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永恩巷中,徐嬷嬷头发花白却梳理得一丝不苟,缓步跟在苏贵身侧。

她每一步都走得极其精准,像是丈量过距离一般。

“徐嬷嬷,前方便是金玉班了。”苏贵点头哈腰,将腰弯得极深。

他躬着腰,余光还忍不住偷瞥一眼那行走都带着贵气的嬷嬷,心颤之余还有些暗喜。

这位徐嬷嬷,那可是宫中的人物,到年龄才被恩放出宫。

寻常极难请动,他可是花了大价钱的。

这皇宫的龙气养人啊,哪怕是位伺候人的嬷嬷,都能有这般气势。

苏贵心思越发活泛,仿佛那遥不可及的皇权,眼下抬手便可触摸到。

徐嬷嬷目不斜视,始终将视线落在前方的路,一步衣摆一晃,极有韵律。

余光中她能看见苏贵的眼神,面上却未有半分情绪显露。

这般捧高踩低的小人物,她不说见得多了,只说这等货色还入不得她眼。

转角处金玉班大门敞开,她入院中,便见一少年被捆在刑架之上,低垂着头,双眼半阖着,看不清神色。

他墨发披散,被风吹动,凌乱地拂在面上,半点遮挡不住他那皮相的好颜色,反倒让人生怜。

“徐嬷嬷您看,这便是我与您说的伶人。用具也一应给您备下了,您随意——”苏贵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徐嬷嬷一个眼神噤声。

徐嬷嬷打量着面前的少年。

他肌肤苍白如雪,好似放弃一切挣扎般,身子软软被束在架上,像具没有灵魂的空壳。

好眼熟。

这是徐嬷嬷的第一反应。

她转头看向苏贵所说备好的工具,粗糙的木箱内,最为显著的便是那用榉木雕刻而出的,形状各异的角先生。

角先生尺寸各异,从小到大摆了一排,部分花纹的位置更是刁钻至极。

其余的各种不入流的小玩意密布,堆满箱内的每一处,满满当当。

“这些。”徐嬷嬷缓缓开口,声音苍老却极有力道:“用不上,撤了。”

“这……”苏贵不甘,急急开口:“徐嬷嬷,我请您来自是为教这床笫之事……”

“是你见过的贵人多,还是我见的贵人多?”徐嬷嬷只一句话,就让苏贵再次闭嘴,只得不甘地退到旁侧。

“这皇城中的贵人,要的从来不是床上的玩物,这等子玩意儿他们见得多了,早便腻烦了。”徐嬷嬷走近少年,捏着对方的下巴,逼其抬头对视。

少年那双漂亮的乌眸中没有一点鲜活气,仿佛整潭死水都被搬入了眼中,深不见底。

“不。”他分明唇瓣都被冷得发乌,却将那一个字咬得字正腔圆,满眼的死寂中只剩一缕微弱却能燃烬一切的倔。

徐嬷嬷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打量着这张脸,心底头那点熟悉感却越发深刻。

她一时间想不起来,但多年在宫中生存的经验都刻在了骨子中,代替她落了决定。

“苏班主,将人放下来,这般束着如何调.教?”

少年被放下后,身子当即失了支撑,瘫软在地上。

尽管是徒劳,可他的手还是用力撑在地上,试图将自己的身子骨撑直。

“我、不、愿。”

他一字一句,将每个字都咬得清晰,每个字都用上极大的力气。

徐嬷嬷居高临下看着他:“愿与不愿,从由不得你做主。”

“我只问一句,你要生还是死,要尊还是卑?”

少年不语,视线只死死锁在地面上,仿佛一只蚂蚁都值得他多看一眼,那被风卷起的灰尘也好过眼前的腌臜。

苏贵见状气极,拽过一旁的鞭就要冲上前。

徐嬷嬷又抬手拦下。

“你们苏班主说,此番是为你日后好进宫服侍贵人。”

“贵人们娇气,心思更是难以捉摸,你若奔着送命而去,旁边便有绳索,现下便能自我了结,也省了我许多气力。”

“贵人……”苏子衿垂下眸,骨节分明的手指死抠着地面,连带指甲缝都塞满泥土,胀得指甲间的异物感久久不散。

饶是如此,也不敌心中半分难受。

服侍贵人,与服侍贫贱之人,于他而言有何分别?

都一样,都是用这身下贱的身躯,去讨好、献媚他人。

好像他苏子衿,生来就是为成那肮脏的玩意儿。

若如此,死也是一种解脱,既不能清清白白地活,那他便清清白白地死。

他抬手去够桌上粗糙的麻绳。

“住手!”

徐嬷嬷还在冷眼旁观时,苏贵却忍不住了,一把按住苏子衿去拿麻绳的手。

他气急败坏:“苏子衿,你疯了?你忘了前晚那位贵人吗?!”

“坐着轿撵,一句话就能让税吏老爷倒台的那位!”

“她看你的眼神明显对你有兴趣。”

“我花大价钱请徐嬷嬷来是为什么?就是为了让你能入她的眼!”

苏贵的话一句接一句,如连珠炮般落下。

“那是泼天的富贵,常人求都求不来的富贵,结果你要去寻死?!”

苏贵的话语中带着恼意和恨铁不成钢的怒斥,苏子衿却一句话都听不进去。

他耳中只剩那一句:坐着轿撵的那位。

班主不知她是谁,可他知道,那是四公主,是真正的皇族。

入她的眼?

就算自己侥幸入了眼,可她看的是他,还是那位名为阿瑾的少年?

苏子衿心中荒谬感更甚,可那份抵触却在他自己都还未曾发觉的情况下,悄然被抹去。

他的鼻尖好似还能闻到她身上那浓郁的药香,那双毫不掩饰充满柔软的双眸,还历历在目。

哪怕那份柔软,不是对着他。

不知为何,他竟莫名生出了一丝渴求。

这份渴求来得好没道理,却生生撼动了那片死寂的心湖。

“看来你想通了。”徐嬷嬷不需等他回答,浑浊的双眼中尽是看透一切的洞悉。

“既如此,便自己趴上去。”徐嬷嬷指着一旁的竹椅。

竹椅做得巧妙,下部分是拱形的,若是躺上去能贴合身体,极为舒适。

可若是趴上去,那腰便会不受控地塌软,使得本就圆润的一处变得更加挺翘。

在徐嬷嬷的视线下,苏子衿唇角终是露出一抹自嘲的弧度。

尽管他行动间迟滞的厉害,到底还是慢吞吞完成了徐嬷嬷的要求。

他趴在椅上,腰没了支撑不断下陷。

他总忍不住将腰用力抬起,用这极其费力的姿势,换得哪怕一丝一毫,不值钱的尊严。

每每这时,徐嬷嬷便会持着软尺,不轻不重地击在他后腰处。

“这腰要塌得漂亮,塌得柔软,才能得贵人喜欢。”

软尺落在柔软处,力度不大,却足以让苏子衿浑身的气力消散,身体似被抽了骨般贴回椅面上。

他喉间溢出阵阵压抑不住的闷哼,似痛又似难以忍受。

“确是个好苗子。”徐嬷嬷将薄薄的宣纸顺着腿缝放置:“夹好。”

苏子衿极力忍住心中的不适与那几乎要冲出头脑的羞愤欲死,双手紧紧攥紧椅边,手背青筋跳动。

短暂的僵持后,他最终还是依言夹紧了那张薄如蝉翼的宣纸。

动作完成后,整个曲线更是如同被勾勒般,笼上一层朦胧又暧昧的光圈,处处都充满着无意的勾引和诱惑。

像一朵娇花开放时,将最软的蕊露出,任人采摘。

他那双清透的眸子,此时更是被逼出一层薄薄的水雾,泪水要落不落,散发出浑然天成的媚意。

“不错。”徐嬷嬷浮出一抹满意的神色。

“可以进入下个阶段了。”

*

公主府处处充斥着散不去的药味。

虞晚坐于案前,翻着面前的私册,将近些年出入京城却未登记在册的名字一一扫过。

那密密麻麻的小字堆积在一块,数量之多让人看得眼花。

原是她小瞧了城门司税吏的敛财手段。

她若想从这些不知身份的人中寻找到裴瑾当年失踪的信息,无异于大海捞针。

“公主殿下。”角落中窜出一人,正是虞晚安排去盯着苏子衿的其中一名暗卫。

他单膝跪下,将所见所闻细细说来。

听完对方的汇报,虞晚原本翻页的动作一顿,眸底晦暗不明。

那个戏班主真是贪心不足,竟是打上她的主意。

而那名戏子的顺从,也正如她所想。

他真的是阿瑾吗?

人当真能变化如此之大?

她的阿瑾,不该是这样的。

可是,万一呢?

又是这个该死的万一和拿捏不定的犹疑,让她失了决断,只剩踌躇不前。

虞晚接过下人递过来熬好的药汁一饮而尽,那药汁浓稠得几乎要黯成一团黑,可她灌入口中时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摆驾。”她手撑着桌案慢慢站起,指腹擦去唇瓣残留的药汁。

她的身形单薄得厉害,那厚厚的斗篷披上,将她娇小的身体尽数包裹其中。

斗篷沉甸甸的,那身形看着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压垮。

她走得缓慢,还挥手拒绝了下人的搀扶。

“您是要亲自去一趟金玉班么?”那名暗卫垂首盯着地面,将疑问句说成了陈述句。

“嗯。”

她越过暗卫身侧,一只脚即将迈过门槛时,远处赶来一个急匆匆的身影。

“公主且慢!”

夏蝉赶来,将手中的一本册子奉上。

“这是那苏子衿的身世,还请您过目。”

虞晚的身形顿住,接过册子的手肉眼可见地发颤。

空气中只剩纸张翻页的声响,还有夏蝉努力平息的呼吸声。

虞晚翻看完毕,指尖落在册子的最后一页,久久没有动作。

光线将门外与屋内分割成光与影交接,她不自觉地退后一步,面上那片光线一点点隐去。

当眸底最后一丝亮光黯下时,虞晚唇边溢出一团只余气音的叹息。

与此同时,夏蝉的声音也在耳畔边响起。

“禀告公主,那名为苏子衿的戏子,并不是裴瑾公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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