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来到食堂二楼教师就餐区，晏柠西刷了两人份的卡，对明柚说道：“教职工食堂是自助，你随便取。”

“哦。”

周围零零散散坐着几位不认识的老师，明柚也因刚才拍照的事而兴致缺缺。

她没什么胃口，心不在焉的挑了两样素菜，还是晏柠西给她盛了汤，又拿了两小碗西葫芦炒肉和糖醋排骨放进她的食盘里。

“在办公室的时候不是还生龙活虎吗？胃口不好了？”

晏柠西不是没有脾气，只是善于隐藏和自我消解罢了。明柚今日未打招呼就前来找她，还谎称是自己的妹妹，她怎么都不该当做无事发生。

女孩也倔，眨巴眼睛傲娇道：“晏姐姐要是放心让我吃辣椒，我就把那些辣菜辣汤都尝一遍。”

晏柠西拿了个小汤勺递给她：“挺自觉。”

明柚抬抬下巴：“那是。”

何欢听到她们的对话后，问：“是生病还没有好吗？”

明柚：“不是。”

晏柠西与何欢坐在同侧，明柚坐在她们对面。她可以无所顾忌地看着晏柠西与之拌嘴，但却做不到再直视何欢的眼睛。

然而在以前，她最不缺的就是这份勇气。

“算算时间，学校是不是要开秋季运动会了？”她虽然已经从姜莱那儿得知了运动会情报，但为了下一次跟晏柠西的见面能合理，她也还是得再问一遍。

“嗯，就在明后天。”回答明柚的是何欢，“高中你就没参加过运动会，大学呢，有没有去试一下什么项目？”

“没有。”

明柚答得直白，“没把握的事，没必要去做。就算做了，大概率也是浪费时间自讨苦吃。不是吗？”

说这话时，她终于能直视何欢了。

她的确不做没把握之事，除了相信何欢会等她长大，会考虑她们的感情关系，而傻傻地单方面付出了真心外。

这一件事，决定权从不在她自己手里，她却以为只是时间问题。

何欢听出明柚话里有话，当着晏柠西的面她也不好再多说，就怕言语不当会激起明柚的逆反心理。

见何欢沉默，明柚心里也不好受。

这是她第一次来教师专用的食堂。学校初中部和高中部的教学楼栋是分开的，但全校总共有三个食堂，没有做初高中区分，而教师用餐区只有这一层才是。

在校三年，何欢没有带她来过的地方，却在毕业后，晏柠西带她来了。

有语音通话打了过来，明柚侧身接听：“希芮？”

“明柚，今晚九点之前有个线上作业需要提交，会计入专业课的考核成绩里。我微信上发你详情了，怕你没看见，错过了时间。”

“好，我会看的。”和她通话的，是室友顾希芮，也是代她请假的人。

“你的嗓子，听起来恢复的不错。没事了吧？”

“嗯，基本没事了。”

“那就好。还有下周末的初赛……”

“我没忘。”明柚打断了她，“希芮，谢谢你，晚点再聊。”

顾希芮长得清纯可人，是让人一看就有保护欲的小家碧玉型美女，堪称淑女界的楷模，也是前年她们大一入学后，公众号上衡传校花票选结果的第二名。

只差了第一名表演专业的女生一百来票，于是落选为播音专业的系花。

在那次投票中，明柚位列第五名。

两人同系同级同班又同宿舍，与世无争的性格也合得来，越走越近，是大家眼中锁死了的“顾明思义cp”。

通话挂断后，明柚忽的想到了什么似的，点开跟顾希芮的微信对话框，略过最新消息记录，往上滑到一条公众号推文。

标题是：【衡传校花之争，播表两系再起风云！】

衡传的校花，一年一选，并不以年级划分，也不是衡传的官方自媒体在搞投票，纯属第三方的自娱自乐。按惯例，只有已获得过校花之名的女生将不再参与后续的校花评选。

前几天顾希芮问她为什么没有回校时，和她聊起过进展。

明柚不关心自己的票数多少，也不在乎自己的颜值有多能打，反正她们系，在她前面至少有个顾希芮顶着。

顾希芮脾气比她好，性格比她好，心地比她好，才艺比她好，人品人缘都比她好。

德艺兼备，堪当校花大任。

偏偏连续两年，衡传校花之名都被大一的表演新生给占了去。

她打开希芮发她的那条链接，下拉至照片板块。

“晏姐…晏老师，何老师，给你们介绍一个我的朋友。”明柚把手机放到桌上，“顾希芮，我们播音系的系花，漂亮吧？”

她把手机放在了晏柠西和何欢视线中间，两人稍一偏头就都能看见屏幕上的内容。

一张森系写真照片，姓名一栏写着——顾希芮。

晏柠西：“嗯，很漂亮。”

顾希芮的名字下方是一小段个人简介，而简介的下方很显然是另一张照片顶部的一小部分。

何欢第一时间注意到的是明柚换了新手机，婚礼那晚她去ktv见明柚时，明柚用的还是她在她毕业时送她的那部。

用了两年的旧东西，是该换了。

听到晏柠西说“很漂亮”后，何欢才把注意力放到了屏幕上。顾希芮一看就是温柔恬静的美，跟明柚清秀明净里带着桀骜气质的美是不一样的。

何欢的手指触及屏幕，往上划了一下，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推文里明柚的照片紧挨着顾希芮，是她在学校大一新生主持人大赛荣获冠军时，摄影协会会长亲自抓拍的那张。

这张照片，顾希芮在赛事汇报推文里看到后要来发给了明柚，明柚挺喜欢，就发在了空间作为报喜，给何欢看：【荣耀与骄傲。】

大一寒假，何欢松口答应跟她见面的缘由，就是庆祝她拿了第一名。

“何老师比较了解我的性子。”

明柚边说边拿回手机，手指不小心碰到了何欢的手背，手机差点没拿稳，“我虽算不上好学生，但也不是坏学生。我不擅长交朋友，更不擅长主动交朋友。顾希芮是我长这么大，第一个觉得特别投缘的朋友。何老师说的很对，上大学后才会发现，外面的人和事，比高中精彩多了。晏老师也说得对，我应该多交些志趣相投的好朋友。”

她这话是特意说给何欢听的，也是说给晏柠西听的。

高考后，何欢陪了她一整天。

陪她喝奶茶，陪她看电影，陪她逛书店，陪她玩儿夹娃娃，陪她坐摩天轮，陪她去江边散步。

看着江对岸的夜景，何欢说：

——我们今天做的这些事，是朋友或情侣之间都会做的很普通的事。

——未来几年，好好用心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人，等你圆满完成了大学的学业，等你真的长大成熟了，才有资格回来问我，能不能重新考虑我们之间的关系。

何欢的委婉，被明柚当了真。

因为高中三年里，何欢答应过她的事，都没让她失望过。

而前几天，晏柠西对她说过——不同阶段有不同阶段的人生导师，也有不同的朋友。着眼当下，有空多交些同龄的志趣相投的新朋友吧。

所以她介绍自己唯一的朋友给晏柠西和何欢“认识”，告诉她们，她真的有在努力改变，有在努力融入这个世界。

听了明柚的感悟感想，何欢点头说道：“你现在开朗了许多，挺好的。”

“嗯，我也觉得挺好的。”明柚来回看了看对面的两人，而后目光真挚的盯着何欢。

“国庆回来怀安，最大的收获就是在何老师的婚礼上认识了晏老师，也多亏了晏老师无微不至的照顾和开解，让我想通了一些从前想不通的事，我才能从低谷中走出来，重新振作。何老师，是我赖着晏老师要认她做姐姐的。希望何老师…不要在其他老师面前拆穿，拜托了，我真的不想因此给晏老师带来不必要的非议。”

女孩说话时，表情和语气都无比认真。倒令何欢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晏柠西蹙眉，目光锐利地看着女孩。

不留情面地训斥道：“何老师有心拆穿，就不会纵容你在办公室胡说八道了。明柚，感激与请求不是耍嘴皮子，别不学好。”

听完晏柠西对自己直言不讳的训斥，明柚心头一紧。

果然，在晏柠西心里，我已经是坏学生了吧。晏柠西，你就这么讨厌我了吗？

“交朋友是件好事。晏老师没教过你，你们…做朋友也很合适。”何欢在桌子底下轻拍晏柠西的腿，“先吃饭吧，菜凉了。”

“咳、咳……”

明柚却干咳几声，尽量以平缓的语调掩饰着被误解的委屈，“对不起啊，晏老师、何老师，我嗓子有些不舒服，这一餐，恐怕要浪费了。”

说着起身，微微颔首道：“我下午还有些别的事，就不陪两位老师用餐了。你们慢慢吃，再见。”

眼看女孩转身走掉，对面的两人谁也没有开口挽留。

“高中的时候，她性格就这样吗？”晏柠西若无其事地拿起筷子吃饭。

“哪样？”何欢没心情动筷子。

“巧言令色。”

何欢一愣，旋即摇头。晏柠西用的这个形容词，与她所认识的明柚完全不符。

“她以前不这样。别说什么巧言令色了，她那时连话都很少说。用心如死灰来形容，大概是最为贴切的了。”

心如死灰？

这回轮到晏柠西怔愣了。

“那何老师，你知道她的家庭情况吗？”

晏柠西已知晓明柚父母离异，明柚多半是跟着母亲生活，也遇到过陈蕊，并见识过陈蕊对明柚的刻薄，但明柚形成这样阴晴不定的别扭性格，并不一定就完全是因为以上两种因素。

何欢能“包容”明柚这么多年，还曾经把明柚“驯服”得乖巧听话，总该知道些什么。

可何欢却再次摇头：“她不愿意说的事，谁问都没用。”

晏柠西也停下了筷子，拿起手机，边点边说：“她身上毛病不少，心理也不太健康，必然与成长环境有关。”

何欢的手机响起消息提示音，而发信息的，正是坐在她身边的晏柠西。

看着晏柠西在微信上发过来的新拍的照片，何欢露出了欣慰的表情：“不瞒你说，这张照片，是迄今为止我和她唯一的一张合影。当然，毕业合影除外。”

“上次在ktv喝醉，她说她习惯了你的关心和安慰，她对你，很依赖。”晏柠西将明柚那份饭菜挪到了自己这边，因此错过了何欢脸上的表情。

明柚的饭菜都没动过，何欢见状，也放下手机，夹了一些到自己碗里。

一边夹菜，一边说道：“一个本可以名列前茅被光环围绕的优等生，却时时处处将自己包装成不起眼的平庸之辈，筑起高墙，封锁地界，圈地为牢。晏晏，你也做了两年的高中老师了，还辅修过心理学，应该不难理解十几岁青春期孩子这种特立独行的叛逆行为吧？”

叛逆？

明柚的状况，绝不是青春期叛逆那么简单。

晏柠西抬眸对上何欢惋惜的目光，听到她发出喟叹：“晏晏，她只是，需要一束光。”

良久，晏柠西才解释起了裙子的事：“裙子，她不知道是你陪我买的。那天她衣服脏了，是我找来给她换的。”

“嗯，她穿也是好看的。”何欢笑笑，没去探询晏柠西口中的“那天”究竟是哪天。

……

在学校门口，明柚碰到了来取蛋糕的姜莱。

“学姐！你真的来学校了！”姜莱提着蛋糕，激动地喊道。

这蛋糕是明柚早上收到课表后，就定好给姜莱发了信息，中午到门卫取。

姜莱课间听到隔壁班的同学在八卦，说有一个很漂亮的学姐来看望老师们，而且还是晏老师的妹妹呢。

十有八.九就是明柚学姐了。

“嗯，巧啊，姜同学。要是你有喜欢别的口味的蛋糕，可以微信发我，下次再送你。”

“我都喜欢，就是怕胖。谢谢学姐送我蛋糕，我可以和同学一起吃吗？”

“当然。午休时间很短，赶紧回宿舍吧。”明柚思绪纷乱，急着想远离这个地方，“有事随时联系。”

“嗯，学姐再见！”

“再见。”

明柚没有走远，她来到校外不远处的一家开了十年的老店，扫码点了五道菜。

下单后，服务员还特地来好意提醒她：“您好，看到您的用餐人数是一位，但点菜点了五道，我们店砂锅菜的分量挺多，一个人用餐的话，点两道菜就足够了。您看需不需要退几道菜？或者，是有打包带走的需求吗？”

“我没点错，也不需要打包，你们按订单上吧。”

“好，您请稍等。”

从第一道菜到最后一道菜上齐，差不多二十分钟的时间，明柚连筷子都没动一下。

这家店，这些菜，是她作文0分那次，何欢带她来过的。她交了白卷，却没有被骂，没有被问为什么。

——学校周边的小店，这家店是我最喜欢的，你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别想考试的事了，也别有负担，我不会逼问你什么，下次的作文好好写就行。

也是那次，她放任了自己沦陷在何欢的温柔里。

心房在这里打开，今天，就在这里关上吧，就当做从没开过。

拍照，发动态：【自此，至此。】

做了件有仪式感的事情后，明柚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着这口气的呼出，方才在校园里感受到的压抑和痛楚好似都荡然无存了。

再然后，她狼吞虎咽地把自己吃到了吐。在卫生间呕吐时，生理性泪水也浸湿了她的眼眶。

何老师，以后…没有我们了，以后这家店，我也不会再来了。

“这位小姐，您没事吧？”服务员过来关切问道，特别害怕是他们家的饭菜出了问题，把顾客给吃吐了。

“我没事。”明柚摆摆手，“放心，我不是食物中毒，不会投诉你们。”

“给，喝口水吧。”

“谢谢。”

这是又一场，她与过去的告别。

对她来说，适应黑暗比适应光亮，容易得多。

她得感谢何欢以身入局给她上的这一课，让她同时适应了在黑暗与光明中生存。

切换面具，游刃有余。

人生如戏，芸芸众生里的她、他、它，不过都是些戏子罢了。

而戏子，又何尝不是…傻子呢？

小柚子：晏老师好凶555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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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训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