”

“好……”苏子衿强忍着要下落的泪,手掌小心翼翼地又抓紧她,带着卑微的讨好:“可公主不是说我这张脸,不能见人吗?”

虞晚垂眸:“你单独唱给我听便是。”

“戏台子那边便不去了,实在闹得慌。”

单独……唱给她听。

苏子衿手指蜷缩一下,覆在她手背上的指尖放松了一丝力道,掌心贴近,想让她的手更暖一些。

当心底那份无助褪去后,他这才意识到刚才仓皇之中自己做了什么举动。

他……触碰了她的手。

可她好像,也没斥责。

“是……”他声音发着颤,手心极其轻微地蹭了蹭她的手背。

她的手好冷,可那凉意仿佛生出一簇火苗。

催生出一股想要汲取、纳入,直至将她指尖的形状、轮廓,都捂出自己温度的荒唐念头。

念头升起的瞬间,从脚底升腾出一股羞耻和自厌的情绪。

苏子衿闭上眼,胸膛起伏一瞬后,将思维硬生生转回了唱哪折戏上。

很快一折戏闯入脑海中。

是初见,也是救赎,曾是屈辱,现在却是能短暂地做一回自己的戏。

哪怕醒来之后是万丈深渊,他也认了。

他睁开眼,尽管贪恋着、不舍着,但还是慢慢挪开覆在她手背上的手。

“……就《醉杨妃》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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