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惊醒,悬浮在面前的赤红色火苗“腾”的涨大又熄灭。房间里幽暗宁静,他正穿着小熊睡衣坐在床上冥想。
“卡尔……卡尔……”一个幽幽的女声从宿舍门外传来,“我感受到魔力潮汐波动了,你是不是在偷偷冥想?”
卡尔:“……”
“开门,否则我现在就告诉伊森和席瓦拉。”
“……”卡尔眨眼,宿舍门弹开。
一个穿深蓝色低胸长袍的女人走进来。她个头很高,高耸的胸脯中间衬着一颗掌心大小的椭圆形蓝水晶,绽放出浓郁的魔力毫光。她坐在卡尔床上,捞起卡尔垂在背上的黑发仔细查看:“末梢开始变红了。”
卡尔一脸无辜地眨眨眼。
“不可以剪,听见没有?解决你的体质问题之前有多长留多长,元素化的部位先集中头发上是好事。伊森哭就哭,不准因为怕他发现就剪短。”
卡尔乖巧点头。
“如果你想变强,不如赶紧嫁给我,”女人捏着卡尔的头发,似笑非笑道,“我知道你想干掉铃兰大公。你帮我干掉我哥,继承家族,我再帮你们干掉铃兰大公。你带着烙印,无法对他动手,这样交易很划算吧?”
卡尔用力摇头。
女人叹气:“还是过不去那一次吗?你这样伊森会觉得你还没原谅他。”
卡尔指尖冒出火苗:确实没原谅。
明暗不定的火光照耀亮了女人的脸,在暗室里妖冶而艳丽。
“好吧,算他倒霉,反正他也倒霉习惯了。”女人耸肩,在长袍下踢掉高跟鞋,盘腿坐在卡尔床上,“明天下地下城对吧?准备得怎么样了?风刃切割卷轴带了吗?”
卡尔点头又摇头。
“我就知道你没带。要带的呀,虽然佣兵都知道违反了规则立刻砍掉右手就行,但他们怕被怪罪,对你不一定下得去手。”女人戴着古朴手环的右手一翻,三张卷轴出现她手中。“虽然学校禁止透露通关技巧,但是反正透露了也不管,我再给你讲讲关键。”
卡尔点头。
“规律其实只有一条:如果使用右手做一般人会用右手做的事,就会被地下城诅咒。但这条规律比看起来复杂。左右不是先天存在的概念,是人用语言创造并规定下来的。如果有个孩子从小学习的语言里把左边叫右边,把右边叫左边,他在这个地下城里不能使用的是哪只手?”
卡尔歪头。
女人举起自己的右手:“不能使用的是我们的概念上的右手。这座地下城里的所有概念,都以社会一般通行概念为准。我再问你,右手和左手的区别是什么?”
卡尔换了一边歪头。
“右利手是正常的,是多数派。正常人用左手持盾保护心脏,右手持刀攻击敌人。正常人右手更灵活,更有力。因此,右手就是权威,就是正常。地下城浅层的右手只是右手,深层的不是。还有一个问题:地下城的诅咒是什么?”
卡尔指尖冒出字:同化。
“是的。地下城希望闯入者顺应正常的概念,一旦顺应就会被地下城所同化,为地下城散播它的规律。我还不知道地下城为什么要这么做,席瓦拉不肯告诉我,但它一定有它的目的。世界上的地下城不止一座,或许大部分还没被发现。学院故意把这一座探明了规律的地下城留作考核,就是希望我们为未来可能发现的其他地下城和地下城背后的秘密做准备。成绩不重要,但你要尽量研究明白它。当然,这方面卡尔比我强多了,不用我嘱咐。”
卡尔点头。
“我要嘱咐你的是,这是你第一次独自与不熟悉的人长期相处,‘人’这个课题与地下城一样重要。不要皱鼻子,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也不喜欢。但文明发展到现在,人与人之间的矛盾比人与自然之间的矛盾更大。我们的世界太狭窄太拥挤,你逃不开人。”
卡尔梗着脖子没动。
女人翻了个白眼:“一个两个的都让人操心。算了算了,我可不像伊森,我要长生不老。你以后吃亏了记得来投奔我。”
卡尔两边嘴角一先一后拎起来,摆出个僵硬的微笑。
“手给我,再给你抵冲一下。我没关系,我们正常人升高阶快的也要几十年,积累知识比积累魔力更重要。”
卡尔闭上眼睛,竖起手掌。他们两手交握,掌心相对处,火属性与水属性的魔力湮灭成强烈的白光。白光从手掌的缝隙中露出来,透过眼皮刺得人眼睛涩痛。
片刻之后,火属性的魔力消耗殆尽。柔和的水属性魔力顺着掌心渗透进卡尔体内,沿血管上行到心脏,倒灌进一个不应存在于人体内的器官——魔核。一些细小、浅薄的魔纹被磨掉。卡尔皱起眉毛,轻微发抖。他感觉胸膛里灌满沉重冰冷的水银。
白光黯淡下去,女人睁开眼:“好了。”
床单、帷幔和卡尔身上的睡衣在白光照射下褪色发白,变得疏松脆弱。女人身上的衣物倒是没受丝毫影响。
“床单该换了,会换吗?换完早点睡。你这个年纪熬夜会长不高的,法师的习惯真不好。”女人赤脚跳下床,高跟鞋融化成水,裹住她的双脚后凝聚成平底凉鞋。“我走了。我那个笨蛋哥哥快回来了,卡尔小心。”
卡尔点头,下床送她离开。女人给了他一个令人窒息的拥抱,蓝色宝石硌在他脸上。
关门之后卡尔往床铺上一倒。没换床单。他感觉自己陷在厚实的被褥里下沉,褪色后的床单像堆满白色花瓣。
他记得八岁时的一天,克莱因家族拍到珍稀的精灵奴隶。精灵非常娇气,被捕捉后即使没有任何外伤也会难过心碎而死,活的精灵奴隶十分难得。伊森让他去海蓝达家里住几天,看看精灵的样子。卡尔坐在马车里,望到克莱因府邸的大门时,忽然心悸不已。
他说不出来话,还不会用火焰显形。驾车的仆人是克莱因家的人,并不理会他。情急之下他的精神力暴力外放,强压住拉车水鳞驹掉头往回狂奔。
他循着血腥味找到伊森,躺在铺满白玫瑰的床上,身穿白金色礼服,双手交叠在胸口摆成葬礼的姿势。手腕上的伤口汨汨流血,染红了半张床的玫瑰。伊森提前喝了抗凝血的魔药,使自己的伤口不会结痂,流出的血也不会变黑。
卡尔一直不知道,自己不希望伊森死,是想为伊森好,还是自己不喜欢他死。卡尔觉得可能是后者。他没那么在乎伊森的感受,因为他不知道伊森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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