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温建成叼着烟,一个劲儿的吞云吐雾。母亲赵秋梅坐在一边,神情木然。
“来的正好,准备吃饭。”赵秋梅站起来对温袅说。
“我吃过了。”温袅小声说。
“那过来帮忙。”赵秋梅说。温袅放好行李,去厨房帮妈妈做饭。
这顿饭一如既往的简单。青菜炒肉丝里很少见肉丝,冬瓜笋干汤里飘着薄薄两片火腿。
温袅不吃,就坐在餐桌边上,看父母吃。
“在学校能跟上吗?”一直在低头扒饭的温建成,突然开口问道。
“能。”温袅惊了惊,然后小声回答。
温建成受过伤的右手有些颤抖。他好不容易舀起一块冬瓜,然而勺子在饭碗前轻轻一抖,冬瓜就掉在了饭桌上。
赵秋梅见状,忙不迭地舀一块新的冬瓜到温建成碗里。
可温建成不信邪。他右手虚握住筷子,左手拿了勺子,想将饭桌上那块冬瓜铲起来,可铲了几下都不行。他脸上顿时生出暴戾气息,“啪”的一下重重把勺筷放在桌上。
温袅和赵秋梅下意识地颤了颤。温袅轻轻扇了扇睫毛,不由想起往事。
温袅小时候,温建成还是个脾气很好很温和的人。有天他心血来潮,进工厂上班时,也带上了五岁的温袅,让她见见世面。
温建成工作,温袅就在工厂边和其他工人的孩子玩耍。忽然有人大喊出事了。
温袅惊了惊,跟着其他听到喊声的人跑进工厂。切割机器如同庞大怪物在她耳畔嘶吼,她看见父亲一脸痛苦地坐在地上,身上都是血。
那一天,是温袅和温建成永远无法摆脱的梦魇。
温建成被机器切断手指,接上后,手再也没有之前那般利索。他越发消极,靠喝酒打牌度日。
而那天以后,温袅就非常惧怕机器运作的声音。那声音,和无人机旋翼转动的声音,何其相似。
温袅自记忆中回神,望向温建成浮动着怒气的脸。他像是忍耐到极限,下一秒就要喷发。
“花那么多钱学这些没用的干什么!”果不其然,温建成开始咆哮,“到时候连个舞团都混不进去,毕业又要转行做别的!”
温袅不由自主地缩了下肩膀。在事故后,温建成越来越暴躁,对金钱也越来越敏感。
舞校学费本身比普通学校贵,但学舞还有其他支出。比如一两百的足尖鞋,平均一周就要跳废一双。常年积累起来,开支并不小。还有,进舞校前要去报艺考特训班。那个班特别烧钱。学艺术,就是烧钱。
而温袅知道,温建成没说错。
舞校一个年级芭蕾专业三十多个同学,最后只有六七个,能在毕业后进舞团,成为有铁饭碗的职业舞者。其他人,都要另寻出路。
要是身体情况还好,温袅是能进舞团的,但她现在也说不好。
“温袅毕业后,可以当老师。”赵秋梅说。
“当老师上普通学校就好了,上屁个舞校!工资又不高!花那么多冤枉钱!而且你以为老师好当啊?现在老师哪个不是大学硕士毕业?”温建成越说越愤怒,仅剩的一只健康的手将饭桌拍的砰砰作响,“我早就说了,上舞校没用没用你偏不信!这下好了,做手术家底都掏空了,你还丢了饭碗,什么都不剩了!”
饭桌上,一片死寂弥漫着。
温袅看看面色泛白的赵秋梅,很快明白过来。王嫚家公司破产,每况愈下,母亲失业,是理所当然的。
饭桌下,温袅悄悄伸手,捂住绞痛起来的胃部。年少时节食导致她的消化系统格外孱弱,人一紧张,就容易闹脾气。她咬牙忍住疼痛,不敢声张。
她的父母总是利益为先,向来不在意她的伤病。
小时候,父母总是让她参加各种舞蹈比赛,拿名次赚奖金,补贴家用。她受伤喊疼,他们会说忍忍就好了,并督促她继续比赛。
“你爸被切了手指,还不是疼一阵就好了。你这点伤算什么。”赵秋梅这样对她说。
进了舞校,身体每况愈下,温袅不再参加比赛。直至她到了实在站不起来,必须休学做手术的地步,赵秋梅才重视她一点。
此时,温袅感到喉咙有些堵。她感到巨大的无力感,对现实没有任何办法。
“温袅小时候那么能赚钱,我以为她上了舞校后会更厉害……”赵秋梅静默片刻,支吾着说话。
“你就是耳根子软,听搞培训的说将来孩子上舞校能当大舞蹈家就信了!多大年纪了还发梦呢!她也就小时候能赚钱!”温建成持续咆哮,“现在一分钱都没了,家底掏了个空!有屁用!”
赵秋梅静默片刻,还是小声开口:“温袅以后毕业就能赚钱……”
她没说完,温建成就一个耳光打了过去。赵秋梅摔在地上。
“这屁话你说多少遍了!你看看她,做手术花那么多的钱!毕业前还不知要花多少!”温建成望着赵秋梅,眼里布满暴怒的血丝。
温袅无法看着母亲被打,站起来挡在赵秋梅面前,一手捂着胃,拧着眉毛说话:“我以前赚的钱,足够支付手术费用。”
其实绰绰有余。她过去赚的那些钱大多被温建成赔在赌桌上,这点他们心知肚明。
“老子为了养你,手都废了。”温建成伸手指着温袅,咬牙切齿地说话,“你最好赶紧毕业赚钱。要是再弄别的的幺蛾子,看老子怎么弄死你。”
温建成知道女儿身体娇弱,打坏了只会更烧钱,得不偿失。
于是他转头将一片怒火发泄到碗碟上。他手臂一扫,桌上碗碟尽数落地,发出碎裂的脆响。
然后温建成摔门离去,留下一片狼藉。
赵秋梅木然爬起,跪在地上,收拾饭碗的碎屑。温袅捂着胃,和赵秋梅一起收拾。
以前赵秋梅被打时,温袅会问她为什么不离开父亲。赵秋梅不回答,就这么麻木着,于是温袅便不再多问。或许,父母之间有过于深刻的感情。
温袅一边收拾一边想,温建成在没出事之前,脾气是很好的。但是那段时光太遥远了,在温袅脑海里,模糊得像是一场古老的梦。
“妈妈,你没事吧。”温袅等疼痛稍稍过去后,开口问赵秋梅。
“你好好念完书,毕业了好好工作,帮衬家里。”赵秋梅木然说话。
温袅应了声。
两人跪在狭小的餐厅里沉默着收拾。过了一会儿,赵秋梅开口:“回校后你去问问周霖,他家需不需要阿姨。现在经济不好,工作难找。”
温袅怔了怔,接着轻轻摇头:“他家里……最近也不是很好。”
“那你问问学校里其他学生。”
温袅用力咬住嘴唇。她并不希望母亲去同学家工作,王嫚家里出的事,就是很好的警示。但是现实由不得她不低头。
温袅抬头,见赵秋梅用期盼的眼睛看着她,于是轻声道:“我去问问。”
这个双休日,温袅和母亲一起度过。
家里气氛难捱,周日晚上,温袅几乎是逃一样回到学校。
一夜后,就到考试周。舞校的期中考来临,芭蕾班的学生们,逐一在张芬面前跳规定的动作组合。
跳完后便公布了成绩,温袅排全班第九。缺课一年还有这个成绩,温袅已经十分庆幸。
周霖第二,仅次于夏诗雅。于沐沐排名第六,温袅为她感到高兴。休学这一年里,她的好友进步挺大,以前从来不会排的这样靠前。
考试后,张芬把温袅叫到办公室,询问她社团的事。
“温袅,你怎么还没加入社团。再过几天就是社团文化节了,你没有社团就参加不了,比其他同学少去不少平时分。”张芬口吻严厉,“跟你说几遍了社团必须重视。你也知道你身体情况时好时坏。要是期末考试有个意外,平时分又不行,可是要留级的。”
学生一学期的总成绩由期末考试成绩和平时成绩组成。社团活动在平时成绩里占挺大一块,如果不参加社团,期末考试运气又不是很好,总成绩不到及格线,确实可能留级。
最近温袅胃一直不舒服,早上没吃多少,此时她脑子晕乎乎的,老师的话,也听不太真切。
“温袅,我的话,你到底听进去没有?”张芬见温袅许久没有回应,忍不住放大了音量。
“老师……你需要家政阿姨吗?”温袅神情恍惚,情不自禁开口。
“什么?”张芬怔了怔,并没精力细想温袅的话,“温袅,你别想别的,好好关心下你自己的成绩。要不然最后留级甚至退学,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温袅低着头听完训,便离开了办公室。她默默就想,别说退学,就算留级,温建成也能打死她。
她听闻一阵轻快笑声,于是转头去看。夏诗雅和她舞伴陆泽,还有周霖,正倚靠在走廊上有说有笑。
阳光洒落在青春美好的少年少女身上,暖融融的,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温袅看着,感到心头有些酸涩。
“嘿,你舞伴儿来啦。”夏诗雅首先发现温袅,于是笑着用胳膊肘碰碰周霖,“愁眉苦脸的,估计又遇到麻烦事啦。你去给她解决吧。”
夏诗雅故意用温袅听得见的音量说话,然后便笑着拉着舞伴陆泽离去。
温袅抿一抿唇,走到周霖面前。周霖望着她,目光一如既往是温柔的。
“张芬叫你去干什么?”他柔声问。
“跟我说必须加入社团。”温袅低垂着眼,“你可不可以,帮我问下你社长,能不能收留我?”
“你不喜欢爵士舞。”
“但我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
“我试试,可能有点难办。”周霖露出有些为难的神情。
温袅静静地看着周霖。夏诗雅让所有社团社长拒绝她的入社申请,应当也包括周霖所在的爵士舞社。
她过了一会儿,才再次开口:“或许你也可以帮我问问夏诗雅,她什么时候才能不为难我。”
“诗雅又为难你了吗?”周霖顿了顿,继续道,“诗雅就是被宠坏了,做事有点过火,但人不坏的。我觉得还是别去提醒她比较好,时间久了她自己就觉得没意思了,就不再为难你。”
温袅抿了抿唇。舞伴,上电视,无人机破损被陈断警告……夏诗雅因太多事记恨她,怎么会因时间久了就觉得没意思。
“夏诗雅和你,关系真好。”温袅垂下头,声音里沁出真挚的艳羡。
“还好吧。”周霖笑笑,“等有空,我就去找我社长。袅袅,你等等我,好吗?”
所以袅子打坏断断的飞机是有一点童年阴影在的_(:з」∠)_
这是断断下线的一章,下章出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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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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