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聘拿着手机,想了想,又拿上钱包,在陈主任一副慈母眼神的打量下,扭扭捏捏的出了门。临出大门,值班室里探出黄师傅的脑袋:“出去啊,小迟?”
“哎,黄师傅”,迟聘忙站住了,转过身,认真的接话回答。
“走吧走吧”,黄师傅也笑的一脸花儿,挥手。唉,单位太小了,就像一家子一样,这一点儿,迟聘刚来报到就感觉到了,所有的同事都拿自己当小孩儿。感觉是挺温馨的,就是没有**了。唉!
过了马路,见他从车里站出来,比他自己的车高很多。不知怎么,见了他,迟聘觉得,前几天的郁郁寡欢突然就烟消云散了似的。见他大步绕过来,开了副驾驶车门,迟聘有些尴尬,这场景,跟电视里演的似的,忒客气了。
两人上了车,系上安全带,发动了车子,慢慢的开。车里陷入了一阵冷场。
汪海潮最害怕冷场,其实迟聘也怕,但不好意思开口,心里一直提醒自己,憋住,憋住,让他先说。果然,他先开口了:“白了哈”。
迟聘不禁在心里翻了翻白眼,心想:“不愧是一家子,你妈也这样说”。但心里想什么,嘴上不能这般没礼貌,毕竟刚吃完人家的饺子嘞,于是,客客气气的说:“最近出门少,捂白了”。
“为什么出门少?工作很忙吗?”对方很快找到迟聘话语中的破绽,追问道。边问边扭头过来看迟聘。
迟聘有些不好意思,“看书呢,想再考考”。
“嗯?”对方疑惑了一声,“这个单位你不满意?不好吗?”
“县区工资少”,迟聘老老实实的回答,心想,还不是你们家逼的,在这里上班天天看见你妈。
“哈哈哈哈……”汪海潮冷不防听她这么诚实的回答,没忍住笑了出声。
“你笑什么?”迟聘不禁怀疑的看了看他,自己哪里说错了吗?这个人笑点有点儿低啊。
“你一小姑娘能花多少钱,跟谁指着你挣大钱似的”。
“我自己指着挣大钱啊”,迟聘拽了拽安全带,安全带太紧,从两胸中间穿过去,很不舒服。圆圆的,很突兀,视觉效果不太安全。迟聘自己从初中就再也不背斜挎包了,就是这个原因,太尴尬了。
“挣了大钱做什么啊?”汪海潮今天心情特别好,很愿意跟她聊天。夏末秋初的上午,慢慢的开着车,微风从车窗吹进来,从她的发间穿过,吹拂到自己的脸上,香香甜甜的。
“嗯……”,小姑娘很认真的想了想,说:“买个小房子,做一个大大的书房,四壁都是书橱,中间一个大圆桌,读书吃饭都在桌上。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说完,还生怕他不相信,补充道:“你知道步非烟吗?我最喜欢她的书房。等我挣了大钱,就照着弄一个一模一样的”。
汪海潮笑容满面的转脸去看她,左臂撑在车窗上,舒缓着疲累的肩膀,右手握着方向盘,“你很喜欢看书吗?”
“嗯嗯,给我一个书房,我能一年不出门”,小姑娘笑嘻嘻的眨眼睛。“你呢?你喜欢干什么?”
“也没什么,我下了班就半夜了,几乎没有个人时间”。汪海潮看着她,心想,以后大约更喜欢跟你在一起了。
“你上班很忙吗?你是什么警察?”迟聘对警察一无所知,只知道110。
“刑事技术警察,你听说过吗?”汪海潮回答的很认真,他很愿意迟聘询问自己,愿意抓住一丝一毫的机会介绍自己。
“不知道”,迟聘摇摇头。“干什么的?”
“法医、心理学、理化、DNA”,见她一脸雾水,汪海潮停止了科普,“等等吧,这些都算。反正就是寻找嫌疑人遗留痕迹的吧”。
“你是法医吗?”迟聘熟悉这个词,接着他的话问。
“我不是法医”,汪海潮看到她脸上一瞬即逝的恐惧,“你害怕法医?”
“不怕,法医也是警察,警察都是好人,为什么要怕?”迟聘摇摇头。
“你怕尸体?”汪海潮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鬼使神差的问这句话,两个人的聊天越来越怪。
迟聘又摇摇头,“不怕。没什么怕的。人去世了,只是灵魂离开了,剩下的躯壳,为他这一生尽了力,有什么可怕的呢?
“你这样想?为什么?”汪海潮突然觉得迟聘像个大人,不再是自己眼里一蹦一跳的小姑娘,突然有些想告诉她,自己这一个多月以来的煎熬。张了张嘴,还是没说。
“嗯,这有什么不对吗?就像变形金刚似的,人这一辈子,用这一幅躯壳,学习、锻炼、工作、生活,就像学生在这个学校里学习。等到学业期满,再换到另一个学校里继续学习。换另一个颜色的变形金刚,不就是这样吗?”
“你小姑娘家家的,你还挺迷信的啊”,汪海潮笑了笑。
“也不是迷信,我只是有时候在想,人这一辈子,学了知识,形成了思想,可不能躯壳没有了,思想就没有了。那岂不是白干了吗?”迟聘晃了晃脑袋。
“那怎么办?跟孟婆说说,别喝那碗汤?”汪海潮笑得有些戚戚然。
“谁知道呢,说不定很多人喜欢喝那碗汤呢,抹干净了,重新来过,就像试卷全擦了重新做,想想就开心了”。迟聘笑着说。
“试卷全擦了重新做?”汪海潮第一次听这个论调,笑着说:“那万一错题更多了,怎么办?”
“嗨,那就没办法了,将错就错呗,谁还能一辈子不犯个错呢”,迟聘被他追问的没了办法,笑着回答。
车子沿着山路慢慢开着,七拐八拐,来到山脚下。
慢慢停下车,汪海潮拍了拍膝盖,转脸问:“渴不渴?”说罢,也没等迟聘回答,探身从后座拿过来一袋子饮料。霍,迟聘低头一看,每款一瓶,惊讶的说:“买这么多!”
汪海潮面露羞赧,“也不知道你喜欢喝什么,就每样都买了一瓶。下回我知道了,就只买你喜欢的。”
“我都喜欢的,别这么麻烦”,迟聘从袋子里挑出一瓶果粒橙,在手上掂了掂,笑着说:“我寝室里老大结婚早,我去看她的小宝宝,哎呦,纸尿裤上那些,就像这果粒橙”,说罢,拧开盖子,喝了一口,还眨巴眨巴眼。
望海潮一脸嫌恶的看着她,皱了皱眉头,“小姑娘家家的”。
“怎么?你是警察,害怕这个?”
“下车”,汪海潮不打算跟她争论像不像果粒橙的问题,自顾自的下车去了。
下了车来,迟聘不禁有些紧张。荒山野岭的,杀人越货的好地方。
看汪海潮自顾自的往山上走着,忙紧跑几步追过去,问:“这是哪里?怎么没有人?”
“梵天寺”,汪海潮低着头,慢慢走着。
“没来过,看着怪冷清的”,迟聘环顾四周,景色很美,夏末秋初的阳光照在山上,虽然闪亮,但也朦朦胧胧,看的人心里空空荡荡的。
跟着他慢慢的走,迟聘觉得,到了这里,就不适合插科打诨了,静悄悄的跟着走。走了一段,竟然看到了塔吊。汪海潮看她愣怔了,说:“那里有座塔,正在重建,等建好了,再带你来看”。
再走两步,看到了一个山门,上面写着三个绿色的字“解脱门”,斑驳的台阶。迟聘不知怎么,觉得氛围不对,忙去拽了拽他的手,说:“咱们别进去了吧?”
“怎么了?”
“你还穿着警服呢,我穿着裙子”,说完,觉得还不够力度,补充道:“我刚吃完饺子,荤的”。
“还有这么多讲究吗?”汪海潮也不懂,半信半疑的说,“我还想带你去看银杏呢。”
“真的有银杏吗?”迟聘跟他聊了一路,已经把银杏抛诸脑后了。
“真的有,我不骗你”,汪海潮看着她,认真的说,“一千多年了呢”。
“真的吗?真的吗?”迟聘来了精神,忘了刚才说的不进去的话,提提裙子就要往上跑,“去看看,一千多年啊,啧啧啧,树上肯定住着神仙”。
迟聘提着裙子,蹬蹬噔噔向上跑,汪海潮却不急,台阶太小,自己一步可以跨四五级,两三步就追上她了。
迟聘站在大树下面,惊讶的向上看。
银杏超级大,像一个巨大的伞盖,遮住了半边天。大约天气还暖和着,银杏并没有变黄,反倒是郁郁葱葱的绿叶子,密密麻麻的,将阳光都遮挡住了。
树干粗大极了,迟聘转身去拉汪海潮,嘴上说着,“咱俩抱一抱”。
汪海潮听她这样一说,愣了,未及反应过来,却见她全身心的贴上大树,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要抱一抱大树啊。
汪海潮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打小儿就听人讲这棵古树。这是“同根三异树”,一千多年了,檀树、柏树、银杏树,三棵树长成了一棵树。据说北齐年间就创建了,数代高僧在此修行。苏东坡也在这里居住过。
汪海潮语言表达能力不行,嘴笨,只能搜罗最优美的词汇,将这些故事讲给迟聘听。迟聘静静的抬着头,一会儿看他,一会儿看树,伸手摸摸树干,喃喃道:“看尽千年啊,了不起,了不起”。
“你说,树上有没有住着神仙?”迟聘转身问他,自顾自的说:“或者,它自己就是神仙了”。
“可能吧,毕竟一千多年了呢”,汪海潮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却见迟聘慢慢的靠上去,脸贴在树干上,轻轻的说,“一千多年啊,它自己在这里,会不会孤单啊”。
“它不是自己啊”,汪海潮走过去,伸手扶着她的肩膀,示意她抬头看,“这是两棵树呢,说不定,是夫妻呢,一千多年一直在一起,多好”。
“刚你不是说三棵吗?”迟聘想起来了,问道。
“那颗柏树已经故去了”,他像是着了魔,没用“死了”这个词。
“好可惜啊”,迟聘仰头看着这巨大的树冠。
“可能那是她的前男友哦,看她过的幸福,就放手了”,汪海潮搂着她的肩膀,“走吧,等银杏黄了,我再带你来拍照片”。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