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东城回到自己从小到大居住过的房间，虽然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来过了，他爱干净的妈妈还是将房间保持得一尘不染。

蓝色的遮光窗帘。

12岁存钱买的第1把吉他。

满墙壁的音乐海报，他崇拜的歌手和喜欢的专辑。

在这个房间里，18岁的李东城会复活过来。28岁的李东城，只有□□，躺在那张狭小的格子床上，灵魂依然在漫游。

他并不是一开始就不爱回家。

刚成名没多久，他银行卡里打进的钱就足够给家里买一栋新房子。但爸妈不要。

后面，他每一次回来都会引起巨大的骚动，跟着成堆的粉丝和媒体的闪光灯。

包括那些局外人各怀心思地询问和关心，都让习惯了平静生活的李父、李母，感觉到由衷的不适。

每每Echoes出了什么不好的消息，他们也跟着担惊受怕，终于有一天再也忍不住地李父打电话过来，在争执中，说了语气最重的一句话：

“如果你回来，只是为了炫耀自己多有钱，成为了多了不起的明星，那你以后还是别回来了。”

父子关系陷入僵局。他也就很少回家了。也只有三年前妹妹李虹婕结婚的时候，他偷偷回来送了礼金，但并没有参加婚宴。

早上，没被外面过路车的声音吵醒，听着喧闹的广场舞的声音，也勉强还能接着睡。结果他妹妹李虹婕“啪”一声，就把门推开了。

一手牵着孩子，嘴里还叼着牙刷，口里嘟囔不清的喊：“稀客啊，李东城，你竟然回来了。”

直呼哥哥的名字，态度之不逊散漫，昭然若揭。

“吵死了。”李东城不耐烦地拿被子盖住耳朵，心中想着早知道和周舒妤一起去住酒店。

李虹婕又拿手敲了会门，“别睡了，8点了还睡什么懒觉，赶紧起来吃早饭了，又不是小孩子，还要人教。”

女儿昕昕奶声奶气地问，“妈妈，他是谁呀？”

李虹婕说话一点也不客气：“你没出息的舅舅。”

根本睡不着的李东城，听了这句话恨不得拿枕头砸她。“李虹婕，你胡说八道什么啊？”发泄似的蹬蹬腿，坐起来，一头鸡窝。

这就是他们兄妹俩之间的关系，从来都是直呼其名，说几句就感觉要吵起来一样。

李虹婕也从来不因为自己哥哥成了大明星，而对他有什么滤镜。

虽然他身边有不少姐妹同事是Echoes的粉丝，甚至每天对李东城极尽赞美之词，但作为从小看着哥哥被妈妈打得上窜下跳，还在床底私藏过成人漫画的亲妹。

她只能说：她对他哥高度免疫，不会觉得他帅，更不会觉得他有什么魅力。

李东城起了床，就给周舒妤发信息。

“你走了吗？还在苏北吗？”

昨天开了一天车的周舒妤，回信息：

“我休息一下，吃完中饭再走。”

“好不容易回一趟苏北，走什么呀？”

“工作已经完成了，我答应别人要回去的。”

李东城敲着屏幕，眼睛快眨，脑子乱转，信息输入中。

“我在这里，需要助理。”

周舒妤打过来几个问号。

李东城得瑟一笑，快速打字：“我不能出门，你可以帮我买一些东西啊。如果你不想在这里引起骚动，然后大费周章、排除万难开车来接我的话。”

“……”

他刷了牙洗了脸，从卫生间出来。

李爸和李妈已经不在家了，他们在公园好像有个班子，偶尔会排练节目。

餐桌上只有在看《喜羊羊和灰太狼》的小侄女，还有边刷手机，边扯油条的李虹婕。

“听说、你是因为跟你老公吵架才回来的？”李东城坐下来喝粥，哪壶不开提哪壶。

李虹婕看他哥哪哪看不顺眼，“那你呢？是被黑粉攻击得抱头鼠窜，还是你们团队要解散了，所以灰溜溜地跑回来了。”

“开玩笑，Echoes正当红好吗？”

李虹婕抽动嘴角，笑了一声，“昕昕知道，谁是Echoes吗？”

专注看电视的小昕昕摇摇头。

气得李东城吹胡子瞪眼。

“看吧。”李虹婕下了结论。

李东城为侄女辩解，更像是为自己，“她还小，连英语单词都认不全几个。”

李虹婕反唇相讥，阴阳属性拉满：“像你这种英语只能考个位数的人，最后成立了一个英文名乐队，我也不是很能理解呢！”

“你！”

李虹婕嫌没把自家哥哥打击够，又哄起女儿来，“昕昕，给你舅舅表演一个才艺好不好？唱你很喜欢的那个歌。”

小昕昕眨巴眨巴眼睛，喝了一口牛奶，欣然应允。

结果不唱还好，一唱差点没把李东城给气死。

“闪亮闪亮，我要你在我心中最闪亮……”穿着小裙子的小昕昕边唱边跳，却是荣光少年的成名曲《闪亮 闪亮》。

没把李东城给气昏了，“李虹婕，你看看你平时都教小孩子什么了，难怪妹夫会和你吵架。”

“是我和他吵架，我不要他了好不好？”

说着，她点开手机，看着家里的监控，投射出她那死鬼丈夫，没了她的管制，逍遥地在客厅打游戏的愉快画面。

引得李东城一阵嘲笑。

李虹婕气得把筷子都要掰断了，仍皮笑肉不笑道：“这次跪搓衣板不行了，得跪榴莲。”

小昕昕来找帅气的舅舅说话，李东城摸着她的头，也很顺其自然地让她坐在他腿上。心里却想：

不知道三四岁的周舒妤，是不是会像糍粑一样软糯糯的？会不会很好骗呢？

“爸爸说舅舅是大明星呢，那舅舅认识仙女姐姐吗？”

李东城满头问号。

这边得到妹妹的解释，“她说电视里的Tiffany啦，昕昕可爱学她们跳《仙女棒》了。”

电视里果然在播放女团Tiffany跨年时，一身红装跳舞的画面，十分的养眼。

李东城点点头，自信一波：“舅舅是大明星，当然认识啊。”

“那舅舅可以帮我跟她们要她们的贴纸吗？别的小朋友都有，妈妈不愿意给我买。”

“呃……”李东城更愿意用钱来解决这个事情。

收碗的李虹婕，趁机八卦：“那个金真儿真的在追你吗？”

“又不关你的事，你操什么心？”

李虹婕愤愤不平：“怎么不关我的事了，你不结婚，爸妈时不时就唠叨两句，说搞乐团怎么就跟结婚起冲突了？他们当时那个年代也是先结婚的什么什么的，听得我耳朵都快起茧了。”

见李东城转过头去逗昕昕了。她又追问：“那你喜欢她吗……”

电视里正播到，主持人采访金真儿，夸奖了她今天很漂亮。

染成棕色的直发，闪闪发亮的红色皮衣和短裙，从大腿一直包裹到脚尖的黑色高跟战靴。

在问到她新年有什么愿望的时候，金真儿。先是官方的答了几句，希望新的一年更加努力，取得更多进步，自己的团队会更好一类的话。

“……然后是希望自己的感情得到回应，恋爱水到渠成。”她笑着说，笑容是那么地明媚而灿烂。

瞬间引起台上台下人的欢呼。

“没什么感觉。”李东城随意答了一句。

“我就知道。”李虹婕一副自己的老哥还是自己了解的骄傲表情。

李东城硬是没弄明白她虚空的自信从何而来。“你知道啥了？”

身为幼儿园老师的李虹婕，摆出一副深不可测的模样：“你以为我白做你24年的妹妹了吗，以你的性格肯定是送上门的，摆在你嘴边的你不吃。让你吃尽苦头的女孩子，你偏要去追，你就是这样。”

已经准备好反击的李东城，顿时被打得丢盔弃甲，说话也开始吞吞吐吐：“你你瞎说什么呢你？”

“我瞎说？这是料事如神，好吗？我比谁还清楚我这个窝囊老哥，你以后的伴侣一定是一个很有主见，比你强势的女人。”

周舒妤的样子一瞬间，又浮上脑海。

又被他甩走。“你说是就是。”

李虹婕莞尔一笑，“因为你妈、你妹都是这种个性的人，所以你也逃不过娶这样一个女人回家。”她拍了拍他的肩膀，非常装腔作势地来了一句：“节哀顺变。”

然后就笑嘻嘻地去洗碗去了。

折磨不了老公，还可以折磨自己老哥。

生活就是要这样充满乐趣，这就是李虹婕的座右铭，喵！

李东城没理她，又去给周舒妤发短信：

“周助理，你人呢？”

没回，敲她的头像框，没耐心地打字：“怎么回我信息这么慢。”

吃完早餐，在外面散步的周舒妤一脸懵逼，“怎么，我还得二十四小时待机不成？”

“叫我干嘛？”

李东城想了想，答复说：“没干嘛，就是确认你在不在。”

“……我还能去哪？你能让我走吗？”

小昕昕就看着，他舅舅像两人电视剧里、奇怪的坏叔叔那样的傻笑，因而瞪他。

被发现的李东城立刻收敛：“当然不行。”他终于找到事情安排给周舒妤了。

“我侄女要Tiffany的贴纸，你想办法买来给我。”

周舒妤一方面觉得这个要求有些无厘头，一方面有些吃惊：“你有侄女？”

“我妹妹的女儿。你见过她的。”他想说的是，周舒妤应该知道他有一个妹妹。但并没有表述清楚。

周舒妤也难得围绕这个话题纠缠下去，只是看着满街关门的店铺，有些茫然，“现在很多玩具店都关门了，我也不确定能不能找到。”

李东城很有文化地回了一句：“有志者事竟成。不成的话，你也可以在苏北多逛逛啊，说不定能遇到认识的人呢。”

一切为她准备好的理由都是那么冠冕堂皇。周舒妤：“大过年的，这么拼命使唤一个助理，你不会觉得良心不安吗？”

李东城回她四个字，“难得使唤。”

周舒妤难得在两人的交战中，败下阵来。

她抬头看向清冷的长街，不知不觉走到了曾经住过的地方。

有关于它的最后一次记忆，还是搬家，也是她十八岁记忆的句点。

之后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事，都很模糊。

她其实一度想过，回到这里来。

但是她大概知道，这个贫穷和落后的城市不会引起她妈任何不舍的感情，一如当日凌晨搬家时的决绝。

她妈和她爸是不会再回到这个城市的。

二楼出租房有月季的阳台，她曾经在那里晒过衣服，也和高中时期的李东城，偷摸着打过电话。

灰白的石阶，是她上学的必经之路。

转角的路灯，曾经见证过雪下的吻。

买过辅导资料，一页页翻过旧书的新华书店。

曾经排长队的，贴满各式各样爱心便利贴的奶茶店“避风塘”。

公交车站牌下绿影婆娑，人来了去，去了来，重复着相见与离别。

……

留恋这里的人，或许就只是她自己而已。这里是周舒妤的回忆之城。

除去关于父母的记忆，她的青春一半是学习，一半写着李东城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