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长鸣没有继续骂了,因为灵堂里来了不少吊唁的人,难听的咒骂与他平日里在街坊邻里树立的形象不符。
宋绿时看着他摆出来的与对待陆庚远时完全相反的一副面孔,气不打一处来,不禁暗骂。
装的人模狗样!
相较于时不时装模作样挤出几滴眼泪的陆父,无声无息的跪在火盆前烧纸钱的陆庚远就像已经被抽空了人气的人偶。
宋绿时有些担心,也不骂陆长鸣了,小心翼翼的蹲在陆庚远身旁贴紧,仿佛这样陆庚远便不是一个人,即使对方看不见摸不着。
果不其然等没了前来吊唁的人,陆长鸣凶相毕露,上前就是一脚,踹翻了陆庚远跟前的火盆。
陆庚远必不可免的被波及,被未烧完的纸钱烫的手一缩。
陆长鸣却不在意这些,又一脚踹向陆庚远腹部,“果然是个畜生没点眼力见,来来往往这么多客人,你装的跟死了一样。”
“你祖母当初叫你识字学礼之时,我便觉得无用,果不其然教都教到狗肚子里面去了,来了客人一点规矩都没有....”
后面陆长鸣骂也骂累了,打也打够了,便让陆庚远到外面去罚跪。
一跪便是一夜。
而外面依然是秋天,陆庚远身上穿的单薄,深秋露水重,再加上风一吹,不出意外陆庚远发起了烧。
陆父肯定是不管的,陆庚远再能抗也不过是个孩子,若不是隔壁豆腐摊上的大姐带了些新鲜鱼肉上门来答谢,陆长鸣妙手回春治好了她病重的儿子,发现了病得反反复复的陆庚远。
陆庚远活不过那个冬。
然后宋绿时就看着沉默寡言的陆庚远为了活着,为了在他那暴虐的父亲手下讨生活,不让他揪出错来对自己一顿打,慢慢在摸索中带上了自以为“谦逊有礼”的假面。
从在陆父药铺中打杂,人都不够柜台高,识药不清的六七岁小豆丁,到被陆长鸣发现其学医天赋,或不愿陆家医学失传,或迟到太久的父爱苏醒,在他的指导下,陆庚远百分之一的天赋和百分之九十九的努力,才慢慢得到了陆长鸣的认可,慢慢成为了病人口中的小扁鹊。
“活下去”这一条路陆庚远走的太久太久。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陆长鸣似乎临终之前,回顾半生,才知道画地为牢,囚困于情爱的自己有多荒唐可笑,又有多对不起自己唯一的血脉。
卧病在床,看着为自己忙进忙出的儿子,浑浊的眼睛不禁涌出一行清泪。
颤颤巍巍的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想要摸摸自己亏欠太多的儿子,却好像这一个动作就耗空了自身所有力气,只匆匆留下一句“庚远,是为父薄你”,便咽了气。
而背倚着门,明明看见了陆父的动作但没有进去的陆庚远,脸上写满了恨,眼底却是一片悲怆。
明白他的痛苦挣扎,宋绿时轻轻地呢喃出声,“陆庚远,你是对的,不要原谅他。”
此时不过十三的陆庚远,今后的风霜都要他一人抗。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