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子风睁开眼睛，看到医务室的白色天花板，身旁便是一直守着自己的何锦未。韩子风侧头看着她笑了，何锦未起身去给他倒水。

“那个人呢？”韩子风指的是同他发生争执的高个子男生。何锦未端来水：“去医院了，情况比你严重。”

“真是活该。”

何锦未皱眉说：“你也活该。好端端把人家打进医院了，等着退学吧。”何锦未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小口抿着。韩子风不想再多说什么，掀开被子就要爬起来下床。

脚刚着地便整一个人都跌在地上。何锦未惊慌地来扶他。“亲爱的，你这一米八几的人咋下个床都能摔。”

韩子风爬起来站稳了，笑着摸了摸何锦未的头。

——那是他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异常。

韩子风过了两天最终打听清楚了。向言这样性格的孩子在班上本就不被重视，更是有社交障碍。

因此他和大家说句话都吞吞吐吐，直冒冷汗，浑身颤抖起来。

像是找到了与众人有异的小丑，从一开始的取笑变本加厉。作为消遣所用的玩具，不会大吵大闹，连话都说不清楚，只会恐惧得边流泪边干呕起来。

而最终积蓄淤堵的洪流也在那天决堤了。

——他们发现了向言的日记本。向言暗恋班上的高个子男生。

他所筑起的大坝最终抵挡不过恶意的涌来，他快淹没了。试着去解释挽回什么，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他要溺死了。

溺死在众人恶语与殴打中。

他想自己结束在厕所里，不被世人看到，独自腐烂消散。

向言最恐惧的便是下一次睁开眼，看到的还是人间。

韩子风独自去找向言，向班主任问到了家庭住址。而他真正站到房门前，内心的愧疚压抑着，令他一阵心悸。向言的家门虚掩着，留下细长的缝隙。

“是我，向言。”韩子风出声。而后推门而入，黑暗中，在门的吱呀一声后关上了。向言倒在地上，身边传来阵阵狗吠声。

“你家还养狗了啊。”韩子风走近，靠近了他。向言惊醒过来，看见韩子风便急着向后退，恐惧已经将他侵蚀，将他折磨得不成样。

“向言，对不起。”

韩子风静立在原地，看向言情绪缓缓平稳下来。他们隔了很远的距离，向言踏出一步尝试靠近。

“如果当时我在学校，我一定会保护你，绝对不会发生…”韩子风说出却哽咽了，向言呆立着，也缓缓落下眼泪，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韩子风退后一步，将一张纸条放在茶几上：“是我的错，对不起。”

再后退几步，听见向言嘶哑沉重的声音，声线颤抖着：“不…是你…”

门的一声钝响后，韩子风离开了。向言缓缓拿起纸条，上面写的是韩子风的联系方式。在深沉的黑暗中，向言哭泣起来，踉跄一下摔在地上。

韩子风出了小区，压抑不住的愧疚与痛苦溢出，令他心口发疼。

缓缓地，自己的手上多了几滴鲜血。抬手摸上脸，捏住了鼻子，从口袋里找纸。身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递了一包纸巾给他。

“谢谢…”等他转身身后的人时，手颤抖了一下。那人扬起嘴角深深地笑着，却有些令人心中发毛。韩子风并不认识那人，一边直勾勾盯着他一纸把鼻子堵住。

好像这个人似曾相识。

“我是B班的陈一安。”

“你好，我…”

“C班韩子风。”陈一安替他回答了，在韩子风惊诧之下陈一安笑着问候了几句。

“没什么事我先走了。祝你好运。”陈一安笑着招招手。韩子风拿下塞在鼻子里的纸团，鼻血已经止住了。

向言从此消失了，他们忘记了向言的存在，向言彻底死在遗忘之中。

而心藏愧疚的韩子风却永远记得。他宁愿重又揭开愧疚的痛楚，也不宁愿将向言忘记。

韩子风想好好的给向言道一次歉，即使他知道这并不能挽回什么。

————————

离约定见面的日期还有两天，两天后向言就要离开这里。

正高三紧要关头，韩子风又犯了早上起床起不来的病，拉着杨年躺回床。两人醒来已经是中午十二点。

杨年起床把被子掀开，露出韩子风四仰八叉的睡相。

杨年边吃泡面边看手机，还时不时走进去看韩子风到底起了没有。正偏头往里走，就和赤着上身的韩子风撞在一起。

韩子风比他高了半个头，于是两人额头撞下巴，杨年直骂脏话。

“吃啥这么香？”韩子风微微弯腰把鼻子凑近杨年的嘴，杨年一巴掌扇过去，在韩子风麦色的皮肤上留下红色的手指印子。最后委屈巴巴地把衣服穿好，自己去泡泡面了。

“你说，”杨年把泡面汤喝完。“向言经历了什么呢？”

韩子风把手机压在泡面纸盖上，面色渐渐微凝。在不久的缄默后缓缓向杨年讲起了向言。

讲起那个一开始怕生腼腆的少年逐渐麻木逐渐崩溃的故事。

“也有我的错。是我当时没察觉到，没能救他。”杨年放低了声音。

“你是A班的，不知道C班的事情很正常。这个班风气就是这样，合伙瞒过老师领导，实则…”韩子风下意识捏紧了拳头。“实则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杨年把手放在他握紧的拳头上，韩子风渐渐放开手掌。

杨年把手机拿下来，搅了搅泡面：“都泡烂了，你不吃我吃了。”韩子风抢过叉子，大口吃起来。

杨年扫了地又拖了地，家务做完一遍后躺在沙发上。

韩子风换了一件高领黑毛衣，套了一件黑卫衣，显得身材高大，眉宇间又透着严肃和英气。

“出去？”杨年懒洋洋问。

“去买东西，我俩一起吧。”韩子风穿上鞋，把零钱放到兜里。杨年起身套上了牛仔外套：“去买零食？”

“去给向言买纪念品。”

杨年迅速穿好鞋，带着钥匙出门了。

这是第一次韩子风和其他男生一起逛街。除了杨年给他买了一路的零食以外本来目的丝毫无进展。

给朋友送离别礼物送啥好？

伞还是杯具？

路过一家精品店，杨年迅速看了一眼里面琳琅满目。

杨年看着韩子风思考的脸：“能不能别娘们儿兮兮的？你是小女生吗还送花送玻璃水晶球的。”

“你这么能，那你想个主意。”韩子风拉着杨年扭头就进了那家精品店。杨年拉着脸，这还有选择的余地？

韩子风四处挑选着。

杨年的步伐停在一排书架上，摆放着笔记本。

忽然有什么记忆涌上心头，模糊不清却残留着过往的欢愉。他一定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他沉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