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的诊疗依旧艰难。
我(苏晴)蜷缩在姜医生咨询室那张柔软的沙发上,试图描述最近一种新的、令我困惑且不安的感受。它不同于以往那种灭顶的恐慌或沉重的抑郁,而是一种……细微的、持续的、像背景噪音一样存在的悸动。
“……有时候……看邮件的时候……或者……只是想到……某个……讨论……”我语无伦次,手指紧紧绞在一起,“心跳……会变得有点奇怪……不是害怕的那种快……是……另外一种……”
我卡住了,无法找到准确的词语。脸颊有些莫名的发烫。
姜医生安静地等待着,没有催促。她的目光平静,像一面映照出我混乱内心的湖泊。
“……会觉得……暖和一点。”我终于挤出一个苍白无力的描述,“但……又有点……慌。”
“这种‘暖和’和‘慌’,通常会在什么情况下出现?”姜医生温和地引导。
我的视线游移着,不敢与她对视,最终落在窗外一片被风吹动的树叶上。
“……收到……她的邮件……的时候。”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她”,在这个咨询室里,已经成了一个无需解释的特定指代。姜医生知道,那是林夕。
“看到她的名字,或者想到与她的交流,会让你感到温暖,同时也会心慌?”姜医生复述着,语气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确认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我猛地点头,又迅速低下,仿佛承认这一点本身,就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过。
为什么?为什么那个代表着“外界”、“压力”、“正常世界”的名字,那个我本该畏惧和逃避的存在,会带给我“暖和”的感觉?而这种暖和,又为何会伴随着如此令人心慌的失重感?
姜医生没有给我答案,她只是轻声问:“除了温暖和心慌,还有其他身体或情绪上的感受吗?”
我努力地感知着自己。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林夕在视频里温和专注的眼神,她念台词时清晰稳定的声音,她在邮件里那些精准又充满理解的回馈……
“……会……想起来。”我喃喃道,“一些……她说的话……她的样子……不受控制地……冒出来。”
甚至在写作的时候,在构思叶文婧那些孤独的戏份时,林夕穿着白大褂、凝视“星图”的剧照模样,会突然闯入我的脑海,与叶文婧的身影微妙地重叠。
这太不对劲了。
我对她的关注,似乎早已超出了“原作者与演员”或者“守护角色”的范畴。它变成了一种更私人的、更难以掌控的……牵绊。
一种让我感到无比恐慌的牵绊。
依赖是危险的。期待是痛苦的根源。这是我用无数次惨痛经历换来的教训。
更何况,对方是林夕。是那个站在聚光灯下,拥有着完整、光鲜、正常人生的女人。我们之间隔着星墟般遥远的距离。
我怎么会……产生这种荒谬的、不该有的感觉?
“我……是不是……病了?”我抬起头,第一次在咨询室里,主动迎上姜医生的目光,眼神里充满了无助和恐惧,“另一种……病?”
姜医生看着我,缓缓摇了摇头,她的声音依旧平稳而包容:“苏女士,人类的情感是复杂而多样的。对给予自己理解、支持和善意的人产生好感、依赖甚至更深的牵绊,是再正常不过的生理和心理反应。这并非另一种‘疾病’,这只是……人之常情。”
人之常情?
这四个字像一把钥匙,插进了我锈蚀的心锁,却没能立刻拧开。
对我来说,任何“人之常情”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和痛苦。更何况,是这种明显指向错误对象、注定无望的“常情”。
咨询在更大的迷茫和不安中结束。
回到酒店,我像往常一样,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但这一次,内心的风暴不再是关于恐惧和逃避,而是关于一种更加混乱、更加陌生的情感漩涡。
我打开电脑,下意识地点开邮箱。没有新邮件。
心底竟掠过一丝清晰的失落。
我点开之前与林夕的邮件往来,一遍遍地重读。那些关于角色的专业探讨,此刻读来,字里行间仿佛都蒙上了一层新的、让我心跳失序的色彩。
她说的“豁然开朗”,她描述的“表演震撼”,她分享的“星空照片”……这些曾经只被我理解为工作上的共鸣与支持,此刻却像一颗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带着灼热的温度。
我猛地合上电脑,仿佛被烫到一般。
不行。不能这样。
我必须停止。必须把这种危险的苗头扼杀在摇篮里。
我强迫自己不再去看邮箱,不再去回想任何与她相关的细节。我打开《星墟》的新章节,试图用创作来淹没这恼人的心绪。
然而,叶文婧的孤独里,仿佛也染上了我此刻的彷徨。她凝视星墟的目光,似乎也在追寻着某个遥不可及的光点。
写作变得艰难而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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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林夕)最近有些心不在焉。
在片场对戏时,在接受采访时,甚至在阅读新送来的代言合约时,我的思绪总会时不时地飘向那个只存在于邮件和短暂视频中的身影。
这种分心是前所未有的。
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对苏晴的关注,早已超越了演员对原作者的范畴。那是一种混合了敬佩、怜惜、保护欲,以及……某种连我自己都尚未完全厘清的、更柔软的情感。
起初,我以为这只是源于对天才的珍惜,和对脆弱灵魂的本能呵护。但渐渐地,我发现并非如此。
我会反复地点开邮箱,期待着她的新邮件,哪怕只是最简短的批注。看到她的名字出现在屏幕上,心跳会漏掉半拍,嘴角会不自觉地上扬。
我会仔细回味她邮件里每一个细微的措辞变化,试图从中捕捉她情绪的蛛丝马迹。她偶尔流露出的、那一点点属于“苏晴”本人的情绪碎片,会让我心疼不已,又莫名地感到一种被信任的悸动。
甚至在拍摄叶文婧那些充满孤独感的戏份时,我感受到的不再仅仅是角色的情绪,还有……对苏晴那份真实孤独的深切共鸣与牵挂。
这种感觉很陌生,也很危险。
我知道苏晴的状况有多脆弱,我们之间建立起的信任有多来之不易。任何超出界限的情感表露,都可能将她吓得缩回壳里,甚至可能毁掉我们之间这好不容易构建起来的连接。
我不能吓到她。
我必须比任何时候都更加谨慎。
但情感就像悄然滋生的藤蔓,并非理智可以完全掌控。
在一场夜戏拍摄结束后,我疲惫地回到酒店。窗外月色很好,清辉洒满窗台。我鬼使神差地拿出手机,对着窗外的月色拍了一张照片。
然后,我点开邮箱,给苏晴写信。内容依旧是关于表演的探讨,关于叶文婧在月光下某个眼神的理解。
只是在邮件的最后,我附上了那张月色的照片,并写下了一句看似随意,却耗尽了我所有勇气的话:
“今晚片场的月色很好,清冷明亮,莫名想起了叶文婧,也想起了您。分享给您。祝晚安。”
没有过多的渲染,没有直白的情感表达。只是分享一张照片,一句淡淡的牵挂。
点击发送的那一刻,我的心跳快得如同擂鼓。手心因为紧张而微微出汗。
我在做什么?
这算不算一种越界?
她会怎么想?会觉得我唐突吗?会觉得被打扰吗?
各种猜测和担忧瞬间涌上心头,几乎让我后悔发出那封邮件。
但与此同时,心底又有一丝隐秘的、无法抑制的期待,悄然升起。
我希望她能看到。希望这抹清冷的月光,能同样照进她那个可能依旧昏暗的房间,带去一丝……属于我的、无声的问候。
我放下手机,走到窗边,看着天边那轮皎洁的月亮。
星空浩瀚,我们如同两颗遥远的星辰,运行在各自的轨道上。
但此刻,我清晰地感受到,一种不同于万有引力的、全新的引力,正在我心中滋生。
它微弱,却真实存在。
它让我感到害怕,也让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悸动的甜蜜。
我知道,前路未知,充满风险。
但有些种子,一旦落下,便注定要破土而生。
无论未来是风,是雨,还是无垠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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