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可能别人觉得过去就好了，”熊心捏着冰凉的啤酒罐，目光投向远处黑沉沉的海面，声音如同被海风吹散：“但如果……就是那个人自己过不去呢？”

何念秋抬头看向她，昏黄的路灯下，她的双眸似乎又泛起了一丝水汽。

熊心没再说什么，只是轻轻地伸出手臂，环住了何念秋单薄的肩膀。

原本压抑在围巾里的、细碎的啜泣，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渐渐变得难以抑制。不知道什么时候，顾安禾和卢格菲也倾身，将她围抱在中间。

何念秋感受着这群人的体温，身体里那根紧绷的弦彻底断了，终于再也控制不住，将脸深深埋在熊心的肩膀，放声大哭起来。

旁边道路上有一些遛猫遛狗的人们，闻声都忍不住，纷纷侧目看了过来，顾安禾默不作声地挪动了下身子，为哭泣的女孩隔开一片安全的小天地。

熊心感觉自己的肩头湿润了一片，感受着何念秋单薄而颤抖的身体，突然有些心疼——她从小到大到底都遭遇了些什么啊。

不知过了多久，汹涌的哭声终于渐渐平息，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何念秋抬起头来，脸上还残留着一整片泪痕，带着浓重的鼻音，第一句话却是道歉：“对，对不起……弄湿你的衣服了。”

“不要这么说，”熊心的声音异常柔和。她轻轻拍了下何年秋的背，一边说：“感觉会好点吗？”

何念秋一边打着哭嗝一边摇头：“眼睛睁不开了，难受。”

一旁，顾安禾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纸巾，先细致地帮熊心擦掉肩头的水痕，然后递到何念秋面前：“先擦擦吧。”

几乎是同时，卢格菲喘着气小跑回来，手里捧着一个装了热水的矿泉水瓶：“我找旁边便利店帮忙加热了一下，喏，”她递给何念秋：“一会用这个敷一下眼睛，明天肿成核桃就不好看啦！”

何念秋有些愣怔地接过温热的瓶子。熊心这才反应过来，惊讶地问：“你什么时候去的？”

她刚才全副心神都在何念秋身上，根本没注意到卢格菲的离开。

“就刚刚啊！”卢格菲一脸理所当然，“安禾使眼色让我去的嘛。”

熊心看向顾安禾，对方只是微微摇了摇头，脸上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表情，只是看着何念秋，问了一句：“广播台这件事，你觉得是谁做的？”

何念秋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熊心试探着说出那个名字：“岑平和？”

这个推测很合理。两人都喜欢严浩，岑平和在教室没能让何念秋难堪（被季明潇挡了），转而在校外用更狠的手段，让她在更大的舞台上出丑。

何念秋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她没有回答，只是用力攥紧了校服裤腿，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这个反应，已经足够说明问题。剩下的三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心里了然。

良久，顾安禾的声音和着寒风，从黑夜里传来：“别怕，恶人自有恶人磨。”

远处，季明潇突然毫无预兆地打了个喷嚏。

何念秋沉默着，攥着裤腿的手收得更紧，指节几乎要嵌入布料里。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说：“得到代价，然后呢？”

她抬起头看顾安禾，双眸之中似乎又有泪水涌出：“就算她受点惩罚，也不过是过去就过去了。学校能拿她怎么样？最多记个过，通报批评一下……而我呢？”

而她接下来的人生，却要持续背负被对方欺负的可能性，活在更多的谨小慎微和战战兢兢里。几个人都听懂了她没表达的意思，此刻都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

何念秋默然半晌，夜晚的寒风刺痛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她再次开口，声音仿佛被海风吹散：“你们说，如果突然出了意外，是不是就不用经历这一切了？”

“不可以！”熊心蓦地抬起头来，心脏像是被重锤击中，她下意识地喊了出来，双手用力抓住何念秋的肩膀：“不能做傻事，听到没？”

何念秋似乎被她的反应惊了一下，微微缩了缩脖子，小声嗫嚅：“……没，没想呢。”

卢格菲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吓得倒吸一口凉气：“我的天，你吓死我了！以后不准再说这种话了。”

何念秋也像是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吓到了，脸一下子涨红，窘迫地低下头，重新把脸藏进了宽大的围巾里。

顾安禾也怔愣了片刻，语调比平时要低沉一些，却透露出一股坚定：“不用管别人怎么想，你好好读书，考到更好的地方去，就会有全新的人生。”

“就是！这些人算什么？顶多算你人生游戏里的NPC！为什么要管npc怎么想？”卢格菲帮腔道。

“知道啦，谢谢大家”何念秋朝大家笑了笑，率先转移了话题。她在台阶上的坐垫坐下，拿起刚刚没喝完的啤酒，向大家举杯：“今天我们不醉不归，明天就把这些烦心事都忘掉吧。”

顾安禾没再多言，在她身边坐下，也拿起自己的啤酒罐，轻轻碰了碰何念秋的罐子：“干杯。”

“干杯！”

微风拂过海边，映照着少女们各怀心事的脸颊。

第二天中午，下课铃刚响过不久，卢格菲伸了个懒腰，发现熊心没像往常一样凑过来，便问正收拾书本的顾安禾：“哎，熊熊呢？她不吃午饭了？”

顾安禾摇了摇头：“不知道，早上她就和我说今天不一起吃午饭了，应该是出去吃吧。”

“啧，这俩人！”卢格菲夸张地叹了口气：“一个季明潇两天不见人影，一个熊心连饭都不跟咱们吃了，这个家我看是要散伙喽……”

顾安禾早已免疫了她的戏精发言，只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没接话。

三人结伴去了食堂。顾安禾口味清淡，挑挑拣拣，盘子里只有小半份青菜和几块清淡的鸡肉。端着盘子坐下时，连卢格菲都看不下去了：“我说副班大人，你就吃这点猫食啊？难怪瘦得跟纸片似的。”

说着，她一边伸出手去，想要去摸顾安禾纤细的手腕。顾安禾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地收回手：“食堂的菜太油了。”

“啧啧，不愧是自律达人。”卢格菲双手捧着脸，一脸羡慕：“怪不得皮肤这么好，跟剥壳鸡蛋似的，羡慕嫉妒恨啊。”

顾安禾笑了笑，没接茬，起身走到食堂角落的饮品柜，回来时手里多了三盒酸奶。她给卢格菲和何念秋都分了一瓶，见何念秋抬头看她，轻声解释：“饭后喝点，有助于消化。”

何念秋点点头，默默接过酸奶，小声道了句“谢谢”。

顾安禾回以温和的微笑，不再多言。熊心不在，卢格菲没了斗嘴的对象，这顿饭竟然也吃得莫名安静了起来。

顾安禾吃得快，不一会儿饭便吃得差不多了。她掏出纸巾擦了擦嘴角，正准备打开酸奶——

“滋啦”

校园广播里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电流声。紧接着，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响起，清晰传遍食堂每一个角落：

“一中的老师、同学们，大家中午好。”

顾安禾的动作瞬间定格，拿着酸奶盒的手指停在半空，脸上写满了怔愣。

卢格菲和何念秋也猛地抬起头，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惊。

——是熊心，她去了播音室！

食堂里纷纷扰扰的人群，随着这个声音的出现，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排队的学生们停止了交谈，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抬起头，寻找声音的来源，等待着下文。

“我是高二A班的熊心，占用大家一点时间，我想为我的好朋友，何念秋同学，说几句话。”

何念秋握着筷子的手猛地一颤，怔怔地望向食堂顶部的喇叭，突然明白了什么，眼睛微微睁大。

熊心的声音透过校园广播，带着一丝平时没有的磁性，此刻娓娓道来，莫名牵动着所有人的心弦。

“念秋是阳光班的学生，最初，我也以为她是个内向、只会死读书的乖学生。但接触久了才知道，她其实非常善良细心。问她题目，她会把解题步骤和注意事项写得清清楚楚。看到校园里的流浪猫，她会偷偷省下零食去喂。她总是默默照顾着大家的情绪……”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安静努力的女孩，却被毫无根据的谣言中伤，甚至连私密日记都被人恶意公开传播。”

“我知道，很多人面对这种事情，可能会选择妥协，想着‘忍一忍就过去了’。但是……”播音室的声音顿了顿，大概安静了好几秒钟，声音才重新响起：“如果我的好朋友受到欺负时，我都不能站出来为她发声，那我们一直以来的努力又是为了什么？”

一中的校园从未如现在这般静默，所有的学生都下意识去寻找广播的方向，神情或是沉默或是激荡，各怀心思却都哑口无言。

播音室里，熊心握着话筒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说出来的话语却掷地有声：

“我想活在有爱的世界里，所以我不妥协。”

小顾：疯狂心动.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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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 2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