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哪儿呢，我没看见你。”

宋岚卿正在给蒋沁打电话，她刚下车，温度越来越高，身上穿的薄纱外套也因为出汗黏在皮肤上，非常不舒服。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到了公交站向北走个五百米左右，然后向右转，你会看见一座百货大楼，再——”

“打住，这是你邀请我去你画室的，请拿出一点诚意好吗？”

蒋沁似乎在走路，人在外边，电话里有嘈杂的汽车鸣笛声。

“美女姐姐，当初你邀请我去你咨询室，我可是一个人找去的，不过说实话，你是不是路痴？”

宋岚卿拿出电动小风扇，对着脸部，冷不丁扭头，看见不远处大树底下站得恣意放松的蒋沁。

蒋沁笑了笑，然后走过去从她手里接过伞，看见她额头上的汗，又看了看她的装扮。

“不是吧，为了美，都不怕热了？”

“才不是。”

“你像我一样，穿个宽松大白T，再穿个裤衩子，蹬上拖鞋就出门，真的很舒服的，你瞧你穿的这种外套，累赘碍事。”

宋岚卿富有警告意味地瞥她一眼，蒋沁立马改口。

“但是，还真挺好看，挺配你的气质。”

“今天怎么想着要对我敞开你的心扉了？”

蒋沁皱着鼻子，满脸嫌弃，“谁说我要对你敞开心扉，我只是带你参观参观我的画室，你别自作多情。”

宋岚卿把电动小风扇凑到她跟前，把她脸颊边的头发吹起。

“哦，这样啊，那就是不敞吧。”语气揶揄。

蒋沁带着她来到一个米黄色卷闸门前，在宋岚卿注视下，蒋沁麻溜地开锁，蹲下去，把卷闸门的底部轻松向上抬起，发出轰隆的声音，扇起来的风卷起地上灰尘，宋岚卿用手捂住口鼻。

“这里，就是我的地盘！”蒋沁微微抬起下巴。

本以为外观看起来很破旧，没想到内有乾坤，宋岚卿面露惊讶，缓缓走进，卷闸门里面，还有一道玻璃门，没有上锁，她直接推门而入。

画室，或者说，她的工作室装修风格也处处都能体现蒋沁强烈的个人特色，极简而新异。

她转过身来，无意中看见外面有个穿polo衫的男人，在门口经过两次，也可能是她错觉，她最近常常有被跟踪的感觉，但那段时间跟着她的一直都是赵归璨。

压下心中的怪异，她说：“你这地方挺不错的。”

蒋沁耸耸肩，去给她倒了杯水，“现在到屋里了，你就把外套脱了吧，看着怪热的。”

宋岚卿点头，把外套脱下，随着她的手上动作，蒋沁看见她左前臂的疤痕。

“你的手……”

“你说这个啊？”

宋岚卿举起左手臂，把那道又长又难堪的疤痕展露。

蒋沁微微错愕，“你穿长袖是为了遮疤痕？”

“嗯，毕竟不太好看。”

宋岚卿看着满脸不在意，蒋沁却很能理解她的感受，她下意识地把手覆上左手腕。

“你是怎么弄的？”

宋岚卿把目光从她画作上收回，睨她一眼，向下落到她的左手，不动声色地移开。

“以前帮人挡了一下，没想到，划的还挺深，当时血流了一地，再深一些，差点就划到动脉，可能当时我就交待在那儿了吧。”她看着天花板，似乎陷入了回忆。

蒋沁眼眸低垂，轻笑道：“你还真是个好人。”

“好人都是有代价的，没那么好当。”

宋岚卿走到她跟前，把手搭在她肩膀上，轻轻摩挲，良久，她还是问出自己一直好奇的事情。

“那你呢。”她捉住蒋沁的左手，举起来。

“你以前呢？”

蒋沁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她的眼神温柔而专注，很容易就让人放下戒备，让人对她敞开心扉，对她倾诉。

她突然挣脱开宋岚卿，笑着说：“你是不是没有中二期？”

“我上学那会，正流行用玻璃片和小刀在身上刻字，刻喜欢的人的名字缩写，我觉得他们幼稚，有本事就在手腕上来一刀啊，于是，我做到了，从此，再也没人敢在我面前叫板了。”

末了，蒋沁还炫耀地一笑，“怎么样，我厉害不厉害？”

宋岚卿向后一步，似笑非笑地盯着她，对她说的小刀刻字挑挑眉，蒋沁在骗她，她的眼中没有笑意。

“我没你中二。”

语毕，蒋沁转身去了里间，宋岚卿喝着杯中的水，看着她挂在墙上的一些画。

而在后面桌子旁边，有一幅画被蒙上白布，她走了过去。

不多时，蒋沁系着围腰出来，看见她站在那副画前，语气急切，“你干嘛呢？”

宋岚卿迅速转身，“没啊，我就看看。”

白布还是刚刚的模样，没有被打开的痕迹，蒋沁的心逐渐放下。

“这是新作，签了约的，不可以提前给别人看。”她眼神闪躲，语句不太连贯。

宋岚卿点点头，表示理解，看着她手上的工具，她问：“你这是要？”

蒋沁眼神示意她身后的椅子，“脱鞋。”

宋岚卿看着脚上的一双白色浅口鞋，后知后觉蒋沁把她拐来是要干什么。

“你说，我怎么三番五次地着你的道。”

虽然这么说着，宋岚卿还是坐上去，把鞋拖了，一双脚放在旁边的脚凳上。

蒋沁眼露精光，拿出手机对着她的脚拍了几张。

“做人要守信，你自己说的，只要我从衣柜里出来，你就给我看脚。”

蒋沁又看了几眼，心满意足地回到画布前，开始画宋岚卿的双脚。

周围又陷入静默之中，玻璃门外偶尔走过几个行人，阳光极少照射进来，画室里基本靠开灯照亮。

宋岚卿眼前似乎又闪过她刚才看见的画。

整幅画黑色为打底色，画上遍布撕碎的男人和女人的身体，无法聚集到一起的身体器官，还有面部狰狞的野兽。

女人脸上表情绝望而麻木，她不成形状、破烂不堪的身体碎片周围，是一群又一群野兽，男人的碎片器官交杂在其中，与野兽混为一体。

这幅画带给宋岚卿巨大的冲击，无论是视觉还是心理上的。

宋岚卿叹着气，脸色稍显沉重，复杂地看着正专心画脚的蒋沁。

一个小时过后，天空开始变得阴沉，外面一切都灰蒙蒙的，天空是没有边际的白色，看久了眼睛会花。

“要下雨了。”

蒋沁没有回应宋岚卿的话，在专心勾勒最后几笔。

宋岚卿无聊地看着门外，对面拐弯处的一根柱子后面，隐约露出一个人影，穿着polo衫。

“画好了吗？”

“别催啊，慢工出细活。”

宋岚卿忽然感到不安，也许是受天气影响，也许是因为三次出现的穿polo衫的男人。

她打开手机，给赵归璨发着消息。

秃头少女：什么时候下班？

消息发过去后如同石沉大海，赵归璨跟她说过一嘴，最近东晟和瑞祥之间发生了点事，有些棘手，他应该还在忙。

眼见着时间越来越晚，宋岚卿穿上鞋子。

“今天先到这吧，我要回家了。”

“欸？着什么急啊。”

蒋沁还没起身，宋岚卿就穿上外套快步地离开。

她在后面喊着，“出什么事儿了？”

“你早点关门回家，女孩子不要在外面待太晚。”

听着宋岚卿的话，蒋沁皱眉看了看依稀还亮着的天空。

出去后，果不其然，天空开始下起小雨，这场雨有逐渐下大的趋势。

宋岚卿握紧包进了不远处百货大楼里躲雨，这里的一楼出口处，聚集着不少人，显然也都是来紧急避雨的。

她走进人群中间，仔细观察着周围，左边有推着婴儿车的母亲，右边是一对情侣，前后左右都是陌生人，再怎么找，也没有刚才在蒋沁画室外看见的polo衫男人。

提着的一口气渐渐吐出，最近她太过紧张，都有些杯弓蛇影、草木皆兵了。

天空颇有一中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态势，脚下有雨水，干净的白色地板砖被踩出黑色的脚印，身边婴儿哭啼声不断，她的外套也沾水黏在身上，非常不好受。

宋岚卿转身去买雨伞，就近的店里雨伞卖得很快，她往里面找了找，这才买到一把。

她双臂抱住自己，抽空用一只手把住雨伞，遁入大雨之中。

下雨天很不好打车，用叫车软件也迟迟叫不到，手头没有现金，她站在路边招手，脚背已经被溅起的水珠打湿，风刮的她差点就打不住伞。

这种略显极端的天气，她感到深深的不安，此刻只想回家。

身边的人步履匆忙，她在慌乱中瞥到身后又出现那个穿着polo衫的男人，心中一紧，强装镇定，向前快步走去。

她越走越快，脚底踩空，摔倒在地上，裙子沾上了大片的雨水污渍，不多想，她立即就想爬起，但脚腕之前的旧伤好像又一次扭到，走的不是特别快。

后面那个polo衫握着一把黑伞追上来，一把钳住她的手臂，宋岚卿用着手里的包胡乱拍打。

“小姐！小姐！冷静一下，你刚刚在百货大楼掉了这个。”

闻言，宋岚卿看着他手心里的戒指，又看了看左手食指处。

“……谢谢。”

“没事。”

那个男人还给她东西后就离开，他穿的是白色，而在蒋沁门外看见的那人，穿的黄色，只是现在夜色朦胧，看不太清。

宋岚卿拧了把裙子，现在的情况实在太过糟糕，衣服湿了，脚也走不动了。

她拖着脚，慢慢走着，从后面花坛处，那个穿黄色polo衫的人尾随其后，而她浑然不觉。

宋岚卿走向公交站点，身后男人步伐加大，昏暗中，他伸出一只手。

突然，宋岚卿面前停下一辆车，车灯照亮了这片空间，身后的男人迅速收回手，转身小跑着离开。

周廷川奇怪地看了那个男人一眼，放下车窗，“走吧，我顺路送你。”

上车后，周廷川递给她一条毛巾。

“谢谢。”

他们很久没见面了，一时之间，宋岚卿有些拘束。

周廷川余光瞥见她此刻的狼狈模样，转移话题道：“你刚才后面跟着一个男人，他还对你伸手，你认识吗？”

宋岚卿太阳穴突突跳起，心中一凛，强稳心神。

“他是不是穿黄色的polo衫？”声音略显颤抖。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