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他的情歌

“……唐嘉树。”

童瞳唇瓣翕动,气音沙哑。

她抬眼,撞进一双通红的眼。泪水正从那双眼睛里毫无遮掩地往下掉。

为她。

一瞬间,某种长久以来紧绷着的东西,轰然断裂。

喉间溢出一声破碎的呜咽。她再不推拒,卸了全身力气,额头重重抵上他单薄起伏的肩。

热泪决堤,顷刻间洇湿他肩头的布料。不再是压抑的啜泣,是全然崩溃的痛哭。

唐嘉树身体一僵。

他抬起手,悬在半空,最终还是笨拙地落下,虚虚环住她颤抖的背。

他没说话,只是任由她哭,一下下,轻抚着她的背。动作生涩又僵硬。

消防通道里,冷气盘桓。

少女的哭声绝望,少年的陪伴无声。他的泪是温的,她的是凉的,混在一处。

厚重的门被推开一道缝。

阴影里,商颂和谢卿歌停住了脚步。

角落那两个相拥的身影,一个哭到崩溃,一个笨拙守护。

两人无声对视,又默契地将门轻轻带上,隔绝了一切声音。

童瞳那经年破碎的梦,散落一地。而另一颗少年赤诚的心,却在此刻,笨拙地、不顾一切地,试图为她拾起一片温暖的微光。

*

Los Angeles的行程将尽。十一月的寒气初显,江寄包下的市郊温泉度假村,却被地热熏出一片暖意。庭院里晚枫烧着最后的红,空气里有松木与硫磺的清冽气息。

录音棚外那场失控,像一根扎得太深的刺,无人主动去拔,便只能任它在皮肉之下隐隐作痛。心照不宣的沉默,成了众人维系的体面。

晚餐是日式会席料理。长条桧木桌旁,烟火气里,清酒温过几轮,紧绷的弦才稍稍松懈。黎名和沈道非在低声争论游戏,季斯年安静地烤着银杏,谢卿歌与安夕来凑在手机屏幕前,不知看到了什么,肩膀无声耸动。

童瞳的座位,与唐嘉树隔着斜角。

她垂着眼,只专注面前杯盏,温热的梅子茶氤出薄雾,模糊了她过分干净的下颌线。那场消防通道里的迁怒与崩溃,余烬未熄,灼得她无法坦然迎上任何目光,尤其是他的。

斜对面的唐嘉树同样沉默。

面前的烤物冷了,他指节无意识地在桌面轻叩,频率错乱,泄露了心不在焉。视线偶尔抬起,像惊鸟般掠过她,又仓皇坠落。

酒过三巡,江寄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扫过一圈,最终落在唐嘉树身上。

他笑意温和,话却是对所有人说的:“光吃喝没意思,来点余兴节目。”

他看向唐嘉树,语气不容置喙:“嘉树,你的新歌,不打算让大家听听?”

唐嘉树象是被点了穴,身体瞬间绷紧,脸“唰”地一下红到了耳根,眼神慌乱地瞟向童瞳的方向,又像被烫到一样飞快收回。“江寄哥…我、我那个…还没写好…”他结结巴巴地试图推拒。

“少废话!年轻人,要勇于展示!”江寄大手一挥,不容置疑,“设备我都让人准备好了!就在隔壁的茶室,安静,氛围好!走走走,都挪过去!”

在一片起哄声和黎名“大胆别怂,像我勇于表演一口吃一只大鹅”的调侃中,众人移步到隔壁的和风茶室。榻榻米上铺着柔软的坐垫,矮几上放着准备好的木吉他和连接好的简易音响设备。暖黄的灯光,氤氲的茶香,窗棂外隐约可见的庭院枯山水,营造出一种不同于舞台的、私密而温暖的氛围。

唐嘉树被推到矮几前,抱着那把原木色的吉他,像抱着一个烫手山芋。他坐在那里,手指紧张地绞着拨片,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尤其是童瞳的方向。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几乎要冲破喉咙。

“快开始啊嘉树!”

“就是!别磨蹭!”

“等着听我们小才子的新作呢!”

起哄声让他更加无所适从。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试图平复快要爆炸的紧张感。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琴弦,发出一声轻微的、带着颤音的嗡鸣。

终于,他象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缓缓抬起头。目光没有刻意寻找,却自然而然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紧张,落在了角落里那个依旧低垂着头的身影上——童瞳。

她似乎感受到了那束目光,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但依旧没有抬头,只是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些。

唐嘉树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拨片轻轻落在琴弦上。

前奏响起。

不是激烈的摇滚,也不是缠绵的情歌。是一段极其干净、带着初冬微凉气息的旋律。如同清晨凝结在窗玻璃上的霜花,如同庭院里悄然飘落的第一片枯叶。简单的和弦进行,却透着一股小心翼翼的温柔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孤寂。

他开口了。少年的嗓音干净清亮,此刻却染上了一层薄纱般的沙哑和紧张,带着一种近乎告白的忐忑:

[十一月的风,吹过空荡的街角,

像你沉默时,低垂的眼梢。

枯叶打着旋,落进未结冰的湖面,

像我笨拙的心事,不敢惊扰的冬眠。]

歌词如同素描,勾勒出初冬寂寥的画面,却精准地指向了那个沉默的身影。唐嘉树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童瞳。他唱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像在舌尖反复斟酌过,带着滚烫的温度和小心翼翼的珍重。

[我站在路灯下,看影子被拉长,

像等待融化的,脆弱冰层一样。

你走过我身旁,带起微冷的气流,

世界安静得,只剩下我的心跳在求救。]

他唱到“脆弱冰层”时,声音微微发颤,眼神里流露出一种近乎卑微的渴盼和深藏的痛楚。那是在消防通道里,看到她崩溃痛哭时,他心中那片为她而融化的冰层,也是他害怕再次被她冰封的恐惧。

童瞳的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她依旧低着头,但所有人都能看到,她握着茶杯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像风中挣扎的蝶翼。

那歌词…每一个字都像细密的针,精准地扎在她刚刚结痂的心口上。空荡的街角,低垂的眼梢…他到底偷偷观察了她多久?笨拙的心事,不敢惊扰的冬眠…他是在说他自己的感情吗?

[他们说冬天太冷,不适合生长,

可为什么我心底,有种子在发烫?

它藏在冻土下,汲取着你的光芒,

哪怕只是背影,也足够它撑过漫长。]

副歌部分,旋律微微扬起,少年的声音里注入了一种孤注一掷的勇气和近乎悲壮的坚持。那颗“发烫的种子”,是他无法宣之于口的暗恋,是他明知无望却依旧固执燃烧的心火。汲取的“光芒”,是她本身,哪怕只是沉默的背影。

伯雪寻靠在角落的柱子上,抱着手臂,目光落在唐嘉树身上。商颂端起茶杯,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垂眸掩饰着眼中的动容。谢卿歌和安夕来早已停下了嬉笑,屏息凝神。黎名和沈道非也收起了玩笑的神色,眼神里带着对队友的认真。

茶室里只剩下木吉他清澈的拨弦声和少年真挚、滚烫的歌声:

[我在等一场初雪,覆盖所有喧嚣,

等一个寂静世界,只有你知道。

等那句未出口的话,凝结成霜花,

等第一片雪,落在你睫毛上……]

“等第一片雪,落在你睫毛上……”

最后一句,唐嘉树唱得极轻极缓,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他的目光紧紧锁着童瞳,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专注和期待。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余音在温暖的茶室里袅袅盘旋。

死寂。

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童瞳身上。

她依旧低着头,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突然——

“啪嗒!”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打破了沉寂。

童瞳手中的陶瓷茶杯,竟被她无意识收紧的手指生生捏碎了。滚烫的茶水混合着几滴鲜红的血珠,瞬间溅落在她米色的裤子上和身下的榻榻米上,洇开一小片刺目的狼藉。

“童瞳!”谢卿歌和安夕来惊呼出声。

童瞳却象是毫无知觉。她猛地抬起头。

那张总是冷若冰霜的脸上,此刻却布满了震惊、羞恼、难以置信、被看穿的狼狈、还有…一丝被那滚烫歌词灼伤的、难以言喻的心悸和慌乱。她的眼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内心巨大的冲击和翻江倒海的情绪。

她死死地盯着唐嘉树,嘴唇哆嗦着,象是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那目光里有愤怒,有质问,更有一种被彻底击穿防御后的脆弱和无措。

唐嘉树被她这激烈的反应吓到了,抱着吉他,脸色瞬间煞白,眼神里充满了惊慌和懊悔。“童瞳!你的手!”他下意识地想冲过去。

“别过来!”童瞳猛地站起身,声音嘶哑尖锐,带着一种濒临失控的颤抖。她看也没看自己流血的手掌,更没看地上碎裂的茶杯和狼藉的茶水,只是用那双通红、盛满破碎风暴的眼睛,狠狠瞪了唐嘉树一眼,那眼神复杂到令人心碎。

然后,她像逃离瘟疫现场一般,猛地转身,撞开身后的拉门,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外面初冬寒冷的夜色里,留下身后一片狼藉和死寂的震惊。

唐嘉树僵在原地,抱着吉他,脸色惨白如纸,眼神空洞地看着童瞳消失的方向,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灵魂。那颗在歌里炽热燃烧的心,仿佛瞬间被丢进了冰窟。

茶室里,只剩下木吉他冰冷的余音,和那滴落在榻榻米上、晕开一小朵刺目红梅的血迹。

那颗小心翼翼捧出的、滚烫的真心,终究还是…碎在了初冬降临前的寒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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