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女孩将“死”挂在嘴上,晏柠西心软了:“起来,跟我进去。”
带明柚进屋量了腋下.体温,37.6℃轻度发烧。
感冒药和退烧药是每家每户的常备药,晏柠西有条不紊地按量取出几种药丸,烧好开水,一并递给明柚:“吃药。”
“谢谢。”明柚规规矩矩坐着,听话地吃了药,“我在沙发躺会儿就行。”
“随你。”
叹气过后,视线掠过女孩的腕表,玻璃上雾气蒙蒙,两根指针也已经停在了更早的时间。
晏柠西对女孩的言行还没理出头绪,加之身体疲惫,实在无心与她周旋,拿了小毯子给她盖上就回房了。
薄薄的凉意从未关严实的落地窗悄然潜入,沙发上的女孩双手拉着绒毯边沿,盖住了大半张脸。
有些闷热,但她仍沉浸在呼吸里的香气中。
在酒店,她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让躁怒的情绪得以缓解,甚至不惜用冷水泡澡来让自己保持头脑清醒,让自己不被坏情绪控制。
可一碰到晏柠西,一闻到晏柠西的气味,她那被骄阳灼烧的身心就如同久旱逢甘霖,清凉无比。
她知道何欢结婚一事对她的刺激有多大,也知道自己近日正在病发的边缘反复来回,可她不想吃药,不想去看医生,不想再一次承认自己是个“精神病”。
她明明,都好了呀。
她明明,已经走出暗不见天日的深渊了啊。
她想大大方方的活着,想在太阳底下健健康康的活着,怎么就那么难呢?
幸好,幸好。
幸好她又遇到了一个温润的能让她冷静下来的人。
晏柠西的气息仿佛拥有着安神香一样的魔力,很快就让明柚进入了久违的美丽梦乡。
……
明柚这一躺,就躺到了凌晨六点。
天微亮。
她将沙发边的手提袋放到茶几上,从里面拿出事先写好的便签纸压在袋子下,关了电视墙的那盏射灯后,不告而别。
她欠何欢的,都还了。
现在欠晏柠西的,她也要一点点地还给她。
饶是明柚的动作够轻,晏柠西也还是被开关门的声音惊醒了。
到客厅看见人没在,立即给明柚打语音,但一直无人接听。视线落在纸袋上,她拿起便签,上面写着:晏姐姐,这条裙子更适合你。
袋子里装的,是一条崭新的V口翻领纯白色中袖长裙。
中午与姜莱分别后,明柚就一直在想跟晏柠西见面的理由。在商场转了很久,才买到了这条比较满意的裙子。
这不是敷衍。
因为在买裙子的时候,她满脑子装的都是晏柠西穿上这条裙子后的样子。
一定比婚礼上见到的晏柠西更美。
可不用想也知道,她若当面送,晏柠西肯定不会收她的裙子,说不定还会又“教育”她一番,所以她才放下裙子,选择了不辞而别。
来的路上她就在想,自己或许真的是疯了。
不然为何会摒弃骄傲,来做这些不受待见的傻事呢?但当她在沙发上睡过之后,她觉得即使被晏柠西骂也值得。
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好学生”“好孩子”,一直以来,不是都被“骂”惯了么。
她这样的异类怪咖,不需要朋友,不需要跟别人有过多关联。
她再也承受不起一条生命的代价。
可是她……
可是重见天日的她,要如何才能重新接受黑暗呢?
她也会怕啊。
晏柠西将裙子折好放回纸袋,换衣服追出去,却只看到明柚躬身上了一辆黄色的出租车。
语音不接,消息不回,晏柠西担心她的身体,便凭着记忆房卡上的信息,紧跟着打车去了那家酒店。
503房间外,敲门没人开,前台打客房电话和预留手机号码都没人接。
晏柠西最后急得用身份.证做担保:“我把身份.证放在前台,只需要你们陪我上去,开门看一眼确认她在不在。如果她没在,我不会进去。”
“好吧。”工作人员见她态度真诚,不像是坏人,也担心客人的安危,便同意以打扫房间为由陪她上去了。
然而房间里并无女孩的身影,仅站在门口,也能看见她的行李都在,玄关处的晾衣架上,还挂着晏柠西送给她的那条碎花长裙。
工作人员秉着对住客**和财产安全尽职尽责的态度,没准备放任晏柠西进入住客的房间。
那人走进去看了一眼说道:“晏小姐,房间里的确没人。要不,您再给您朋友打打电话?问问她别的朋友或家人,或者到楼下大厅等一等?”
“好,我到楼下等。”
……
晏柠西心神不宁地等在大厅,一小时后,终于等来了衣服沾了一小滩鲜血的明柚。担忧,瞬间上升为了后怕。
“明柚。”
女孩神情恍惚,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
晏柠西靠近她,一手抓着她的胳膊,一手帮她别起挡住脸庞的碎发,从脸到身体,上下查看。
“你受伤了吗?”
女孩脸色苍白,乏力到想摇头都宣告失败,却还是坚持着挤出了一个微笑,做出推拒的动作:“没有。晏姐姐放心,这不是我的血,也不是其他人的血。别碰我,别脏了你的手。”
不是人血就好。
但晏柠西的心,还是狠狠疼了一下。
从女孩手中坠落的手机,屏幕朝下,躺在两人脚边。
就在晏柠西想帮忙捡起手机时,察觉她意图的明柚抓住了她的手腕:“别弯腰,它不值得。”
说罢借着晏柠西的力道,自己俯身将其起捡了起来,紧紧握在手中。
这部手机,是何欢送她的。
两年来她一直很爱惜,舍不得让它有一点点的磕磕碰碰。但这一摔,摔碎了回忆,也摔醒了她自己。
晏柠西听懂了女孩话语里的自嘲,可女孩的话她不敢全信,所以又上手再三检查确认她身上没有受伤的痕迹,才扶着她上楼进了屋。
床上凌乱,一大一小的浴巾和毛巾搭在边缘。
浴室也凌乱,置物架上放着女孩前天傍晚来蹭饭时穿的那身衣裤。浴缸里装满了水,过了一夜,地面还未干透。
整理好凌乱的卫生间,晏柠西拿了她放在床上的睡衣:“有力气换衣服洗漱吗?”
“没力气,晏姐姐就要帮我洗吗?”明柚只是逞口舌之快,倒也没真的想让晏柠西帮她洗澡。
“你不介意的话,可以。”
“……”明柚自己给自己挖坑,扭头,抱着衣服关上了浴室的门。
只是简单冲洗,就耗去了她全身力气,穿好衣服胡乱擦了几下,湿着头发就出来了。
晏柠西拉住她,让她靠在墙边:“头发吹干再去睡。”
脑袋昏沉,眼皮也重,不知不觉间,明柚的手抓上了晏柠西腰间的衣服,身体的重量也缓缓偏移了。
她对晏柠西的防备,在一次次的搂抱中,逐渐瓦解。
晏柠西一直闻不惯酒店里劣质沐浴露和洗发液的味道,可女孩靠过来,原本身上寻常的味道,竟令她闻出了淡淡的柠檬香。
柠檬,夏日,阳光。
热烈。
可女孩的性情,却与这些词汇毫不相干。
吹完头发,晏柠西拍拍女孩的背:“你先到床上躺一下,我去买点药和吃的,过了中午要还是很难受,就去医院。”
女孩抬了抬沉重的眼皮:“嗯,好,听姐姐的。”
晏柠西出门前,在门口停留了一小阵子。直愣愣地望着床,似乎在判断床上的女孩是否已熟睡。
血是从哪里来的?
这个疑惑不解开,她就还是无法放下心。
她想知道,但眼下又不能逼着明柚来回答自己的问题。即便她是出于善意的关心,她又该以什么身份什么立场来问?
毕竟就在昨天,她自己才多次用了“与你无关”和“这是我的个人**”两句话,将明柚给气得摔门而去。
明柚心重,也大可以甩她一句“与你无关”。还是等明柚缓缓再问吧。
……
晏柠西返回时,女孩由她离开前面向窗,变为了面向门躺着。两只手都露在了被子外面,左手拿着手机,手机一端连接着充电线。
很显然,那是女孩在她出门后,自己插上去的。
女孩睡得很熟。
晏柠西把室温调高两度,视线在有了裂痕的手机屏幕上驻留片刻,小心翼翼将手机放好到床头柜上。
随后她坐进沙发调整了舒适的姿势,撑着脑袋闭目小憩。她的睡眠质量长期不好,工作日每天通常只有六到七小时的睡眠时间,还是早睡的前提下。
闭眼没几秒,又睁开。
想起酒吧那晚,她也是这样在沙发上守了醉酒的女孩一整夜。直到凌晨确认女孩身体无恙,又以防万一为她定了叫醒服务和早餐,才放心离开。
仅短短数日,不按常理出牌的女孩就占据了她的大部分时间和思绪,完全打乱了她的日常,还总是让她措手不及。
因着沉稳含蓄的性格,晏柠西从小到大的生活都很平淡,节奏很平稳,社交圈子也很狭窄单一。
从教以来更甚,每日按部就班,学校公寓两点一线,唯一能称之为娱乐项目的就只有看电视。她不看综艺,不看电视剧,她看的,是动画片《猫和老鼠》。
这是她的秘密,知情者只齐雪歆一人。
除此之外,生活中的乐趣大多都是齐雪歆“强加”给她的。
齐雪歆几乎每周都会来蹭饭,给她讲奇奇怪怪的笑话和学校里满天飞的不靠谱八卦,当然也讲一些真假参半的大学同学的近况。
其他的诸如爬山郊游之类的有氧活动,照齐雪歆的原话,也是怕她长期压抑自己,情绪得不到释放,有得抑郁症的风险,才生拉硬拽使尽手段把她给哄出去的。
酒吧,亦是齐雪歆这两年一直撺掇她去的地方。
在齐雪歆绘声绘色的描述中,酒吧是天堂。有美酒美食,还有美人美曲。可这些都不是她所热衷的,自然对她毫无吸引力。
她从不觉得去酒吧的人就都是不懂得洁身自好的人,不然她也不会每次都耐着性子听齐雪歆滔滔不绝的讲述自己在酒吧的各种“奇遇”。
相反,她是有些羡慕的。羡慕齐雪歆绝不拖泥带水的感情观,羡慕齐雪歆潇洒自如的精彩生活。
她,闷得太久了。
她以为自己永远不可能去的地方,没想到“被迫”去了一次,就脱不了身了。
在齐雪歆所讲的那些“奇遇”里,晏柠西听到过相似的故事。故事里只有她和她风花雪月的开场,只有她和她心照不宣的一夜纵情,没有细节,也没有后续。
天亮说再见,是再也不见,更是成年人既定的游戏规则。她没玩儿过此类游戏,却终究成为了游戏中人。
……
临近中午,明柚迟迟不退烧。晏柠西叫醒她:“换衣服,去医院,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又是一句“医院”。
明柚翻了个身,情绪翻涌,浑身颤抖,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的血肉里。
医院,那是她最害怕的地方。
晏柠西见状,耐下心哄道:“明柚,你需要去医院。”
明柚把整个身子都往被子里缩,语气无力却冷淡:“我不去。”
“我没跟你开玩笑。”
晏柠西抓着被子就要掀开,女孩又翻了回来,睁开双眼,紧紧抱着被子,眼眸闪着泪光。
“晏姐姐你好凶。你不是出去买了药吗?我吃药,不去医院,好不好?”
“明柚,”看着女孩泪眼汪汪又脆弱无助的模样,晏柠西没辙,把准备好的药和水拿给她,“最迟下午三点,要是体温还不降下来,必须跟我去医院。”
女孩张了张嘴,终是应下:“好。”
坐起来乖乖吃完药,明柚看到了柜子上新买来的水银体温计。
她对晏柠西笑了笑:“晏姐姐去忙你的事吧,我会听话,每小时测一次体温,拍图为证发给你。”
晏柠西今天没什么特别的安排,在床边坐下,无比专注地看着女孩,问:“你先告诉我,衣服上的血是怎么来的?”
红色的血浆当然不一定就是血,但在楼下时她离明柚很近,闻到的不是什么番茄酱或其他辣酱调料之类的味道,就是淡淡的血腥味。
不搞清楚这件事,她难以安心。所以即便是冒着把女孩再次惹炸毛的风险,她也不得不问清楚。
明柚眼睛看向窗外,语气平淡地说道:“一只无人问津的流浪猫的血而已。它死了,去了一个没有饥饿没有病痛的地方,也不用再风餐露宿了,它解脱了,也真正的…自由了。”
可活着的,又何时才能解脱呢?
还有那只失去了猫妈妈的小猫,它又该如何活下去?
会有人把平平无奇又孱弱瘦小的它从宠物医院带走,给它一个家吗?
我们小柚子其实是很善良很有爱心的,她只是被童年的一些经历给困住了,摸摸小柚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解脱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