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几日,赵依婧的生活节奏极快。她减少了出门的次数,大部分时间投于工作,不仅充实,交给出版社的稿子也已校对完全。而签过合同后,出版社付了定金,赵依婧得了闲钱,给楚佳拨去电话,想抽一天去白玫老家看看。
楚佳自是乐意的,二人一拍即合。赵依婧本想与周峋直说缘由,又怕周峋至今仍对往事心有芥蒂,思来想去,还是绕开了,只说想和楚佳出门游玩。
周峋叮嘱她路上小心,于是当天两人出发,驱车四小时后到达目的地。
渐入盛夏,天气已炎热得叫人透不过气。楚佳一身短袖加牛仔,赵依婧还是规规矩矩的运动套装,白色球鞋,颇具干练朝气。
地方小,所到之处尽是一片坎坷泥巴路。野草长而深,地里的庄稼翠绿。此时日头正毒,白玫独坐房前逗着小狗,听见汪汪声方知故人来了,一时喜不自胜。
她高兴得宛若孩童一般,发出声声尖叫。楚佳一把将人搂入怀中又拍又笑,赵依婧见状,心底又是一丝悲凉。
世事无常,人心软弱。强权之下,皆为蝼蚁。人这样单薄,于一切都无能为力。
寒暄几句,却顾不上吃饭,带了白玫到县上医院复诊。如今白玫情绪基本稳定,认知也在不断提高,哪怕问题复杂些,多少都能答得上来。医生赞她进步很大,若能保持不变,未来将会十分乐观。
白玫耐不住,嚷着要回家。
白玫家是座矮小的瓦房,并无院子,房前有片干枯的玉米地。屋中只有基础生活用品,少有电器设施,可谓家徒四壁,一贫如洗。前几年她父亲工地出事,人走得匆忙,没留任何只言片语。因涉嫌违规操作,承包商只出于人道主义赔了十几万,于这个不幸的家庭而言可以说是杯水车薪。白玫母亲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十几岁,夜夜以泪洗面,直道家中再无希望可言。赵依婧和楚佳于心不忍,各自出了些钱,凑合凑合,帮白玫在老家旁开了个不大不小的副食店,平常卖卖米面粮油和简约生活用品。这样一来,白玫母亲既有一份微薄收入,空余时候也能看着点白玫,避免她再出什么意外。
近两年,白玫逐渐清醒,偶尔也能帮忙守守店。客人要买什么,她大多能听懂意思并且将东西准确拿出。就是数还数不清楚,经常弄乱价格,医生却说这个不着急,得慢慢来。只要她不是在退化,或许也终有痊愈的那一日。
闲暇之余,赵依婧开车帮白玫母亲送了两趟货。楚佳无事可做,便只能待在副食店里,喝着橘子汽水,同白玫聊天。白玫听明白的就回答,听不明白的就摇头。到了下午,她们心血来潮,又载着白玫去了周边小镇。镇上有几家电影院,她们选了效果最好的那家,给白玫买了她爱吃的爆米花和冰奶茶。
楚佳怕太难的白玫看不懂,特意选了部喜剧片。看的时候,白玫乐得前仰后合。她其实不太清楚观众在笑些什么,反正大家一笑,她就跟着笑,眼泪都快笑出来。
电影结束后,赵依婧开车带两人回去。路上,楚佳问白玫电影好不好看,白玫呵呵笑着,说,“好看。有你们陪着我,什么我都觉得好看。”
“听听,多会说话。”楚佳笑笑,从包里拿出一袋糖递给白玫,“糖吃多了对牙齿不好,这个是我自己熬的粽子糖,馋了就含一颗,平时在家要听话,知道么?”
白玫开心地接过,忽又垮了脸,“你们要走了?”
“是啊。”楚佳有些惆怅,却还是说,“不能一直陪着你啊,我和阿婧要工作,赚了钱,才能帮你治病的。”
白玫失望,“那你们要常来看我。”
“当然啦。”赵依婧专注开车,唇泛浅笑,“只要你好好吃药不乱跑,我们就经常过来。”
“好。”白玫兴奋点头。
送了白玫回家,临走时候,赵依婧还未上车,便见白玫一双含着泪的眸深切凝望自己,霎时心头柔软涌动,朝人张开双臂,“来,抱抱。”
白玫扑过去抱她,泣不成声。
楚佳按住两人的脑袋,又用力揉了揉,“好了,又不是生离死别。”
赵依婧鼻尖酸酸的,说,“别煞风景。”
楚佳笑着把二人一同抱住。
夕阳隐进云层,星子闪耀出光芒。瓦房门前亮着一盏煤油灯,飞蛾环绕,密密麻麻。赵依婧和楚佳同白玫道过再见后便打开了车门,而白玫仍然依依不舍,扒在车窗前看着她俩,“阿婧,我要是想你了,可以给你打视频电话吗?”
“可以的。”赵依婧应下,“随时都可以,大半夜都没关系。”
楚佳笑起来,挥了挥手,“我也是,想打就打。有什么需要,尽管联系我。”
夜色中,一位妇人站至一旁,身材消瘦,细碎星芒洒落一身。妇人不过五十来岁,发已尽白,容颜憔悴,眼尾处沧桑皱纹难以掩盖。岁月的流逝痕迹在妇人身上极力凸显,即便曾经再多心气委屈皆被无情生活磨平。诸多辛酸过往妇人已不愿再回忆,此刻只望着面前两名年年到此的女子,心头也是愁肠满怀,又充满感激。她低叹,拿出一个小小透明打包盒,里头装了些绿色条状物。缓缓递于楚佳手时才看清,那竟是一些自家炒的冬瓜糖。
妇人并不擅长与人交流,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不好意思,“阿姨家穷,没什么可送的,今年就冬瓜长得好。上次做了些,瞧着阿婧没吃够,这盒你们带路上吃,别嫌弃。”
楚佳又惊又喜,“不嫌弃,这个用来做月饼可好吃了。谢谢阿姨,您真是太好了。”
赵依婧赶紧摊开手掌,“快,给我吃一根。”
“你这馋猫。”
楚佳嗤她,却打开盒子,把一根结满白色糖霜的冬瓜条喂进赵依婧嘴里。冬瓜糖在舌尖融化,甜度适中,清香软糯,口感丝毫不腻。赵依婧眼睛弯成月牙儿,说:“比外面卖的好吃多了。”
“再来一根?”
“两根。”
妇人呼出一口气,眼眶有些湿热,“阿姨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们。如果没有你们,我家怕是……”
“阿姨,不说这些。”
楚佳嚼着冬瓜糖,“你要相信白玫,她会好起来的。”
妇人哽咽着,垂眸抹了把泪。
夜深人静,赵依婧顶着星光往回走。小路蜿蜒曲折,赵依婧打着十二万分的精神,驱车缓缓行驶。夏季的夜晚不再漫长,山间树木深深,草香四溢,处处弥漫尖锐蝉鸣。车厢内放着提神的爵士乐,楚佳懒洋洋地坐在副驾,忽把另一包粽子糖拿出来,放到车载下面,“这是你的那份,比白玫多些,拿去解馋吧。”
赵依婧目不转睛,“你就不怕我长蛀牙?”
“你这嗜甜如命的,早该长了。”楚佳眉间带笑,悠悠道,“说实话,这么久不见你,我本来挺担心。可瞧你竟比先前多长了几两肉,想着他待你总还是不错的。”
赵依婧望着前路崎岖,与她开玩笑,“你担心什么?”
“担心你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咯。”楚佳说得毫不遮掩,“我不是不信周峋,阿婧,你知道,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我这人不爱说教,你和周峋的故事我也没资格评价什么。当年的悲剧,你们三个都没有错,可这些债,如今却只能叫你一个人来还。我心疼你,但我不能阻止你。你要是受伤了就来找我,我给你熬糖吃,你最喜欢的麦芽糖,没人做得比我好。”
闻言,赵依婧顿了顿,“我现在看到白玫还是很难过。”
“我也是。”楚佳抬头看看星光,“希望她快点记起我们,你心里的愧疚也能少些。”
赵依婧低头看眼那袋粽子糖,“帮我剥一颗。”
楚佳拒绝,“明天再吃。你今天糖分摄入够多了,再吃老得快。”
“你这叫不爱说教?”
楚佳哈哈大笑。
又是一日,太阳毫无征兆愈发猛如虎。
雨期过去,连绵的热潮席卷了淮市。赵依婧在家写稿时开起了空调,凉风习习,这段日子,她沉迷于这种宁静。当晚收到电子周刊的培训邀请函,地点是离淮市有着九个小时车程的宜城,除她之外,还有许多知名撰稿人也会去,其规模不亚于一个大型作者见面会。
机会难得,赵依婧心下雀跃,当即和周峋分享了此事。在这个炙烤难当的闷热傍晚,欢喜的心情犹如潮汐般细密涌来。周峋见她满脸神采飞扬,那种生命力十足的模样,仿若昔日酒吧打烊后他独自一人走到店外,因忙碌良久,身躯被疲惫包围,却有一缕清透月光照耀在身,实实在在的放松与阴凉,他已很久不曾体会过。
卧室中,赵依婧把邀请函翻来覆去念给周峋听,周峋看她可爱,终是忍俊不禁,“追到我那天也没见你激动成这样。”
赵依婧坐他腿上,搂过男人脖子,呼吸轻盈,“你和一张邀请函吃醋?”
“嗯,我还跟你的电脑吃醋。”
“那你多吃点。”赵依婧不入圈套,尾音稍扬,说,“你吃的醋还太少,你要加油才行。”
周峋笑了笑,问她,“是周刊邀请你,还是出版社邀请你?”
“周刊。”赵依婧靠在男人怀中,身子温顺如水,“不过也算双喜临门了。周刊认可了我,而我写的稿子也能变成实体上市。”
说话间女人的眼珠亮晶晶的,长长的眼睫忽闪忽闪,像一双明媚的蝴蝶翅膀。
周峋捏捏她的脸颊,“你这么能干,迟早的事。”
赵依婧贴近他,认真地说,“快,夸我一百句。”
周峋含笑道了句,“那可不行,万一你飘了怎么办?”
赵依婧张口说,“飘了你就把我拽回来。”
“不敢拽。”周峋一本正经,“怕弄疼你。”
赵依婧瞪着圆滚滚的眼,“你看我像棉花做的吗?”
周峋富有意味,“你是棉花糖做的。”
赵依婧一怔,脸顿时红了红。
“你又犯规。”
“还没习惯?”
周峋戴好腕表,柔声说:“我要去店里,你去吗?”
赵依婧抬起眼皮看他,“怎么突然问我去不去?”
周峋摸了一把她柔顺的长发,笑道:“怕你精力无处发泄。”
“……干嘛这么了解我。”赵依婧小声说。
周峋轻笑一声,问:“那去吗?”
赵依婧鼓起腮帮,片刻想通了,郑重道,“去。”
她从周峋身上下来,打开衣柜挑了件黑色连衣裙。因温度过高,懒得化妆,就露一张素颜,长发微挽,薄唇水润。
出了门,赵依婧同周峋一起到负楼停车场取车。上车之后,周峋倒车出库,赵依婧看他技巧娴熟,忍不住对那双修长的手心生感叹,“你的技术真不错,什么时候也能教教我?”
“什么技术?”周峋问。
“开车的技术。”赵依婧说,“那天上白玫老家,走的都是小路。我不太会开,差点把楚佳颠吐了。”
“白玫?”
“是啊。”赵依婧想了想,又看向他的侧颜,“你介意我提她吗?”
“不介意。”周峋神色如常,“她怎么样?”
“比以前好多了,但缺失的那块始终补不回来。”赵依婧轻声叹息,“她的记忆断层了,若能全部想起来,大概是可以恢复的。”
周峋无言,须臾才说,“交给时间吧。”
“嗯。”
赵依婧凝视着他,轻轻道,“交给时间。”
“你的车技很好,不用我教。”周峋转动了下方向盘,眼未移开,唇却带笑,“如果把人颠吐了,那也是车的问题,不是你的问题。”
“你这坏人。”赵依婧嘟囔着,“又打趣我。”
她盯着周峋看,忽然发现了亮点。只见这一晚周峋穿了件黑色衬衫,是少有的款式,显得莫名神秘勾人。他不常穿黑,大抵那颜色于他太过招摇,就如此时。明明只是随意的穿着,甚至身上衣裳并未经过仔细熨烫,腰腹处还有几丝褶皱,偏就若隐若现,漂亮的身段怎样也遮掩不住。女人离他很近,他英俊的轮廓映照在她视线中清清楚楚。赵依婧心念一动,微笑着说,“看,我们今晚穿的是情侣装。”
周峋并不看她,只道,“你是故意配合我的?”
“才没有。”赵依婧立刻否认,“只是巧合而已。”
周峋不由发笑,趁着红灯停车的时候伸手摸了摸赵依婧的脸,“这次离开要几天?”
“怎么也要三四天吧。”赵依婧说。
“你一个人去?”
“对啊,你不舍得?”赵依婧看他一眼,“你想陪我去吗?”
“最近店里很忙,我走不开。”周峋压低声音,“阿婧,你要注意安全。”
“我会的。”赵依婧应得很快,“不管你舍不舍得我,反正我是很舍不得你。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倒真想把你打包带走。”
这话听着着实撩人,周峋不禁又起了逗弄之心,“带走之后你想做什么。”
“自然是……”
周峋侧过身,在她唇上吻了一下。
绿灯亮,在暗夜中氲出浅淡的光。周峋手握着方向盘,露出的小臂结实有力。车子继续往前,而女人低下头去,手背微微靠着发烫嘴唇。
一切都是悄无声息,静谧空间内,只有赵依婧的脸红成了苹果。
他们赶在八点之前进了蓝夜酒吧。
酒吧未变,仍是往常模样,客人如宾至归,只是神情各异。有人狂放豪饮言谈嚣张,有人互诉衷肠语调悠然。有人靠在吧台上静静聆听音乐,桌上一杯清酒,仿若微醺,又像在等着一个不知何时归来的爱人。绚烂光线中优美旋律徐徐,人皆迷醉,目光半明半昧。
周峋牵着赵依婧的手行走在柔和的氛围中,掌心紧贴,像怕女人迷失了自己。一些朦胧烟雾在空气里缭绕,有些呛鼻,为幽暗角落更添暧昧诡谲。
忽而一阵尖叫从前方处传来,接着便是鼓掌声与笑闹声。赵依婧心下一惊,许是受了上次影响,手指不由将周峋攥得更紧。周峋安抚她,而赵依婧听那喧闹更似欢呼,定了定神,那些紧张担忧才在瞬间化为虚无。
周峋与她走到最里面,才知为何众人情绪高涨。原是那名叫陈松的男孩身着西装,正单膝跪地,手握价值不菲的钻石戒指,一双与这红尘俗世显得格格不入的清澈眼眸布满深情,牢牢锁定着坐在沙发上气定神闲的林婕。
那枚戒指置于深红的盒子里,在高级的绸缎下闪着熠熠光辉。陈松的面庞稍显青涩稚嫩,即使穿了西装也无法将他衬托成熟,只那眼睛却是无比坚定。他目光没有一刻从眼前女人身上离开,似怕她听不见,刻意用了高昂嗓音,“林姐,我对你是真心的,嫁给我,好不好?”
围观者向来看热闹不嫌事大,顷刻间爆发出热烈呐喊,竭力鼓动着看起来仍是一脸不快的女人,“嫁给他,嫁给他!”
赵依婧有些没想到,扯了扯周峋衣袖,“看不出来,这男孩挺有魄力的。”
周峋低低笑着,说,“初生牛犊不怕虎。”
赵依婧疑惑,“怎么说?”
周峋搂过她的肩,温存的呼吸漾过她的耳边,“咱们看看就行。”
灯光迷离,而林婕只一眼扫过人群便轻而易举觅到了那两人,嘴角浮起丝丝淡笑。她看也不看面前态度虔诚的男孩,悠悠站了起来,朝周围随手一挥,“都散了吧,喝酒去。”
她走到周峋面前,又移开视线,好整以暇地眯起眼打量着赵依婧,“真是少见,他居然放心再带你来这。”
赵依婧默默看着她,察觉出林婕心情不佳,弯了弯唇,说,“又不是龙潭虎穴,有什么不放心的。”
周峋看向依旧半蹲在不远处神情苍白的男孩,似笑非笑,“确定不给人家一个答案?”
林婕笑了一声,却暗含讽刺,“这就是答案,我已经给过了。”
“你是不是让他知道了。”周峋问得漫不经心。
林婕答得痛快,“是啊,我想试探他一下,结果他就向我求婚了,没意思。”
“纯情少男的感情你也忍心玩弄?”
林婕瞪着他,“你玩弄的感情还少么?”
周峋瞧她须臾,不温不火道,“你的事,考虑清楚就行。”
“小白兔,你,留下来陪我说会儿话。”
林婕不理周峋,却拉起了赵依婧的手。林婕的手心微凉,似比之前瘦了些。她身上明明没有酒味,可赵依婧却嗅到了一丝低迷。她是敏感的人,许多情绪看在眼中,她并非瞧不分明。只是旁的事亦无法对她开解,何况此事是个死局。赵依婧心有所感地望着她,转过头对周峋平静道,“我跟她聊聊。”
周峋抽出香烟,意味不明地看着林婕,“别说让她难过的话。”
林婕勾唇哂笑,故意刺他,“让她难过的从来不是我,是你。”
赵依婧笑笑,“行了,别斗嘴了,都是过去的事。”
“过去的事?”林婕嗤笑,意有所指,“真的过去了么?你能保证自己不受伤害,那也是我所羡慕的本事。”
“你究竟想跟我聊什么?”赵依婧问。
“跟我来。”
林婕不再看周峋,带了赵依婧转身离开,行至走廊深处一间豪华包房。这晚酒吧里的人也算来齐了,周峋约了杨易谈事,径直下了旋转楼梯。
和外头的吵闹声相比,包房内过于封闭沉静。林婕摁下按钮招来服务生,叫他们上了一杯冰镇鸡尾酒,一杯常温酸梅汁。那鸡尾酒是渐变的暖黄色,液体晶莹剔透,越到底下,颜色越亮,像摘了一缕阳光倒进酒中,让人生怕破坏了这份纯净美好。赵依婧坐上沙发,端起酒水,垂眸望着表面上那些因微弱摇晃而悄悄翻涌的气泡,低声道,“这酒调得真好看。”
林婕也坐到她身旁,说,“是店里推出的新品,瞧着淡,却有些劲头。你尝几口就行,别喝光了,不然,周峋不会原谅我。”
赵依婧看着她手中那杯浓郁近黑的酸梅汁,茶包浮在水面露出一角,有些奇怪,“你怎么不喝酒?”
林婕笑了,逗着她说,“怎么,我不能喝酸梅汁?”
“不是。”赵依婧说,“只是你看着不像是不喝酒的人,烟好像也没抽了。”
“你喜欢看我抽烟?”
“也不是。”赵依婧摇头,忽又补了一句,“不过,你抽烟的模样确实别有韵味,很迷人。”
林婕冷不丁收获了赞美,眼角眉梢情不自禁染上了笑。她穿着白衣皮裙,化有浓妆,一双美艳红唇若即若离,似在思考着什么。银质的圆圈耳环荡过肩膀,林婕尝了口酸梅汁,口腔顿时弥漫开酸酸甜甜的滋味。她一向不爱吃酸,偏却这会儿,这味道能令她感到舒服不少。
“一个女人,忽然戒酒又戒烟,你猜猜看,是为了什么?”林婕侧过头问她。
赵依婧顿悟,表情很是惊讶,“你怀孕了?”
林婕笑着,“是啊,怀孕了。”
赵依婧张着嘴,“那,孩子的父亲是……”
林婕紧紧盯着她,“没错,就是周峋。”
赵依婧手一抖,鸡尾酒险些摔至地板。
林婕见她如此,瞬间破功仰头大笑,笑到捧腹,眼含热泪,“你,你还真是别人说什么都信啊……怪不得我哥也喜欢带着你一起玩,你啊你,真的是一只有趣极了的小白兔。”
“你……”
“看样子,他没告诉过你?”
“……没有。”
“也是,告诉了你,估计你又得胡思乱想。周峋那人,对你还真是用上了心思,竟变得如此体贴。”
这群人是一样的恶趣味,赵依婧有些头疼地揉揉太阳穴,声线亦变得僵硬,颇有埋怨,“你们不愧是朋友,连这恶劣的性格都差不多……”
“没办法,我们身边太难遇见像你这样的人。”
林婕一边笑到发抖,一边抹着眼泪。她看着赵依婧,又凑近了些,仿佛要仔仔细细看清她脸上的每道微小表情。昏暗环境下,她是如此灵动鲜活,不施脂粉。简简单单的打扮,虽然穿着修身长裙,浑身却又带着一种无谓的天真和纯粹,好像狂风暴雨里一株脆弱不堪的柔嫩小草,在水中散发出莹莹的绿色光泽,抓紧潮湿土壤,摇晃着,倔强着,生长着。林婕心脏微动,轻声感慨,“你啊你,生得这么美丽,感情又这么丰富,还没有一点点的防备心。我要是个男人,我也会爱上你。”
赵依婧明了她的心思,握紧鸡尾酒,说,“是因为这个孩子,你才这么伤心。”
“是。”林婕爽快大笑,“因为不是周峋的孩子。因为周峋根本不在意我怀了谁的孩子。因为他的眼里从来没有我,因为你是我的情敌,我却一点都不讨厌你。小白兔,我对你有一种很复杂的感情,我很嫉妒你,我知道你也嫉妒我。我和周峋走过了十年,可是那又怎样?全世界都看得出来我爱他,即便我打死也不想承认。他自己心里也清楚,但他是个人渣啊,他只会践踏别人的真心。不管是你的,还是我的。”
赵依婧沉下视线,指尖有些许轻颤,“在他面前,你不愿示弱一分一毫,怎么跟我却坦诚相对。”
“因为你能懂。”
话音落,林婕便又笑,慵懒恣意,“虽然我们并不了解彼此,但这些事,所有人都不懂,唯有你能懂。小白兔,你和我们不一样,你不属于这个酒吧,不要让爱情占据了你本该广阔的天地。像我这种堕落的女人,我爱周峋也就罢了,我活该,自找的。可你呢,你不该留在这。就算你的父亲贪污入狱,可你是干净的,你的人生还能从头再来。你有学历又有能力,我如果是你的话,我一定离这个烂人远远的,离这个酒吧也远远的,我绝对不会对周峋动心,永远不会满足他变态的掌控欲。大千世界,任我遨游。你有退路,我没有,你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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