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凌晨，由K市飞往F国的航班G*****在F国上空坠毁，事故具体原因正在进一步调查中……”

2022年，江晧阳大学刚大学毕业。

一大早，隔壁大爷的新闻准时出现，声音穿过墙壁，传到了被窝里的江晧阳耳朵里。

“此事故造成机上三百二十一名乘客，十四位乘务人员死亡……”

凌晨突然的一阵心绞痛，硬是让江晧阳现在都还没换过劲儿来。

……

六年前，高中走读的江晧阳刚回到家。

落日的余晖在老旧的墙壁上缓慢爬行，直至屋顶上的树冠最后的一丝余晖散尽。

巷子里，黄白的灯光开始一盏盏点亮。

自行车尾扫过长街，劲直驶向散发着幽暗光亮的小巷深处。

“哦耶！二十分钟，完美！”

江皓阳抬手看了手腕上的时间，今天也是一路绿灯，畅行无阻。

屋内传来晚间新闻的声音。

江皓阳扶着自行车的手一顿，突然想到了刚才离家不远处的路口，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

他又找来了。

江皓阳平静朝屋内望去，漆黑的瞳孔里慢慢浮现出戾气。

他极力忍耐着，脚却怎么也踏不出去一步。

整个院子里黑黝黝的，唯一的光源来自屋里忽明忽暗的液晶屏。

那是一台和他们家整体风格都格格不入的电器。

电视机里的声音像是被人调低了，里面传来清晰的中年男人的声音。

“妈，你怎么就不听我的话呢？搬去和我一起住！你说你这么大年纪了，挤在这个破房子里面做什么？”

“晓月想和我一起孝敬您，让您搬进我们那边去，那里离市区近，你干啥也方便。”

“你就听听你儿子的吧！”

男人苦口婆心地劝说声传入江皓阳耳朵里，让江皓阳恶心得要命。

“阳阳呢？你为什么不接阳阳和我一起去？你是他爸爸，你是他爸爸啊江建勇，他可是你亲儿子！你就这样不管他了？”

老人声音沙哑，听得出的愤怒。

江皓阳索性坐在车座上，抱着手继续听着。

“我怎么没管他？他的学费生活费不都是我出的吗？一个月好几千的生活费，还有衣服鞋什么杂七杂八的，我也给他买了。他这么大一个人了，一个人生活又死不了。”

听见这话的江皓阳忍不住低头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你少给我说这些，江建勇。你这几年从来不看你儿子，是怕她们何家知道你还有个儿子吧？还是那个女人家已经知道了，不让你认这个儿子？”

老人怒不可遏的声音继续说道，

“你就是怕阳阳影响你前途，怕阳阳让她们家不高兴是吧？你这个畜生，倒插门，为了钱，亲儿子都不认……”

“让你养我……我死都不会……去别人家讨饭吃！你个不要脸的东西，你……”

“不是，妈，你先别生气，你听我解释……”

“滚开，滚出这间屋子。别让我看到你。”

“再不滚我打死你。”

“不是，妈……”

随着屋内泛黄的灯光打开，红漆木门随即被推开，江皓阳抬头与拿着铁勺，围着藏蓝色围裙的老人四目相对。

老人在看见他的一瞬间，脸上的表情变得不知所措了起来。

她慌乱地把勺子砸在男人肩上，错愕地看着靠在树干下的少年。

“阳…阳阳回来啦，今天怎么这么早啊？”

背对着江皓阳的男人也转过头。

江皓阳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

“阳…阳阳啊，奶奶今天炖了你最爱吃的土豆牛腩，快进屋……”

男人整理了身上整齐的西装，看起来人模狗样。

谁敢相信，眼前这个看起来四十几岁，事业有成，一副干练精英样的男人，是江皓阳的亲爹。

“哟，这不是何家上门女婿吗？今儿怎么有空来我们这种贫民窟啊？”

江皓阳嘲笑着瞥了男人一眼，剩下的目光都懒得停留，扯下肩上的校服，抬脚朝着他们走去。

“你小子说什么？这是和你爹说话的语气吗？”

江建勇指着他鼻子一边骂，一只手恨不得巴掌立刻呼在他脸上。

“你在学校的老师就这样教你和大人说话的？”

“一点教养都没有！”

对于江建勇的愤怒，江皓阳视若无睹，头也不回说道，

“我没人教没人养，素质就这样。这么多年都没管过我，现在我他妈要你管？”

这下江建勇更急了，他可以不向别人承认这个儿子，可眼前人这个怎么说也是他儿子，怎么去何家处处被人瞧不起，回家还要遭白眼。

一个个都没把他当回事。

“江皓阳，你给我站住，你再说一遍？”

江建勇顺手拿起了靠在墙上的扫帚，今天他一定要教训一下这个目中无人的小子。

这儿子好的他妈没学到，到学到一身桀骜不驯。

现在他要让他好好看清他老子。

“你要做什么？”

老人响亮的一巴掌，给江建勇的刚冒起的火气浇了个大半。

“你还想对我孙子动手脚啊？”

“你给我死远点，死远点……”

老人夺过他手中的扫帚，铆足了劲朝他腰上和腿上招呼。

“妈…唉……妈………”

江建勇的声音一阵接着一阵。

江皓阳踩着吱呀作响的楼梯，走进了房间，反手锁上了门。

他躺在床上，看着床头柜上已经褪色泛白的人像。

崭新的方形相框里，女人怀里抱着熟睡的婴儿，低眉浅笑着。

“妈妈，要是你还在我身边的话，不会这样对我的，对吧？”

这一开口，眼角的泪水已经滴落在枕头上了。

“阳阳，阳阳？”

一阵敲门声响起，江皓阳赶紧用被子擦了擦眼角。

“阳阳啊，奶奶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牛肉面，下楼吃点吧。”

“我不吃。”

江皓阳收回情绪，用平常的声音回答道。

“你下午就没吃多少饭，晚上会饿的，这样对身体不好。快起来吃一点东西，好吗？”

“我都说了，我不吃！还要我说几遍？”

一声怒吼过后，门外就没了动静。

对一个人的怨恨一旦开始，与他有关的人，也无法幸免。

从江皓阳记事开始，他的身边就有这样一个双颊充满红血色的老人，这个对他百依百顺，总是动手给他做好玩的东西，好吃的东西，变着法让他开心。

小时候别人总嘲笑他是没爹没娘的野孩子，江皓阳用拳头回复了那个人。

当别人带着哭兮兮的小孩子找上门要说法时，又被他奶奶提着勺子骂了回去。

那时候小江皓阳的天，被这个老妇人单手撑了起来。

是她对江皓阳说，只要不是自己的错，受欺负了就要还回去。

所以，江皓阳的童年并没有缺失太多的东西。

“别人家孩子有的东西，我们家阳阳也要有。”

那时候的江皓阳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没了爸妈的孩子。

直到后来，他知道了自己那个被婆婆逼死的妈，跑去有钱人家当了上门女婿的爸……

那天，江皓阳觉得，内心深处自己一直努力构建的东西，轰然倒塌，顷刻间成了一团废墟。

……

读完初中后，江皓阳在奶奶的强烈要求下，被江建勇送去了市里最好的高中。

能在这所学校上学的人，要么非富即贵，要么成绩优异。

还有一种变态二者兼具。

这是一所整体建筑风格都恢弘大气的学校，连围墙都比普通的学校都要高档，学校绿化也是相当不错的，光是花坛里的花就开了好几种，颜色让人眼花缭乱的杂。

“有病，围墙上面放什么铁线网啊……靠…还有花盆……”

“阳哥，你倒是跳啊！”

沈志强早就在围墙外面等着了，他抬头焦急地等待着墙上蹲着蹑手蹑脚的人。

在附中周围游荡了一周，他总算找到了这块偏僻的地方，墙上的铁丝网明显没有其他地方的密集，看起来也比其他地方矮一些。

自从江皓阳去了附中，他们一起上网打游戏的时间明显减少了。

附中是一所抓升学率出了名的高中，听说在这里，就算是天王老子的儿子到了这儿也会变得服服帖帖，也得乖乖学习。

可是他阳哥是谁，训服不了的孙猴子。

果然，还不到一周，江皓阳就给他发消息，说周六早上见。

“什么破学校，周六还他妈上课。一天天的没完没了还……”

江皓阳盯着地面寻找最佳落脚点，发现这个墙是真的比其他地方高啊。

小时候的阴影让他变得对超出一定范围的高处有点敏感，他是个在三楼都不敢往底下看的人。

“不是，阳哥，你磨磨唧唧说啥呢？跳啊！”

沈志强压低声音，眼睛还得注意四周的环境，这个地方虽然偏僻，但也不是说一定没人过来。

“你他妈催什么催，你上来跳跳一下试试？没看见这么高啊？”

沈志强忘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江皓阳就怕两样。

一样是高一点的地方，还有一样是伸着脖子的大鹅。

……

最后，做了半天心理建设的江皓阳终于鼓足勇气从墙上一跃而下。

两人骑着自行车朝着几公里外的网吧飞驰而去。

……

自从上了高中，江皓阳回家的路程，也从二十分钟延长到需要公交车两个小时。

高中三年的生活，用江皓阳的话来讲就是浪费金钱浪费时间浪费精力和生命。

好在江建勇从来不缺钱这种东西，而他江皓阳有的是时间，精力和生命。

记得刚开始的那几个学期，江皓阳听得最多的话就是班主任老杨在办公室洪亮如钟的声音，

“江皓阳，把你家长叫来！”

“老师你知道的，我无父无母，无依无靠……”

虽然他们是年纪里综合成绩最差的一个班，但满桌的试卷，只有江同学的能够做到卷面比脸还干净。

江皓阳的加入让这个班倒数的地位站得更加稳重。

每次看到江建勇偷偷摸摸来学校的样子，江皓阳笑得更加开朗了。

“老师你好，我是江皓阳他舅舅。他有什么事麻烦您和我说一下就行。”

年纪教导主任坐在办公室，看着眼前这个和江皓阳极其相似的男人，还以为江皓阳的亲爹来了。

难道这小子说的是真的？

男人坐在对面，一副着急忙慌的样子。

“江舅舅啊，先不说班主任反应过的，你们家江皓阳成绩差的问题哈。这件事情过会儿你找班主任杨老师商量就行。”

胡主任一边看着电脑，一边双手不停地敲着字。

“我想强调的是江皓阳同学的纪律问题。他周六从来不会出现在教室啊。”

他还没来得及继续说江皓阳譬如喜欢和女生打打闹闹，没事儿带着一帮人在小卖部里上蹿下跳，各科老师反应上课从不听讲，体育课跑两圈就喊累等一系列问题，就被眼前男人的发言打断了思维。

“周六？周六为什么要出现在教室？”

极度疑惑的，十分认真的提问，让胡主任在键盘上飞舞的手迅速停了下来。

“不是，你不知道……”

滴滴滴……

随着一声电话铃声响起，男人慌忙看了一眼，摆手示意打断了他的话，小声说道，

“不好意思啊老师，你看需要我签什么名我签上就行。我实在忙得抽不开身。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男人拿着手机，匆忙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