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翁说过,女子太过瘦弱,容易受欺负。
从李见素记事以来,只要路过有牛乳的村镇,阿翁都会买来牛乳给她喝,她也喜欢牛乳的味道,更喜欢添了牛乳的吃食。
当初她还在岭南的时候,李湛得知她喜欢牛乳,便时常会带她去镇上一家店里吃那姜汁撞牛乳。
见她吃得开心,李湛还说,等他学会了,日日都要做给她吃,一旁的掌柜听见,还不忘打趣,“说人家小女娘可是要嫁人的,你若日日做给她吃,夫家岂能愿意?”
年少的李湛当时直接扬声道,“我娶她便是了。”
李见素那时更小,还不能完全理解“娶”的概念,她只乖乖吃着碗里的东西,一双明亮的眼睛眨巴眨巴,望着李湛。
如今的她,如那时一样地望着李湛,只这双眼睛似是被蒙了一层薄雾。
“世子……还记得吗?”她声音很轻。
李湛垂眸擦着手中果子的残渣,似乎不愿回答她的问题。
可即便他不说,李见素也知道,他是记得的,不然他方才怎会说她喜欢牛乳?
他其实都记得的,但却还是要这样对她。
眸光再度落在那道刀疤上,耳旁似又响起了郑盘在院子里讥讽的话语。
水榭那边,李濬被赵内侍扶上轮椅,推着上了石廊。
“你可看出他几分真,几分假?”李濬问道。
赵内侍思忖道:“奴婢也只见过世子一面,只今日看的话,世子说话得体,待公主和善,不像是那般偏听偏信之人。”
见李濬不说话,赵内侍又笑着宽慰,“殿下放心,王府里还有贵妃的人在身侧护着,公主是吃不了亏的。”
的确,就算李见素是个能忍耐的性子,那白芨也会事无巨细的将事情说给张贵妃,若李湛当真苛待了她,便是同贵妃与太子作对,得不到任何好处。
李湛现在这般处境,应不会做出那样的傻事。
李濬慢慢合眼,用呼字法来调节呼吸,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可就连这呼字法,也是她教给他的,这让他如何不去想她……
回到茂王府,府内已经备好午膳,李湛没有外出,而是留在清和院与李见素一道用膳。
食盒里的牛乳果子,也被采苓取出搁在桌上,就摆在李见素手边,就连她也知道,李见素喜欢吃这个,因为在东宫的时候,她时不时就会带着太子不能吃却也舍不得丢的东西回屋,而这牛乳果子,出现的次数可不算少。
李湛屏退婢女,屋中有只剩他们二人。
李见素下意识朝牛乳果子看去,犹豫了一瞬,还是刻意避开,去夹了别的菜。
“为何没同张贵妃诉委屈?”李湛问。
李见素没有说话,只闷闷地摇了摇头。
“那为何不与太子说?”李湛又问,还是没有得到李见素的回应。
“为何不说?”李湛搁下碗筷,彻底看向她,“你若说了,他们定会为你做主。”
李见素轻道:“夫妻之间的事,何故牵扯旁人。”
“夫妻?”李湛抬手便捏住了她的筷子,一把将筷子抽出,拍在桌上,“李见素,你太抬举自己了。”
李见素没有气恼,拿起帕子擦拭唇角,随后起身站在李湛身侧,她轻匀了气息,开始为李湛布菜。
李湛看不出神色,只眉眼间阴郁更重,片刻后,他低低笑了,“李见素,我给了你机会的。”
他去东宫的路上,走得那样慢,便是在给她与李濬倒委屈的机会,可当他来到园中,却看见他们坐在水榭,旁若无人般谈笑风生。
既是如此,那便不要怪他。
午膳后李湛又带着长随外出,李见素累得眼睛快要睁不开,小憩的时辰比往常都久,日头快要落山才醒。
采苓递来一封请帖,是万寿宫主半月后要在府中举办菊花宴。
李见素性子内敛,不太喜欢去这样需要应酬社交的场合,可万寿公主乃今上最宠爱的女儿,又特地下了请帖给她,她若不去,又会驳了万寿公主的面子,思来想去,还是得去。
若真要去,通常参加赏花宴的小娘子们还会互相赠礼。
春乏秋困,李见素想要做几个香囊,里面放些提神之物,倒能显出心意。
白芨妥帖,特意拿来上好的金丝线,这般也能给李见素撑起脸面,不至于被那群贵女看低。
李见素向来注重养生,若在从前,天色一暗,她就会给李濬施针,待结束后,便会回到房中歇下。
此刻入夜,她也是如此,洗漱后换了身舒适的衣裳,披着薄衫,还在绣那香囊,白日里虽然白芨和采苓都在帮忙,但她始终觉得,既然是要赠予别人,还是得自己动手,这样才诚心。
安静的院里传来响动,她知道是李湛回来了,收拾了桌上针线,又去取被褥,却被李湛派人喊去了净房。
净房的门外站着小厮,李见素犹疑了一下,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合了门,她抬眼看到屏风后隐约透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她没有再上前,而是先问他,“世子,有何事?”
人影微晃,“过来。”
屋中水汽氤氲,李见素深吸一口气,绕过屏风走了进去。
也不知李湛今日去了何处,整个人风尘仆仆,鞋靴上还沾着一层泥土。
见李见素上前,他展开双臂,下巴微扬,半阖着眼,对她道:“伺候。”
李见素看到他身后还在冒着水汽的浴桶,迟迟未动。
“怎么?”李湛薄唇微扬,“既是做不下去,不如明日随我一到入宫,与你那几个亲人好好诉一番委屈?”
皇帝这半年一直在命人编撰各州书册,正好李湛回京,便想询问他有关岭南一代的风土人情,故而他明日还要入宫面圣。
见李见素咬唇不语,只摇了摇头以示回应。
“出去。”李湛冷嗤,开始自己解衣。
李见素脚下如同灌铅,站在原地还是未动,李湛脱掉外衫,直接朝她扔去,她慌忙接住。
李湛朝她迈步,一字一句低低道:“李见素,我再说一遍,你若觉得委屈,就入宫去说,你若不说,我便当你为婢。”
李见素又是连忙垂眸,不去看他随着步伐而若隐若现的胸膛,且还是没有回话。
“你伺候他的时候,也会这般装聋作哑?”李湛脚步停下,低沉的呼吸就在她面前。
“我……”李见素终是开了口,可刚说出一个字,又停下,因为她要说的话,前几日就与李湛说过,可他完全不信。
就在她不知到底该怎么办时,下巴被李湛一把捏起,“有什么不敢承认,他看你的眼神那般明显,是个人都瞧得出来,你呢?”
他唇角扬着,可眼神却异常冰冷,“你不是乐在其中么?”
说罢,他一把将她甩开,李见素向一侧踉跄,眼看就要跪倒在地,手中外衫却被李湛一把拉住,她身子又是一晃,最终还是稳住了脚跟。
她以为他拉住外衫是怕她跌倒,可看到他将外衫抽回去时,抖了抖方才不慎沾灰的衣角,才知是她想错了。
心口处又似被捏了一把。
午夜的狂风用力拍着门窗,李见素被一声炸雷惊醒,她下意识脱口而出,“阿翁!”
而后,她意识到了什么,赶忙捂住嘴,用被子将身体紧紧裹住,不安地看了眼寝屋的帘子。
狂风卷杂着暴雨的声音,让她无法判断那一声惊呼可有传入李湛耳中,可她也顾不得多想,暴雨带来的恐惧,让她瑟瑟发抖,整张脸白的渗人。
阿翁就是死在了这样的雨夜。
那晚雷声轰鸣,暴雨倾盆,她不知那晚为何心会如此慌张,好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掌,用力捏在她的心脏上,让她有种难忍的痛,她提着一盏小灯,去敲阿翁的门。
阿翁向来眠浅,这般吵闹的动静,他不可能听不见,可任凭她如何喊,门还是纹丝不动。
被风捎进屋檐下的雨水,打湿了她的衣衫,李见素也不知那晚是从何处得来的力气,用力撞开了门,却看到奄奄一息的阿翁,倒在榻边。
她扑跪在阿翁身前,颤抖着想要帮他诊脉,却见昏暗中,阿翁一把拉住她的手,用那颤抖的声音道:“见素……莫问、莫念、莫究……道法自然,翁翁此番……命也……”
话音落下,他合了双眼,手上的力度也瞬间散去。
从那晚之后,每至雷雨交加的夜里,她便无法安眠,会控制不住地颤抖,仿佛又一次看到阿翁在她怀中合眼,感受到阿翁忽然松开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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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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