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入怀

小院中的屋子里一片漆黑,殷乐漪没有点烛,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床榻上。

她从得知岑柔身死到现在,未曾掉过一滴泪。

并非是殷乐漪不难过,只是一直压在她心头的那股无力感,在这一刻盖过了她所有的难过。

她曾那样卑微的求着陆乩野、用尽浑身解数才换回了岑柔的一条命,可如今岑柔还是这么轻易便死了。

岑柔,她多想活着啊。

为了活命她都忍下了周骞一次又一次的折辱,背弃了和她的约定,哪怕将她出卖也要活下去的岑柔,现在却死了。

死得这般轻易,令她措手不及。

殷乐漪又一次深切地意识到,好似她无论多么拼命的想救下谁,最终都是徒劳无功。

岑柔是如此,那群山匪也是如此。

殷乐漪救不了任何人。

近乎麻木的无力和挫败,这是她前十六年里未曾尝过的滋味。

殷乐漪伏在榻上,身子难以自抑地发颤,脑海里浮现出周骞形容岑柔生前的死状,终是忍不住泪如雨下。

她从未有哪一刻这么恨自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她若是陆乩野那般的男子就好了,拿得起枪,上得了战场,护得了家国。

可她不是陆乩野,她从小养在深宫中长大,读的是那一本本圣贤大道,学的是那风花雪月的琴棋书画。

那些纸上谈兵的治国救世论哪怕她背得再滚瓜烂熟,琴棋书画她学的再精再好,都救不了她的国和她想救的人。

一声狼嚎忽的响彻整个院子,殷乐漪被惊动,从榻上坐起来。

紧闭的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清亮的月光洒进屋内,凛冽地风雪灌进来,将两扇门扉吹得呼呼作响,冷风中夹杂着一股浓厚的血腥气。

“殷姮。”有人唤她,“为何不点灯?”

少年声音挟着风雪而来,比平日里多了几分空灵低沉,好似从幽深空谷中远远传来。

他夜半忽然闯入殷乐漪的房间,她警惕着不敢应他的声。

陆乩野跨过门槛,走进屋中,缓缓地脚步声里携着一丝异样的声音。

滴答滴答——

像是水珠砸在地上发出的。

陆乩野从黑暗中走出半个身子,一抹月辉照在他右手上,手中提着的东西不断地在滴着水,直到滴到月光下的地板上,殷乐漪才终于看清那不是水,是鲜红的血。

他来时路上血滴不断,在他身后流成了一条蜿蜒的血线。

殷乐漪不自觉屏住呼吸,恐惧如蛆附骨般袭上来。

“你……”

她哭得声哑,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你又哭了?”

陆乩野声中隐含一丝嗤之以鼻,随后他将手中的东西往殷乐漪的方向一抛,那东西在地上咕咚咕咚的滚了几声后,在殷乐漪的脚边停下。

殷乐漪僵坐着丝毫不敢动,陆乩野却在黑暗中取了火烛点燃。

烛火照亮了陆乩野半个身子,他高举烛台的手鲜血淋漓,半张脸陷在昏暗中,半张脸露在烛光下,俊逸的脸庞在在这光怪陆离的光影之中,透着妖冶与阴恻。

殷乐漪吓得往床榻后躲去,慌乱之中却不慎从床榻上跌下来,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她脑袋里一片空白。

一道身影在身后将她笼罩住,微弱的烛火落到地上,让殷乐漪看清了她面前的东西——那是一颗人头。

“殷姮。”陆乩野半蹲下来,用那只沾染血的手抚了抚殷乐漪腮边的泪痕,声线毫无起伏道:“我帮你杀了他。”

“莫再哭得这般难看。”

陆乩野在她身侧说了什么,殷乐漪一个字也没有听清。

鲜血淋漓的人头就近在眼前,陆乩野手中举着的烛台被风吹动,这颗人头的死状,忽明忽灭的在她眼前闪现。

狰狞的面孔,发青的脸色,还有那双凸出的、直愣愣地盯着殷乐漪的惊恐眼珠,都像是在诉说他死前的惨状。

殷乐漪尖叫着往后躲去,也不管撞到什么都紧紧地贴着、攥着,试图从中获得庇护,驱散她的恐惧。

陆乩野手中的烛台因她突然的扑入怀而晃了晃,烛火被摇熄,屋内唯一的光亮紧接着消失。

昏暗之中,视觉有了阻碍,其他感官反被无限放大。

陆乩野感受到少女温软的身子紧挨着他的胸膛,如同一块含着体温的羊脂软玉,细腻无比。

她攥着他衣衫的皓腕,像藤萝一样攀附着他,倚靠着他。

她一哭一颤,曼妙身段隔着陆乩野的衣衫一起一伏,身上携着的清淡幽香好似开了灵智的精怪,飘进他鼻息中还不肯罢休,又固执地钻进他的脑海,要他将这股香气刻骨铭心。

“殷姮。”陆乩野沉声,“起来。”

少年嗓音似玉石般泠泠清亮,但这一刻不知为何却多了几分暗哑。

殷乐漪双眸紧阖,将头埋进陆乩野怀中,“我不……”

那颗人头太过惊悚,她若再看一眼恐怕要吓得昏厥过去。

陆乩野伸出另一只手想把殷乐漪从怀里扯开,反被她缠的更紧。

他语气里有了几分冷意,“你想干什么?”

殷乐漪这两日本就心力交瘁,时常从噩梦中惊醒,加上又刚得知了岑柔的死讯,情绪本就不稳,陆乩野眼下又提着人头闯进她屋中,把她吓得魂飞魄散后竟还反问她想干什么。

“你怎么还倒打一耙?”殷乐漪哭得浑身发抖,“你若不喜我想灭我的口,用你那杆枪一枪杀了我便是……为何还用这样的方式吓我?”

“陆欺,将我吓死了你便满意了吗?”

她长到这般年岁还是第一次遇见如陆乩野这样恶劣的少年郎君,她实在委屈得很,偏偏此刻又吓得不敢放开陆乩野,当真是憋屈到了极点。

“吓你?”陆乩野嗤之以鼻,“我将周骞的项上人头亲自给你送来,你便是用污蔑来报答我的?”

殷乐漪从陆乩野胸膛里抬起头,睁开眼仍有些懵:“你杀了周骞?”

陆乩野掏出火折,将蜡烛重新点燃。

突然亮起的烛火刺的殷乐漪眯了眯眼,听见陆乩野对她道:“离近些看清些,这是不是周骞的头。”

殷乐漪忙将眼帘紧紧阖了起来,“我不看了我不看了……”

陆乩野手中的烛台映亮了少女的脸庞,螓首蛾眉,面若芙蕖,眼尾因啜泣泛出红意,如那枝头被雨水洗涤过的春桃,娇美到惹人怜惜。连同她腮边多出的一抹殷红血迹,都好似成了点缀她殊色的胭脂。

陆乩野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她这张脸,语调缓缓:“我手上沾了血都还未及擦拭便将人头给你送来,你连瞧都不瞧上一眼,岂非辜负我一番心意?”

殷乐漪一时片刻竟被他这番言论堵得哑口无言,胆战心惊地掀开一点眼帘,从烛光之中窥见他的视线。

他白发似霜雪,面容亦冷峻若寒玉,是极清冷贵气的样貌。

许是眼下他手中烛台散发的光辉太过柔和,将他的轮廓也一同柔和了去,不似方才的阴恻妖冶。

殷乐漪仍旧不敢回头,停下啜泣,痴痴地问:“你为何帮我杀周骞?”

陆乩野却反问她:“你以为我为何杀他?”

殷乐漪心中其实隐隐有个答案,但她不敢确信。

可陆乩野今夜却提了周骞的人头来见她,虽狂悖的险些将她吓死,但他为她杀了周骞却是事实。

“陆少将军……你是为了我吗?”

陆乩野扯了扯唇角,竟意外的对她露出一个笑来。

他这笑容里毫无平日的恶意,纯粹的和年龄相仿的少年郎君一般无二,让殷乐漪看得愣了一下。

“周骞违抗我的命令,阴奉阳违。这样忤逆我的属下,不杀他难道留他得寸进尺吗?”

陆乩野笑容更盛,语调慢悠悠地指向殷乐漪,“少高看自己了,殷姮。”

殷乐漪这才后知后觉明白他这个笑容,只是纯粹的笑她不自量力。

意料之中的答案,陆乩野这样恶劣的性子,又怎会为了她去行事?

殷乐漪不觉得难过,陆乩野能杀了周骞替岑柔报仇,也顺手帮她除了隐患,让她胸中的郁结一消而散。

殷乐漪轻吸了一口气,头往后转了几分,见得一缕染血的头发便迅速地将头又转回来。

“陆少将军,你想让我见周骞死状的心意我已明白。多谢陆少将军亲自跑着一趟,但你能否将这人头拿走?”

殷乐漪心有余悸,“我实在害怕……”

她虽怨恨周骞,却也没有嗜杀到要将周骞的首级如此残忍地放在眼前观摩。

但依照陆乩野的性子,他必然不会对她言听计从,她见陆乩野举着烛台的手满是血,伸手将他的烛台接过放到了地上。

随后她又强忍着厌恶,从怀中拿出一块手帕放到他掌心里,软言慰藉:“劳烦陆少将军了。”

掌中手帕轻柔留有少女身上的余温,散发的幽香也和她身上的香如出一辙。

陆乩野合拢掌心,一尘不染的手帕便被他揉成一团,沾了血迹。

可他似乎仍觉得不够,心中某一处滋生出的异样之感,想让他对着殷乐漪步步紧逼,“一条手帕,便想将我打发了?”

殷乐漪顶着陆乩野极具威慑的目光,踌躇片刻后,缓慢地将手伸出去从他指缝里抽回了自己的手帕。

素净的手帕已染上了点点血迹,殷乐漪避开血污处捏着,替陆乩野一点一点的擦拭他手上的血迹。

两扇门扉大开着,风雪将门板吹得呜呜作响,掩盖了所有的声响。

屋内,一盏微弱的烛台,映照出殷乐漪和陆乩野共同的轮廓,光影绰绰,斑驳之中竟又透着几分宁静温和。

陆乩野阴晴不定,殷乐漪不敢怠慢他,极为细致的为他擦拭着每一根手指。

待将那些令她几欲作呕的血迹都拭干净之后,露出的这一只男子手掌修长有力,美观的像是文人用来提笔抚琴风花雪月的,完全无法将这只手与杀人沾血相提并论。

“好了。”

殷乐漪将目光从陆乩野的手上移开,抬眸看他时,发现他竟也一直在看着她。

陆乩野敛了笑意,面容便显得极为冷漠。

殷乐漪心里怵他,不敢多看,又用指尖轻轻触了触他的指腹,意在催促。

“陆少将军你看看罢,我都擦干净了。”

陆乩野常年习枪,指腹上自有一层练枪练出的薄茧。但殷乐漪和他不同,金枝玉叶从小便娇生惯养,十指纤纤,肤如凝脂玉。

她那细柔指尖碰到陆乩野的茧,便如同春雨落心尖,泛出一层轻轻柔柔的涟漪,让人心头都变得酥酥麻麻。

久未听到陆乩野答话,殷乐漪心中奇怪却不敢再催促。

她腿脚在地上坐得发麻,小心翼翼地抬了脚想要换个姿势,小腿竟一时麻的没了知觉,腿一软又是跌坐回去,位置却比方才更靠后。

她一下子煞白了脸,以为自己已经碰到那颗人头,过了好一会儿却仍未有实感。

她面前的陆乩野站起来,烛火照不到他的脸庞,但他姿态仍旧居高临下,唤她:“殷姮。”

“嗯?”殷乐漪惊魂未定地抬头。

落在旁人眼中,便是灯下看美人,如雾里探花般朦朦胧胧,美得惑人心弦。

屋内又沉寂了几息后,殷乐漪听得陆乩野对她道:“你若安分守纪,乖一些,我便自然会护你周全。”

他语调淡漠,听到人耳朵里很是漫不经心,但却是殷乐漪头一次从陆乩野口中明确地听到,他会护她周全这句话。

对陆乩野的恐惧她暂且抛之脑后,殷乐漪连连点头:“陆少将军,我会安分守己的,我会乖的。”

陆乩野的面容隐在昏暗之中,殷乐漪瞧不见他此刻神态,只听见他意味不明的轻笑一声,随后转身阔步走出屋外,只留一袭月影斑驳的背影给她,耐人寻味。

但陆乩野走时手中空无一物,她正想叫住他,一回头却发现自己身后空空如也,周骞的人头不知何时早已不见。

驿站外,风雪呼啸。

锦衣华服的少年郎君站在屋檐下,止戈从一旁的巷子里走出来,威风凛凛地狼王嘴边的皮毛上还残留着血迹,幽绿的兽瞳里闪烁着嗜血的光。

它走到主人脚下,陆乩野在它面前半蹲下来,瞧一眼它这模样 ,略显嫌弃道:“偷偷将他叼出去扔了便罢,怎么将自己弄成这幅难看模样?”

止戈低头蹭了蹭陆乩野左掌心,这只手里还握着殷乐漪被他弄脏的手帕。

他看穿自己饲养的这头狼的心思,一把掌住它的头固定住,嗤笑它:“才看护了她几日,竟就成了这幅没出息的模样?”

公主:止戈是最好的狼王宝宝,才不是没出息[可怜]

止戈:[墨镜][撒花]

陆少将军今天又是吓哭老婆的一天,求求营养液[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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