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世界,裂开的云层洒下的光芒,被浓郁的暴雨吞下。
一把又一把张开的黑色雨伞,肃穆又庄严,浩浩荡荡的队伍。
栗婷又恢复那副王北跃看不明白的模样,在这浑浊天下中宛如一抹异类的皎洁。
盛放的伞花一朵挨近一朵,栗婷回头,看见王北跃的愁容,“在担忧什么?”
“没,没什么。”霎时低敛眼神,怀着心思亦步亦趋跟在栗婷身后。
何梓已离开,沉默寡言地带领着队伍。
方才交流,何梓盖了层隔绝罩,他能力是与空间有关,因此除了三个人彼此知晓,再无第四人。
雨水顺着地势幅度,洗刷过青瓦的锃明,汇成一串雨帘高高低低的落下屋檐,铿锵有力的脚步整齐踏过,震落一阵急匆匆的雨点,叩击泥泞地,溅起水花。
道路两边缩着零星几个来不及退回的人,抱头埋脸,面具下何梓神情自有桀骜,目不斜视地掠过这些卑贱的钳骨缠。
前方是赌场入口,汇聚了大批来不及撤走的人,亦是整个名利场里最有血性的一批人。佝偻的背和铁青的面容,已收敛许多的狠厉目光直勾勾紧盯机动队,如短刃碰撞,发出“刺啦刺啦”的金属鸣音。
他们恨机动队、他们厌恶机动队。
镇静、傲骨铮铮的人堆里混进了个止不住哆嗦的人,王北跃眼神好,率先望见了他,轻轻疑惑了声,“咦?那不是闻老板吗?”
“闻老板?”闻声,栗婷陡然转身,伞面上暂留的雨水随幅度唰唰掉落很多,“哪个?”
王北跃怪异地伸手指了指,按说没道理栗婷发现不了。
“哦~闻老板!”栗婷踮起脚,越过一众严肃的机动队冲他打招呼,“闻老板!”
“闻景立,闻景立,闻景立!”
“嘘嘘嘘、嘘嘘!”闻老板根本不敢完全抬头,稍稍撅起额头,手忙脚乱地朝栗婷连连求饶,“我的姑奶奶呀,您可消停会放过我吧。”
实在难得见闻老板这副怂样,王北跃好奇地挑挑眉,“他这是怎么了……”
“嗨呀,闻景立他哥在机动队里。他爸管辖着一支队伍呢,算得上是重要领导。”栗婷噙着笑,故意的。
“后台这么硬?”
“有用吗?人家志向又不在机动队。”手腕上的环叮当作响,栗婷无所谓地甩甩手。
一行人离开名利场,大门外,何梓上前嘱咐,“栗婷麻烦你带王北跃去一趟机动队。”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省亲呢,栗婷小声蛐蛐,转头熟练地绽放出笑容,“得嘞,反正我熟门熟路的对吧?”
“你是真会节约力气。”揽过何梓的肩,变脸冷漠道。
“这哪跟哪啊。”何梓客气放下栗婷的手。
“你们不是朋友吗?”王北跃凑到面色冷峻的栗婷身边,同她一起望着机动队众人如潮水般迅速退去。
“谁说的,谁说我跟他是朋友?”栗婷懒散抬手,不满意的语调。
“呃……不过他们就这么放心我们吗?”王北跃意指让她们自行去机动队的这事。
栗婷斜眼瞟瞟她,貌似在看一个傻子一样,“手环都戴上了,我们敢跑吗?”
“哦对。”已经把这个忘了。
“栗婷栗婷——”闻老板慌里慌张地跑出来喊住她们,栗婷疲惫地驻足,等他跑上来,“栗婷,你想知道的东西,机动队里会告诉你答案。”
王北跃疑惑地皱眉,栗婷瞥了眼她,“知道了。”
“走吧。”
“你想知道什么?还有你不知道的事吗?”王北跃叽叽喳喳跟上栗婷,问题三两串的抛。
在她们身后,闻老板慢慢直起腰站稳,完全没了怂包影子,注目栗婷离去。
局已布下,应该入局的人也已差不多入场,现在就该静候成品和结果。
要问他在局里扮演了什么角色,栗婷曾说过——“每个人都是主角。”
地下名利场又揭开一场大盘,叫喊厮杀声热烈,不知名的角落里,每个普通不起眼的钳骨缠都可以是锁链,串联起巨大密布的情报网。尘土阴影中,为首高坐的是闻景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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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庞大楼房横亘在面前,气派,不愧是阵雨二区最宏伟的建筑。
气压低沉,周围附近许多翘首的民众,神情严肃专注,崇敬憧憬的目光,低声细语,不敢惊扰楼里办公的机动队大人们。
栗婷带着王北跃,昂首挺胸地靠近大楼,在民众讶异的眼神里,仿佛就是在朝拜她们如此。
王北跃有些尴尬地扯了扯栗婷衣服,“栗婷,他们……怎么都看我们。”
“没人敢靠近这栋楼,更何况我们手上还戴着罪犯标志性的手环。”栗婷晃了晃手臂,叮当作响。
王北跃默声,低垂下头颅,拽住栗婷,乖乖跟从进入建筑中。
“哎呦,栗婷!”扑面而来的冷嗖,门口一位男子跳出拦住她们的去路,满口热络亲切的话,“老同学别来无恙啊。”
“余委员。”栗婷道明他的身份。
余委员奋力挺直已经几乎固定佝偻的脊背,虽然他一身做工细致的革履,但王北跃瞅着他,脑内总是浮现出一副点头哈腰的市井小民模样。
贼眉鼠眼似的上下打量栗婷,仿佛才发现栗婷手上的环一样,瞬间板起脸冲着两边实习员喊道:“这怎么回事!怎么把我老同学给铐起来了?”完全忽略一旁挨着栗婷的王北跃……
栗婷噙笑抱手瞥着他表演。
实习员急匆匆跑过来,附耳同余委员说了几句,然后脑门滋汗地退下,夹在大发官威的余委员和栗婷极有压迫力的注视中间。
“哦~老同学,你犯事被抓起来了啊?这可怎么办呢?”余委员一脸懊恼和捶足顿胸。
栗婷毫无意外,甚至觉得他此时还收敛了许多,“老余啊,是最近上头压得狠?怎么收敛这么多,按你一套,高低得先让我自由活动活动一会,再拷我吧?”
这话挑明了真实情况,余委员脸上的颜色青一块红一块的,闷得憋屈,“说……什么呢?”连连挽尊,将栗婷两人丢给实习员。
“何大人吩咐送她们去牢狱,你去带路。”
“诶,余委员,这不是知道我被抓么?”栗婷没留情面,拆穿他最后一点谎言。
余委员灰溜溜走远,活像街道上被人泼了污水的蟑螂。
哆哆嗦嗦的实习员垂头领着她们,相较栗婷的坦然,实习员看起来倒更像是被抓的犯人似的。栗婷时不时惊奇地暗呼“这里变了好多”又时不时感慨般言说“这块还是老样子”,如鱼得水,宛如回家。
“你别害怕,我不吃人。”拍拍实习员的肩,却适得其反般,人家越发的抖动起来。
栗婷无奈地同王北跃对视一眼,“诶。”
但其实王北跃很能体会实习员此时的感受。曾是机动队实习成员、又能在凶残的怪物手下死里逃生,如此头衔,足以令人生寒畏惧。
何况现在一个小小实习员还得将栗婷送往牢狱。
“栗婷。”双层楼的构造上,半数悬空的二楼,忽然响起一声沉稳的嗓音。
“别来无恙。”瓮动唇翼,声音低到不知有没有发出。
带着饱经风霜的沧桑,掺杂利刃笔直狠狠地扎向一楼仍在叹息的栗婷。
栗婷敏捷偏身一让,一手抓一个王北跃和实习员,丢出一米开外。
尖刺“嘭嘭嘭嘭”没入地面木板,扬起经年累月的灰尘,栗婷掸掸身上沾的灰屑,不卑不亢地抬头望住来人。
对峙半晌后,栗婷先露出微笑,“领导好啊。”
秋田霜是机动队外派一组的唯一头领,立下战功无数,属于机动队内拥有绝对威严的存在。今年是她效力机动队的第一百年,她曾是栗婷实习员时的直属领导,栗婷亦师亦母的情感寄托。
也是……当初下命令,舍弃栗婷的领导。
“秋首领,您好。”实习员缓过神,连忙同一楼众人谦卑地低头弯腰问好。
一时之间倥偬的楼内,寂静的声响里,只有不隶属机动队的王北跃和持续微笑的栗婷还直直地挺着腰杆。
栗婷的笑容无害,眼神却凌冽,丝毫不避同秋田霜对视。
“哈哈哈哈。”忽然响起一阵笑声,逐渐夸张,引起所有毕恭毕敬的人的好奇,心思神动,目光稍稍瞥出眼眶,是栗婷在笑。
“领导,再次见我,你就是这么欢迎我的?”
所有神思乱动的人顷刻安分,把头低得更加低了,栗婷的话太大胆了,她或许的确不怕秋田霜,但他们怕极了,怕受迁怒。
“栗婷,你更精神了。”他们的秋首领淡淡说,可足以令他们意外。
秋田霜哪这么问切过另一个人啊,而且还并不在意方才栗婷的“口出狂言”。
栗婷闻言,踏上二楼的一级台阶,托着腮,仍旧仰头看着秋田霜,这该死的松弛感,“估计是我离开机动队的缘故。”眉眼弯弯,表面将礼貌与客气装得好好。
秋田霜抬了下嘴角,感叹道:“你还是这样。”
环境里的压迫随她的这句话陡然轻了许多,机动队众人放松地在心中大口喘气,王北跃认真注视着栗婷,被实习员拉了拉衣服,“放心,没事了。”
王北跃保持警惕地瞅了瞅无缘无故宽慰她的实习员,怪异地拉回衣服,殊不知方才短短几分钟时间里,栗婷又收复一个迷妹。
“要上来聊聊吗?”秋田霜发出邀请。
栗婷偏头状似思考了思考,“还是不了吧,我现在是罪犯呢。”露出手上的手环。
“什么罪名?”
“攻击机动队成员,妨碍公务?”
秋田霜突然发笑,“行了,只要你听话交出舒若晨的日记本,机动队不会为难你的。”
“哎,不对吧不对啊。”栗婷放下腿,走了几步走入办公堂中,“日记本可不在我这,还有……机动队真能困住我和我同伴吗?”
笑容纯良,锋芒尽藏地挑衅冲秋田霜挑挑眉。
“……”倒吸一口凉气中,有人佩服栗婷的胆识和实力,也有人厌恶唾弃栗婷的目无尊法。
王北跃在观看中越发挺直了腰板,宛如独树一帜的旗杆似,骄傲地看看栗婷,然后瞥瞥卑微的机动队众人。
引来许多人目光的停留,王北跃一脸傲气,反瞪回去,看什么看?我可是有人罩的,你们有吗?
“押她去牢狱。”秋田霜气得脸变形,甩甩手走进二楼深处。
栗婷事不关己似的,友好地挥挥,“——领导,再见呐。”
实习员犯了难,怎么还让她押栗婷啊……她到底怎么敢的?
“诶,你们这的人怎么都这么想要舒若晨的日记本啊?”为难之际,听见王北跃忽然问。
下意识说出实话,“我也不知道,在高层那边‘舒若晨’的这三个字都是禁忌。”
“哦~”看见王北跃一知半解地摸着下巴,实习员才发觉自己嘴快了些,连忙举手抽了自己几巴掌,吓到旁边的王北跃,瞪大眼睛瞅她。
栗婷一把抓住实习员再次挥落的手,强大的力量,难以撼动半分。
掌心温暖一阵一阵传入皮肤,实习员慌神,“爱护好自己,别搭理机动队这套。”栗婷的话让她一点点平静,掌心的热渡入,仿佛很难得的重活了一次。
这是第一次有人同自己说要爱护好自己。
他们口中的牢狱阴冷潮湿。
一圈特制的栏杆,专门削弱能力者的材质,王北跃一靠近就感受到身上的力气在迅速流失,忧心地抬眼,担忧栗婷的情况。
栗婷蹦蹦跳跳踩着水泊,自觉进入关押的房间。
王北跃:……我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
看不见亮光的小窗口,一波又一波的小喽啰,换着法地问栗婷和王北跃日记本下落。
趁着她们能力削弱,将对付怪物敌人的能力用在她们身上。
王北跃精疲力尽,面容苍白,豆大的汗混着唇边的血,淡淡红色地滴落。
“呸。”不屈服地吐出一口血水,抬眸。
清澈直爽的眼睛裂开缝隙,露出其中的凶狠和轻蔑。
发丝如瀑垂下,遮挡住眼中情形,只留给栗婷自己惨兮兮的模样。
栗婷在另一间房里,相隔相望,也能听得一清二楚对方的声音,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一地的血色。
机动队的人知道他们对栗婷无可奈何,干脆没白费功夫,加紧了折磨王北跃,企图从精神心理层面击溃栗婷。“你的朋友,在为了你的嘴硬而受苦。”
还有那个实习员,无缘无故被自己人扣上栗婷友人的帽子,细皮嫩肉的也给送进了另外一间狱房。“没办法,多条人命多点松口的可能。”
不得不说,机动队的人是有能力的,他们成功且精准地全踩中了栗婷的逆鳞。
一日白昼消亡,头顶微弱烛火闪烁中,偌大、不真实的黑影,栗婷沉默地托着腮,没看任何一个人。
“栗婷,只要你交出日记本,她们就不用受这无妄之灾。”特制栏杆外,何梓说道。
何梓曾经是怎样的嫉恶如仇少年啊,是因为听说舒若晨拒绝机动队就会上门亲自较量的人,是阵雨二学里远近闻名的校霸,是进不去机动队的苦手……好吧,他之前也没多君子,只是现在更小人了。
“你们就这么怕舒若晨吗?”栗婷靠墙,像是自言自语。
“不是害怕舒若晨。”嘴硬,见此法行不通,又换了一招,从身上掏出一盒东西打开。
湿答答地板上数条朝栗婷蠕动的虫子。
“是什么?”王北跃喘着粗气。
太熟悉了这玩意,栗婷想,怔怔看着虫子孜孜不倦向自己接近,这不是甜蜜虫么?真是忘了,这也是机动队常用的刑具啊。
虚弱的实习员视力不错,望见了它们,神情崩溃地死死摁住耳朵,一如许多深受甜蜜虫戕害的人身上必落下的后遗症。
何梓摸出专门控制甜蜜虫的短笛,送到嘴边正要吹响。
无风起浪,一只死掉的甜蜜虫飞过何梓脸颊侧边,死死钉入身边的金属杆,速度之快,他甚至来不及避开一些,不明意味地感慨笑了笑,“当初打不过你,现在还是这样。”
是栗婷抓起了肥腻腻一只甜蜜虫,指下用力捏死爆出浆汁,再故意威慑地飞出。
“你那叫打不过吗?是完全被我碾压吧!”
这是王北跃第一次见栗婷冒这么大火,什么伪装和掩饰都消失了,只有真真假假之中最真实火爆性情的栗婷。
“手下败将。”
轻轻浅浅的不屑,无意爽到了王北跃。
实习员睁圆湿漉漉的眼睛,颤抖了几下嘴皮,看起来仿佛还真会是下一个王北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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