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ALAXY练习室。
巨大的落地镜映出四个风格迥异的身影。经纪人方慎刚宣布完“商颂将作为临时成员加入GALAXY,参与下周的拼盘演出”的消息,短暂的静默后,是安夕来率先打破僵局。
“欢迎欢迎!”她脸上漾开一个干净得过分的笑容,主动上前,声音是刻意放大的热络,“我是安夕来,叫我安安就好!早就听说你舞台表现力超强,终于有机会合作啦!”
这股暖意没能抵达练习室的另一角。
童瞳背对众人,只留给镜子一个侧脸,粉红色的耳垂上钉一枚闪着光的银色骷髅。方慎那些“资源整合、互利共赢”的官样文章还没念完,她忽然转过身。
视线没有落给任何人,声音像冰块砸进水里。
“我不和盛天的艺人同台。”
话音未落,她已抓过椅背上的黑色皮衣,径直走向门口。
“童瞳!”安夕来有些慌乱地喊了一声,又立刻转向商颂,脸上满是歉意和不知所措,“商颂,对不起对不起!童瞳她…她不是针对你个人!她只是…只是特别讨厌盛天娱乐那种…那种压榨艺人、把艺人当商品流水线包装的运营模式!真的!和你没关系!”
商颂站在原地,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没有看童瞳离去的背影,只是目光沉静地落在安夕来焦急的脸上。
当安夕来话音落下,练习室里只剩下尴尬的沉默和谢卿歌无奈的叹息时,商颂才缓缓开口,声音清晰地传入正握住门把手的童瞳耳中:
“这么巧,”商颂嘴角牵起透着深沉的疲惫和自嘲、近乎没有弧度的笑,“我也讨厌盛天。”
童瞳开门的动作,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
商颂的目光似乎越过安夕来,落向门口那个僵硬的背影,“而且,我正在凑解约的违约费。”
凑违约费?这意味着什么,圈内人都懂——被雪藏,被吸血,被榨干最后一丝价值后艰难地寻求脱身。这与童瞳厌恶盛天的理由,在某种程度上,形成了残酷的共鸣。
练习室的气氛变得极其微妙。安夕来惊讶地微微张着嘴,方慎若有所思地推了推眼镜。
而门口,童瞳虽然没有回头,但没有立刻拉开门离开,也没有回头,只是那样沉默地站着。
谢卿歌瞧着都不对劲,直接切入了最现实的核心:“说起解约和合同,商颂,你有把握在演出前搞定盛天那边的团队合同授权吗?还有,这次拼盘演出的劳务费用和后续可能的资源分配,我们需要提前明确协商框架。”
她问得直接,没有任何客套,直指问题的要害,这反而在某种程度上打破了此刻过于情绪化的僵局。
商颂深吸一口气,将心底翻涌的复杂情绪强行压下。她知道,这是她必须迈过的坎,也是她向这个临时团体证明自己价值的第一个关卡。
她迎上谢卿歌审视的目光,眼神里没有丝毫闪躲,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然:“可以搞定。”
她不是在向谢卿歌保证,更像是在向自己宣誓。赌局已经开始,她没有退路。
一种混合着审视、妥协、无奈和一丝丝萌芽的“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微妙氛围,在练习室里弥漫开来。
童瞳依旧背对着所有人,但握着门把的手,终究是缓缓松开了。她没有再试图离开,只是依旧沉默地站在那里,用冰冷的背影宣告着她尚未消融的抵触。
安夕来悄悄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拉了拉商颂的衣角,小声道:“那…我们先开始熟悉一下这次要跳的曲子?”她试图用行动打破僵局。
谢卿歌微微颔首,点开了平板上的音乐。充满未来感的电子前奏流淌出来,打破了死寂。
练习开始了。
镜子里映出四个人的身影:安夕来努力展现着热情与活力,动作带着老手的熟稔和认真;谢卿歌动作精准利落,如同设定好程序的完美机器;
商颂则像一张拉满的弓,每一个动作都灌注着孤注一掷的力量感,仿佛要将过去所有的压抑都在这方寸之地宣泄出来;
而童瞳的动作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抗拒和疏离,偶尔瞥向镜中商颂的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有怀疑,或许还有一丝被她强行压下的、不愿承认的探究。
她们站在一起,跳着同一支舞,呼吸着同一片空气,却像隔着无形的壁垒。冲突并未真正消弭,只是在现实的逼迫和商颂那句“我也讨厌盛天”、“凑解约费”的冲击下,暂时被按下了暂停键。
午后。
商颂刚结束一轮高强度的磨合练习,汗水沿着额角滑落,浸湿了鬓边的碎发。她走到窗边透气,目光却被窗框上倚着的那个身影吸引。
谢卿歌半个身子探出窗外,手肘随意地搭在陈旧的木制窗棂上。她对着楼下某个方向,毫不掩饰地发出一阵阵短促而清亮的笑声,肩膀微微耸动,几缕乌黑的发丝被微风拂起,掠过她线条优美的下颌。那笑声在寂静的练习室里显得格外突兀,又带着感染力。
“看什么呢,这么开心?”商颂走近,带着一丝练习后的疲惫和好奇。
谢卿歌闻声,侧过半边脸,眼角眉梢还残留着未散的笑意,她没说话,只是用下巴朝楼下点了点。
商颂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练习室位于寻星娱乐的顶楼,视野开阔。楼下不远处,商场前那片原本空旷的小广场,此刻俨然成了一个自发的微型舞台。鲜红的横幅张扬地悬挂着,简陋却音量惊人的音响正播放着节奏强烈的音乐。
一大群年轻人簇拥在那里,手臂挥舞着荧光棒和手幅,随着音乐的节拍整齐地跳跃、呼喊。还有人爬上了旁边的观景台,高高举起手机,将这片喧腾的海洋摄入镜头。空气里似乎都能捕捉到那份隔着距离也能感受到的、纯粹的、滚烫的热情。
“瞧见没?”谢卿歌的声音带着笑过后的微喘,重新转回头,“粉丝们的花样层出不穷。工作日寻星的人会来清场,他们就专门掐准了周日,场地许可也办得妥妥当当,跟打游击似的。”
“这么闹,不会影响周围?”商颂几乎是下意识地问出口,但话一出口,答案便已在她心中浮现。她甚至不需要刻意分辨,那音响里流淌出的、充满标志性的旋律和编曲,正是APRICITY的当红曲目。
果然,谢卿歌象是听到了什么极有趣的笑话,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甚至抬手轻轻揩了揩笑出的泪花。她转过身,背靠着窗棂,双臂放松地搭在上面,仰头看着练习室高高的天花板,语气里带着嘲讽:
“影响?你看看这地方,偏得连鸟都不爱多拉屎。所谓的‘住户’,早八百年就搬空了。至于商铺嘛……”她嗤笑一声,目光再次投向楼下那片狂热,“之前老板们看我们的眼神,活像我们这群‘不务正业’的穷小子穷丫头,耽误了他们发大财的风水。白眼?口水?那是家常便饭。”
她的手指随意地指向窗外更广阔的街景:“现在你再瞧瞧?恨不得把A团的海报、立牌焊死在自家门脸上!整条街,这片区,都指望着这群‘白日做梦’的人带来的流量活命呢。周日狂欢日?他们巴不得天天都是!这叫什么?”
她顿了顿,侧过头,看向商颂,“娱乐圈不过是把人性里那点‘拜高踩低’的劣根性,放大了千百倍,再明晃晃地摆上台面。看着曾经被自己踩在脚下、视如尘埃的东西飞黄腾达了,就把那点不甘和嫉妒,转嫁到更卑微的人身上,踩上几脚,仿佛自己就真能高人一等了。多正常,多…普遍。”
她的声音渐渐沉了下去,嘴角那点嘲讽的笑意像退潮般消失无踪,只剩下一种深沉的疲惫和难以言喻的痛楚。她重新背过身,双肘微屈,身体的重心完全倚在窗棂上,头微微仰着,目光似乎放空在虚无的天际线。阳光勾勒出她侧脸的轮廓,却驱不散那层笼罩其上的阴翳。
“只不过…”她的声音很轻,像羽毛落地,“他们好歹…装也装得像样点,坚持下去别变脸啊?明明当初…我们也没奢求他们多热情,给一点点,哪怕就指甲盖那么一点的尊重,都行。偏偏…”
她深吸一口气,再开口:
“APRICITY刚凑到一起,挤在楼上的破宿舍里没日没夜练习那会儿。有天,唐嘉树放学回来特别晚,偷偷摸摸的,跟做贼似的。当然,当场就被我们几个‘老油条’抓包了。”
“一身校服连带书包,脏得不像话。手掌擦破了皮,额角还有道新鲜的、渗着血丝的刮痕。问他怎么了?小孩儿抿着嘴,眼神躲闪,就说是…摔了一跤。” 谢卿歌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痛意的冷笑,“那种连四岁小孩都骗不过去的拙劣谎言。”
“伯雪寻那个暴脾气,直接一把就把他书包拽下来,哗啦一下拉开拉链,随便一翻…呵,书页上全是泥脚印,皱巴巴的,像被无数只脚狠狠践踏过。还用问吗?”
“黎名那张脸,当场就黑得能滴墨。连向来八风不动的沈道非,还有对谁都和和气气温温柔柔的季斯年,眼里的火苗都‘噌’地烧起来了!伯雪寻更不用说,揪着唐嘉树的胳膊,非得让他把话说明白。”
谢卿歌的眼神变得冰冷,仿佛穿越时空又看到了那条阴暗的小巷:
“某位‘体面’的大商户家公子哥儿,联合了几个混社会的‘朋友’,把落单的唐嘉树堵在巷子深处。抢书包?大概只是个由头。年轻气盛,对方人多势众还故意挑衅,唐嘉树那倔脾气能忍?结果…”她摊了摊手,语气里是深深的无力和愤怒,“基本上就是单方面的围殴。”
她模仿着当时黎名炸毛的样子,惟妙惟肖,声音陡然拔高,“‘哟!玩团战呢?这可是我们APRICITY的看家本事啊!你怎么不告诉他们,你头上可是有四个哥在呢!我们是谁?玩过他们眼中的地下的啊!’黎名当时气得头发都快竖起来了,指着唐嘉树的额头吼,‘还有伯雪寻这个头目一挑十!看看我们几个今天能不能团灭那群杂碎!说真的,老子长这么大还没玩过真人版的!’”
模仿完,谢卿歌的声音又落回低沉,带着浓浓的讽刺:“当然,狠话放得震天响。翟海良又不是摆设,死死拦着没让我们真冲出去。他出面去‘解决’。你猜怎么着?搞了半天,那混蛋小子找人堵唐嘉树,理由竟然是看我们这群人天天嘻嘻哈哈挤在一起练习,关系好得碍他眼了???”
她学着对方家长那副令人作呕的嘴脸,捏着嗓子:“‘孩子还小,不懂事。’”随即,声音陡然转冷,“他小?唐嘉树那时候也在准备高考!两条腿都站在悬崖边上!结果呢?闹得再凶,最后还不是不了了之。为什么?因为对方是‘当地重点高中培养的好苗子’,前途无量。而我们呢?‘不学无术’、‘混地下’、‘做明星梦的小混混’。”
“所以…与他们不同的选择,走一条他们看不懂的路,就活该被孤立?被嘲讽?被踩在泥里?另类的梦想就不配得到一丝尊重?狭隘的眼界和恶毒的心肠,反而成了‘常规’?成了‘正确’?”
她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如刀锋,坏笑:“但这事…怎么可能就这么算了?明的不行,那就来阴的呗!”她语气轻快,却透着一股寒意,“当时我带着两个够‘兄弟’的兄弟,找了个‘好时机’,把那位‘好学生’和他那几个‘朋友’,堵在了一个更‘合适’的地方,好好地‘交流’了一番人生理想。要是放在现在…”
她顿了顿,想象了一下那场景,嗤笑出声,“都不用我亲自出面,随便让黎名他们绕着那条街溜达一圈,估计那货能当场吓尿裤子。”
她歪了歪头,似乎在回忆一个有趣的细节:“呃?好像当初那次‘交流’效果也不错?听说那小子后来精神恍惚了好一阵子,走路都绕着我们那片区域走。想想肯定是黎名那家伙憋了一肚子坏水,撺掇着伯雪寻、沈道非、季斯年他们几个,不知道又暗地里搞了什么‘执行方案’。”
“当然,我们还不至于丧心病狂到在他高考的时候去‘问候’他。听说后来考去外省了,挺好。现在放假回来,偶尔在街上远远碰见我,那眼神躲得跟见了鬼似的,跑得比兔子还快,活脱脱一只…缩头乌龟。”
她沉默下来,目光重新投向窗外那片喧嚣的粉丝海洋,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深沉的、无法言喻的温柔和骄傲:
“唐嘉树啊…那小子,做什么都拼了命似的,学什么都快得像怪物。只要是他认定的路,感兴趣的事,就能拿出百分之两百的狠劲去钻。踏踏实实,勤勤恳恳,再加上老天爷赏饭吃的那点天赋…‘绝对王牌’唐嘉树?‘最具代表性的养成系’?呵,那是他应得的,是他用血汗一点点挣出来的。”
长久的沉默弥漫在两人之间,只有楼下粉丝狂热的呼喊隐隐传来,像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
谢卿歌终于再次开口,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却更显疲惫和疏离:“所以你看,现在这些人…”她指了指楼下那些拿着应援物、被商户笑脸相迎的粉丝,又指了指街上那些挂着A团海报的商铺,“每逢有外来的粉丝,就恨不得扑上去,绘声绘色地编造些‘旧日温情邻里’的故事,声泪俱下,演得比专业演员还卖力。粉丝们也单纯,傻乎乎地信了,感动了,掏钱了。寻星能怎么办?还能挨家挨户去拆穿打脸不成?”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毫无温度的笑:“反正,到最后,他们得了真金白银的利,A团得了虚假繁荣的‘亲民’名声。双方心照不宣,维持着这层薄如蝉翼、一戳即破的表面和平…”她侧过头,目光如炬,直直看向身旁一直安静聆听的商颂,眼底深处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嘲讽,有悲悯,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商颂,你不觉得…他们其实都有点可怜吗?甚至包括…我们?”
商颂迎着她的目光,只是轻轻重复了谢卿歌之前的话,声音平淡:“你之前不是说了吗?‘很正常啊。’”
谢卿歌定定地看着她,象是要从她平静的面容下挖掘出更深的东西。几秒钟后,她忽然长长地、深深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某种重担。
她猛地站直身体,离开倚靠的窗棂,一步跨到商颂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她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疲惫和疏离,而是燃烧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炽热和坚定:
“商颂,我做不到。”她的声音斩钉截铁,“我也接受不了这种‘正常’。我这个人……比起那些戴着假笑面具、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我宁愿和真小人打交道!至少,他们坏得坦荡!”
商颂被她突如其来的靠近和直白的宣言弄得微微一怔。她带着点玩笑的语气:“你…这是在变相骂我吗?”
谢卿歌看着她强撑的笑意,了然地点点头,紧绷的肩膀也松懈下来,甚至主动又凑近了一点,抬手,带着点兄弟间那种大大咧咧的力道,轻轻撞了一下商颂的肩膀,语气也恢复了之前的轻松,却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
“骂我自己呢!”她顿了顿,看着商颂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不过,你不也一样。你是我兄弟嘛!”
商颂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兄弟宣言”弄得有些措手不及,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古怪,眼神里明晃晃地写着:“谢卿歌居然会说这种话?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对她的认知是不是出现了重大偏差?”
谢卿歌捕捉到她眼神里的惊异和调侃,瞬间炸毛,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脸上闪过一丝可疑的红晕,提高了音量佯怒:“欸!商颂!你那是什么表情?!不要太过分啊!我是真心的!”
商颂看着她“气急败坏”,连日来的疲惫和紧绷仿佛被这鲜活的一幕冲淡了些许。她终于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带着点促狭:“呃…我目前的认知还停留在你刚才讲‘做兄弟拦人’那段光辉历史上。所以…”她故意拖长了语调,“这种‘真心’,也是可以对我说的吗?”
“你——!”谢卿歌被她噎得一时语塞,瞪圆了眼睛,那副努力维持高冷形象却破功的样子,让商颂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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