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王佑自然知道李湛私底下对李见素并不友善,却不知道两人已经发展到了何种地步,怎会让公主以为世子会是那种施暴之人?

王佑害怕坏事,不敢随意开口,支支吾吾半晌,也没有正面回答。

李见素按照书中教的那样,耐下心来,没有逼迫王佑,只温和地问道,“你是不是害怕他?”

“啊。”王佑点头敷衍。

“你放心,我不会和世子说的。”李见素继续诱导,“我记得你的,那时我在岭南,就见过你,你与世子在一起这么久,一定也想让他好的,对不对?”

“嗯嗯嗯。”这倒是真的,王佑连连点头。

“我也是这样,我也希望他好,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李见素朝他弯唇,“你还记得他是从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的吗?”

王佑神情十分复杂,这个问题实在太难回答了,“世子他……他……”

李见素循循善诱,“他第一次对你动手,或是在你面前与对外截然不同时,是什么时候?”

“这……”王佑极其复杂的神情中,又多了份痛苦。

李见素是当真心疼他了,她一直觉得,李湛只是这样对她,没想到对待王佑,会更加过分,竟将他吓成这副模样。

望着李见素同情又探究的目光,王佑尴尬地清了清嗓,又深吸一口气,开口道:“世子他是、是……”

“王佑。”书房中李湛的话音,如同及时雨,不等李见素反应,王佑便立即应了一声,脚底抹油一般跑进书房,房门也被倏地一下紧紧闭上。

屋中,李湛看到跑进来的王佑,手中提着食盒,满头大汗,疑惑蹙眉,“你方才在外面做什么呢?”

王佑没来及回答,跑到窗后,透过缝隙朝外看,见李见素叹了口气,转身走远,他才长长呼出一口气,欲哭无泪地对李湛道:“世子,你可害苦我了……”

王佑将方才院里的情况一字不差地转述了一遍。

“为何不说是骑马摔的?”李湛问。

王佑愣住,“这、这可以说吗?万一公主又问我为何骑马,我要、要怎么……”

李湛扶额,“你有武艺在身,平日里练马有何不可?”

王佑幡然回神,对啊,他又不是世子,他直接说练马时摔了便是,没有必要在公主面前遮遮掩掩。

“呀!”王佑一拍脑门,“那我方才忘了说,公主岂不是更加误会了?”

“罢了。”李湛朝他挥挥手,眼下那些不重要,重要的是李湛手中的这张字条。

今日李湛一进书房,就觉察出他没在的这段时间,有人进来过。他仔细查看书柜,果然在一本书册中,寻到了这张字条。

写字条之人,字迹歪歪扭扭,根本辨识不出,想来定是用左手写的。

至于上面的内容,满是替李湛的委屈与不公,说他世子身份,不该被送回长安,也不该得不到重视。

前半部分顶多算是挑拨他与父亲茂王关系,可最后这句,若是细细琢磨,便是怪责今上的意思了。

王府本有王保这样的暗卫在,可这些天李见素日日出城,王保又要护她周全,便顾不上清和院里的事。

李湛此番回长安,总共只带了四人,明暗各两人,明面上的两个,一个就是王佑,日日跟在他身侧,一个留在王府中做了护院,还有两个暗卫,一个在替他暗中做事,还有一个则安在了李见素身侧。

至于府内其他人,基本上都是崔宝英帮王府置办的人手,崔宝英做事还算细致,这些人的身契都是过了府衙的,表面上不会有问题,但若是有心人想要安插眼线入府,绝非难事。

“可要将院里之人细查一番?”王佑低道。

“不必。”李湛拿出火折子,点燃手中字条,“蛇已出洞,等它寻来便是。”

这边李见素一回到屋中,拿出纸笔又开始书记,刚记完一页,采苓便端着茶汤进屋。

“采苓,你坐过来,我有事问你。”李见素道。

采苓将茶汤放好,转身去屋角端矮几,李见素见状,忙将她叫住,“不必如此,你过来坐椅子。”

只她们二人的时候,采苓也就不端着规矩了,她过去关上门,回来就坐在了李见素身旁,“什么事呀?”

“我问你话,你要如实回答我。”李见素重新拿出一张纸,蘸了墨水。

采苓一口应下,“放心,我肯定实话实说。”

“那你在感到愤怒的时候,通常会怎么想?”李见素快速在纸上记下问题。

没想到这第一个问题,就将采苓难住了,她拧眉想了一会儿,发觉自己好像并没有很愤怒的时候。

“你好好想想,生气也算的。”李见素提醒道。

采苓又是顿了片刻,忽然眸中闪过愤慨,“有的!我想起来了,那日赏花宴上,郑盈在你面前放肆的时候,我就特别生气,我恨不能当场撕了她的嘴!”

一提起那日的事,不必李见素多问,采苓的话匣子便彻底打开,她说了许多心中的不满,还顺带连郑盘也拖出来被骂了一通,说到最后,她小拳头一握,用力砸在了桌案上。

李见素将她的语气,神态,还有方才动作上的一些细节,全部记了下来,“那你为何不出手?”

采苓无奈地舒了口气,“我是奴婢啊,主子不发话,我怎么能擅作主张,再说……”

采苓顿了一下,垂着眼似有些难为情,“我……我不如白芨姐姐厉害,也就是关了门窗骂骂人……”

若当真让她动手,她肯定不如白芨果断。

其实那日私下里她和白芨也聊过,白芨还说了,便是李见素那天不开口,她也会直接上前去替李见素教训郑盈,采苓当场就听愣了,这样的事放在她身上,她是不敢的。

“所以你是因为身份的原因,不敢直接动手?”李见素问道。

采苓抿着唇,点了点头。

李见素又问,“那如果你对郑盈动手,没有任何人知道,连她也不会说出去的话,你会动手吗?”

采苓当即就道:“那我肯定抽得她满嘴找牙!”

李见素笔尖顿住。

所以,如果憎恶一个人,且没有任何顾忌的话,人是一定会将自己心中的火气散发出来的。

采苓憎恶郑盈,是因为郑盈羞辱了采苓在乎的人,可李湛呢?

他那般对她,可也是因为憎恶她?

可他如果真的憎恶她,为何那晚在她惊惧得难以自控时,他却将她抱得那般紧……

李见素暗忖片刻,又问采苓,“那你在什么情况下,会关心郑盈,就是……害怕她难过?”

采苓没有半分思虑,拍着大腿直接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李见素也知道,这个问题乍一听很古怪,可事情就是这样的情况,她需要多去设想不同的可能性,“你再好好想想,我说得不是真的,是假如。”

采苓眉头用力拧着,抿唇一言不发,过了许久,才勉强道:“除非我疯了,或者……郑盈改邪归正了?”

“还有呢?”李见素追问。

“还能有什么啊?”采苓也想不出来了,她挠了挠头,半晌后,开口道,“那就是我之前都误会她了,其实她没那么坏,是我……我听错了,我脑子不正常?”

其他原因,采苓是真的想不出了,的确,让李见素想,她也想不到。

李见素沉默一会儿,又朝采苓看去,“如果某一日,你对我有了误会,会如何?”

采苓不理解,她和李见素能有什么误会,但看着李见素一脸认真地询问她,她还是仔细想了一下道:“若只是寻常的误会,我肯定心里不舒服,但不至于害你,或是想要打你……”

“那若我又遭人欺辱,你还会站在我这边吗?”李见素看着她道。

“当然会!”采苓几乎脱口而出,“咱们之间误会归误会,旁人凭什么欺负你?”

采苓的这番话,让李见素瞬间酸了眼角,然不等她开口,屋外便有人来唤,是李湛要与她一起去东苑的湖边垂钓。

午后的日光正是暖人,湖面被微风吹得泛着金色水波,两人手持鱼竿,坐于湖边。

想要医治心病,首先需要多观察病患,如今正好得了机会,李见素便时不时用眼尾去扫一旁的李湛。

他神情专注,眉眼温和,在这样好的风景下,当真会让人赏心悦目,这虽然与她印象中的少年李湛不同,但绝不是那个会对自己恶言相向的人。

许是觉察到了李见素的目光,李湛便将东苑的人全部挥退,偌大的湖边,便只剩下他们两个。

“有话?”他面上温柔未减,语气却比之前凉了不少。

李见素也并非是健谈之人,但她还是逼自己主动与他攀谈,道:“我想问问,你这几日过得可好?”

“嗯。”李湛回得不冷不淡。

“累吗?”李见素面露关切。

李湛微微蹙眉,斜眸看李见素,“整座折冲府,只三匹马,还不用我亲自喂养,你说……这累吗?”

“三匹马?”李见素显然也没有料到,曾经那般威风的折冲府,如今会落到这个地步,她颇有些尴尬地收回目光,原本还想问李湛可是需要练兵,后来一想,马匹都只有三匹,兵士估计也没有几个,若是再问,岂不是在李湛的伤口处撒盐。

想到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再想到如今身为都尉,手中却只有三匹马的男人,李见素能够想象出李湛这些年心中的苦闷与酸涩。

“那晚……”

不等李见素说完,李湛忽地冷嗤一声,将她打断,“你莫要多想,那晚我只是嫌你哭得呱噪,惹人心烦罢了。”

李见素怔了一下,她原是想说,晚膳要不要添菜,却没想李湛竟然误会了。

顿了顿,李见素索性顺着他说起那晚的事,“那你为何要抱着……”我字她说得很轻,几乎淹没在了微风中。

如果嫌她吵,可以让她出去,也可以拿帕子塞进她嘴里,总之,明明可以有别法子,为何那时他没有这样做?

“嘁。”耳旁又是一声冷嗤,但隔了许久,就在李见素以为会等不到答案的时候,李湛终是沉沉开口,“你与太子在一起的时候,他也是这般安抚你的?”

似是怕说得含糊让李见素没听明白,他说完,遂又立即扭头看向她,补充了一句,“被他拥入怀中。”

“没有。”李见素搁下鱼竿,整个人都转过身,面对着李湛,“我们没有这样过,只是读书,喝茶,偶尔闲谈几句。”

“撒谎。”李湛脸色更沉。

明明他点了那般多的灯,也要与她一道看书,可她怕得依旧停不下来,缩在地上哭到颤抖,只有被他揽入怀中,感受到他带给她的力量与温度,她才渐渐止住了哭声。

想到这些年无数个雷雨之夜,李见素依偎在李濬怀中的场景,李湛握着鱼竿的手,逐渐缩紧。

“我真的没有骗你。”李见素也不知到底怎么说,才能解开这个误会,只能试图去给他分析,“许是我在东宫待得久了,对那里环境更熟悉一些,所以看书喝茶,就能慢慢静下心来。”

李湛没有说话,一挑鱼竿,一条大红鲤鱼被拉出水面,他迅速收杆,将鱼丢入桶中,重新去勾鱼饵。

也不知他到底信了没信。

李见素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说下去,便被一阵风吹得打了个冷颤。

秋季的日头落得很快,方才还阳光明媚,一至酉时,风里就多少带了寒意。

李湛搁下鱼竿,用眼尾去看她身旁那空空的桶,讥讽道:“太子未曾教你垂钓?”

“他没有教我。”李见素摇了摇头,遂又鼓足勇气,看向李湛,“那……那世子教我吧?”

李湛眸光在李见素微颤的手指上似是停了一瞬,随后快速移开,站起身,冷冷撇下一句,“又蠢又无趣,教你作甚?”

说罢,他转身朝园外走去,李见素也赶忙搁下鱼竿,将被风吹得冰凉的小手,缩进袖中,跟了上去。

晚膳后,李湛在书房待了一个多时辰,李见素按照之前那样,洗漱后准备入睡,她去寝屋抱被子的时候,李湛回来了。

“陪我看书。”李湛进门时,手中拿着一本书册,他坐在桌案旁,打开书,对李见素道。

李见素愣住,“现在吗?”

李湛抬眼看她,“怎么,不愿意?”

“愿意愿意。”李见素忙不迭点头应下,转身将被子又给放回柜中。

她又添了几盏灯,搁在桌案上,拿出一本白日里看的医书,坐在李湛对面,与他一起看书。

书上的每一个字,她都认识,也因为看了许多遍,而万分熟悉,可此刻,却莫名看不进去。

她偷偷抬眼去看李湛,见他神情专注,便只好垂眸也故作认真模样,也不知过去多久,李见素实在困得有些睁不开眼,她别过脸去,掩唇打了个哈欠。

又过片刻,李湛终于合上书,起身要睡。

李见素打起精神,收了书册,又要去抱被褥,却被李湛叫住,他胳膊展开,扬着下巴站在她面前,“更衣。”

上一次,他要她替他更衣沐浴,两人闹得并不愉快,这一次只是拖去外衫要睡觉,李见素没有犹豫,抬手就去解他外衫,只留了一件白色的里衣。

李湛走到榻边,刚刚坐稳,便听窗外忽然传来一个声响,这声响不算大,却因为屋内过分安静而显得突兀。

李湛立刻起身,快步走到窗边,推开窗子朝外看去。

黑漆漆的后院,并没有什么异样,只一旁高墙那头,似乎传来一声低低的猫叫。

李湛望着那处,眸子微沉,神情却是故作轻松地舒了口气,“猫儿罢了。”

说罢,他合上窗又坐回榻边,神色却比方才冷下几分,他搓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抬眸看向李见素,不知在想什么。

李见素正想问要不要熄灯,李湛却忽然冲她沉声道:“愣着作何,过来。”

说着,微微抬腿,示意李见素为他脱鞋袜。

见李见素不动,李湛又道:“若不愿做,便去宫中……”

这次,轮到李见素打断了他的话,“我是不会去告状的。”

她深吸一口气,平静上前,蹲在他腿边,伸手去碰他鞋靴,“世子这样对我,是因为太子,还是因为……”

李见素没有说出来,可目光却是看向了李湛的手。

“闭嘴。”李湛顿时握拳,低斥出声。

李见素没有害怕,抬起眼望他神色,正是那医者在观望病人的眼神。

方才她问出的原因,应当都有吧,尤其后者占比更重,因为她问出口的瞬间,李湛的情绪是有了明显变化的,她能感觉到。

两人眸光相对,李湛蓦地想起白日里李见素询问王佑之事,他移开目光,又是一声冷斥,“我没病。”

李见素没有与他争辩,点了点头,搁好鞋靴,起身帮他拉好床帐,随后又去屋角净手。

待全部做完,她微微松了口气,疲惫地又去拿被褥,床帐里却又一次传来李湛的声音,“过来守夜。”

李见素依旧没有拒绝,她重新站回床边,她略微蹙眉,眯眼望着床榻上的身影。

“是怕黑吗?”她问。

床帐内似是传来李湛无奈地一声叹息。

李见素缓缓点头,果然不是这个原因,她又问:“是想我陪在你身边?”

“呱噪。”李湛不耐烦冷冷出声。

李见素若有所思地点头道:“好,我就在这里,你安心睡吧。”

床帐内的李湛,却是倏地一下睁开了眼,他唇瓣微动,话到嘴边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屋内再次静下,只剩二人呼吸的声音,李见素静静等着,等到床帐内呼吸声逐渐冗长,她才慢慢来到柜旁,轻手轻脚拉开柜子,抱起自己的被褥,来到外间贵妃榻上。

她躺下刚合上眼,却忽地睁开,坐起身,绕过屏风去另一边的书案处。

今日有太多需要记录下来的东西,若等到明日,她不知会不会有所遗漏。

李见素点了盏灯,取来笔墨,一边回忆与李湛在一起的种种细节,他说的每一句话,他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全部在脑中过了一遍,同时也全部用笔记了下来。

比如,雷雨那夜,她惧怕难安时,他为何会抱住她,如果他厌恶她,便不该这样做,而她今日询问的时候,他只是冷冰冰讥讽她,并未正面回答。

李见素换了支笔,在一旁分析道:也许他关心她,但因为误会,或是旁的未知原因,他没有办法表达关切,只能冷言冷语对她,但下意识的关护,却暴露了他最真实的想法。

而面对她的询问,他也只能含糊不答,用更加冰冷的言语,企图蒙混过去。

李见素默读了几遍,暂时没有发觉有何不妥,便又换了笔,继续记录之后的事。

李见素眯眼想了许久,终于捕捉到了一个细节,李湛在钓起一条鱼之后,是重新勾了鱼饵的,也就是说,他原本是要继续钓鱼的,根本没有想过离开,而她那个时候,似乎是被风吹得发冷,打了个寒颤。

而后,李湛才搁下鱼竿起身要走!

李见素原本还疲惫得直打哈欠,可越是琢磨这些细节,越是让她困意全无,脑海中当时的画面也愈发清晰。

她嘴上说希望李湛教她钓鱼,可手指那时却冷得在发抖,她想起来了,李湛当时是看了她的手,才骂她愚笨,转身离开的。

也就是说,他当时可能是害怕她受凉,所以才匆匆离开的。

连续两件事,都让李见素得出了相同的结论。

她立即在纸上写道:到底是什么原因,让阿湛阿兄不能将自己的关切真实的与我表露?

写完后,她抬手去蘸墨水,恍然间看到屏风处站着一个身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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