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下过一场细雨,空气中充斥着一股泥土的清香,青石砌成的小径因被雨水打湿愈发的显得古旧,石缝中的青苔向四周延展出来,撑起许多绿意。
因着是雨后,平日里来来往往的丫鬟婆子们都躲在屋里或是廊下,让这煊赫的寿宁公府显出几分少有的幽静来。
此时,一个身着半新不旧褐色褙子,容长脸,合中身材,四十出头的嬷嬷从垂花门进来,神色匆匆快步走在青石小径上,过了月洞门经过穿堂,径直到了一处院落。
三月里,院前种着的几株西府海棠正是花开之时,香雾空濛,明媚动人。
来人却是丝毫没有心思欣赏这胭脂点点楚楚有致的景色,只加快了脚步进了院子。
廊下站着的穿着绿色衣裳的小丫鬟见着她,忙打起了帘子,恭敬地叫了声:“费嬷嬷。”
费嬷嬷微微颔首,问道:“夫人这几日可还头疼?”
那丫鬟道:“听碧荷姐姐说夜里只疼了一回,昨个儿还传了太医进府,喝了两剂药,早起气色瞧着好多了。”
费嬷嬷嗯了一声,抬脚跨过门槛朝屋里走去,刚一进去,一股浓郁的药香便扑面而来,费嬷嬷微微皱了皱眉,绕过紫檀边缂丝屏风转进内室,见着软塌上坐着的身着柳黄对襟立领缕金梅花折枝褙子的贵妇,忙快步上前。
未等她福身请安,那贵妇便面露焦急开口问道:“可打听清楚了?”
这贵妇不是旁人,正是这赫赫寿宁公府的长房太太,如今执掌府中中馈的大夫人南氏。
安阳长公主去后第二年,老太太便以子嗣为由给侯爷续娶了南氏。
南氏出自江宁南家,祖父曾当过先帝的帝师,如今虽致士回了祖籍江宁,却也深得今上看重。南氏幼承庭训,自幼和兄长一般得祖父亲自教导,最是端方自持,进府多年甚少有这般急切失仪的时候。
费嬷嬷却一点儿也不诧异,心想不怪自家太太乱了分寸,此事便是老太太回府知晓了,怕也是难办。
三日前,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带着一个婆子和一个小丫鬟冒然找上门来,开口便是一个惊雷,说自己才是已故安阳长公主的亲女,如今养在寿宁公府的宜宁郡主不过是个商户之女,是当年被人掉包了的。
南氏乍听之下只觉着荒谬,可细细看那跪在地上的少女,眉眼间竟跟当年安阳长公主相似了八分,尤其是额间的那颗小痣,真真是像极了那位。
再听随行的老嬷嬷痛哭流涕将当年自己在昌平如何将两位小姐掉包的事情托盘说出,南氏心里已是动摇了。
昌平?当年安阳长公主便是从汤泉行宫回京的途中发动,在一处名叫紫云庵的庵堂里生下一女。更不论这老嬷嬷还说当年长公主身边有一姓柳的嬷嬷,左边眉尾处有道拇指大的疤痕。
若不是当日她在那庵堂中亲眼所见,她一个市井婆子如何得知这些细节。
南氏心里已是信了八分,却也不敢全信,便叫人将那少女安排在自己盛棠院的一处厢房住了下来,又叫心腹陪房费嬷嬷亲自去昌平走一趟,好查个清楚。
如今见着费嬷嬷回来,自是忍不住问出声来。
费嬷嬷福了福身子,道:“事关国公府名声,老奴没敢声张,只偷偷打听了,这江家在昌平也是有头有脸的,祖上一辈都在经商,积攒下不少银钱来,到了如今江老爷这一辈,更是御封皇商,在京城经营着书坊和胭脂铺子,江南那边还买了茶园,虽说不得上是巨富,在皇商里却也很有底蕴的。”
“老奴托了家里侄媳妇的亲戚问了江府内宅曾当过差的一位老嬷嬷,才弄来了江姑娘的生辰八字。”
费嬷嬷说着,便从袖中拿出一张红纸来,双手递到南氏面前。
南氏伸手接过,展开一看,只见上头写着:甲寅年四月初二子时。
南氏看了,当即就脸色一变,神色凝重起来。
见着自家夫人脸上的神色,费嬷嬷又道:“那老嬷嬷说江姑娘和江老爷夫妇长的并不像,江姑娘幼时有一个碎嘴的婆子和人闲聊此事,还曾惹怒了江夫人,将那婆子给发卖了。”
“江家夫妇待江姑娘如珠如宝,很是疼爱。如今江姑娘突然失踪,江家已经派人私下里寻找,若不是怕坏了江姑娘的名声,怕是已经报官了。”
“老奴琢磨着,这事情和江氏夫妇无甚干系,多半是那老仆一人作恶。”
南氏听完,皱着眉道:“如此说来,这事情竟是真的。”
“这两日我叫人审问了那婆子,那婆子说她儿媳曾是江姑娘的奶嬷嬷,当年一时不慎害的尚在襁褓中的江姑娘惹了风寒,大夫说怕是熬不过来了,她怕主家怪罪下来将自己给赶出府去,便想了一法子叫自己婆母进府偷偷将小婴儿带出府去,谎称是府里遭了贼人小主子叫贼人给抢了去了,只那婆子半路上又心有不忍,便想着送去庵堂,可巧遇着安阳长公主也在那庵堂。”
“说来也巧,那尼姑庵的师太和她相熟,这婆子便寻了机会将两个孩子给换了,将康健的孩子带回了江府。”
“也是那时候长公主产后血崩陷入昏迷,好几日都没醒过来,身边跟着的人也乱作一团,没了章法,要不然哪里能让人轻易将孩子给调换了。”
“我记得老太太曾和我说过当年三丫头回府时确实发着烧,若不是请了太医院的医正过来,怕是和长公主一同去了。”
“如今想来,竟是这个由头。”
费嬷嬷听了,亦是大吃一惊,这世间竟有这般巧的事情,竟叫她成了事。
若真如此,厢房里住着的那位江宛珠竟才是侯爷的亲女,已故安阳长公主唯一的女儿,亦是她家太太南氏的继女。
而如今和老太太随太后一同去皇恩寺进香的宜宁郡主,府里的三姑娘姜侬,反倒是商家之女,是那江家夫妇的女儿。
一个姓江,一个姓姜,念起来一样,却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饶是这一路上她琢磨过千百遍,如今事实摆在眼前,心里竟还有一股子难以置信。
“夫人,这可如何是好?这京城里谁人不知太后如何宠着咱们三姑娘,便是宫里娘娘们生养的公主都未必比咱们三姑娘风光,更别提太后和皇上这些年对咱们寿宁公府的眷顾。”
“若三姑娘是个假的,这滔天的恩宠岂不成了个笑话,宫里头若是怪罪下来······”
费嬷嬷说着,眼皮便跳了几下,心里头实在是觉着有些惶恐不安。
南氏拿起桌上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又瞧了一眼站在那里的费嬷嬷,只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才道:“慌有什么用,一切等太后和老夫人她们回来再说。”
“再说,依着太后这些年对郡主的疼爱,不至于一点儿情分都不讲。你别忘了,郡主十三岁时可是替太后挡过一灾的,郡主这些年身子弱些,这回太后启程去皇恩寺实际上便是给她续点长明灯的。”
南氏像是宽慰自己一般说着,可长公主血脉到底混淆不得,再者天家向来情薄,也未必会如她想的那般。
南氏心里不踏实,不由得攥紧了手中的帕子,问道:“老夫人她们这是去了有多久了?”
费嬷嬷回道:“有小半个月了,算算日子这两日也该回京了。”
“老夫人临走时还说等回来的时候先叫三姑娘陪着太后进宫住上几日,随后再叫人将三姑娘接回来。”
老夫人知道太后如何疼宠这个外孙女儿,向来是事事都要周全的。
说起来自打三姑娘出生,几乎是在慈宁宫长大的,便是大了些,一年里也只回这国公府住上一两个月,即便如此,太后依旧舍不得呢。
倘若叫太后晓得真相……
费嬷嬷着实不敢想。
南氏听了,没做声,只眼睛朝厢房那边看了一眼,漫不经心道:“你说,这江姑娘也是个厉害的,虽那老婆子说是自己心中懊悔才将事情吐露出来告诉了自家姑娘,也是她怂恿了自家姑娘来这国公府认亲,可我却不大信。”
“这偷换长公主的女儿,可是掉脑袋的大罪,她怎么敢说出来。”
“她即便是敢,说出来不怕太后迁怒,连累她满门抄斩吗?”
“除非是有人允了她好处。”
费嬷嬷心下一紧,恍惚道:“夫人是说,那位江姑娘……”
“可她才十五岁,一个小姑娘,怎能有如此心计。”
南氏看了她一眼,道:“十五岁,也不小了,自小在市井里长大,又是商户出身,城府深些,也不奇怪。”
“要不然这般了不得的大事,即便是知道了,为何敢这样就上门来,也不怕被打出去,可见若不是胆子真大,便是想着这往后滔天的富贵才给她壮了胆子。”
费嬷嬷听着,眉头愈发皱紧了:“若真如此,这,这可如何是好,这些年郡主多半住在宫里,所以太太您也不必费心应付。便是郡主每年回府来住也从不摆郡主的架子,对您也是敬重的。若换成了这位,当真有此心计,怕是往后太太也难做。”
这当人继母的,哪里有容易的,这位若是心性不好,她家太太怕是有的愁。
南氏也想到了此处,微微皱了皱眉,垂了垂眸子,道:“这半道认回来的,还不一定能得了太后和老太太的喜欢呢。”
费嬷嬷想了想,开口道:“可不管是不是半道认回来的,那位到底是安阳长公主的血脉。”
南氏听了这话,微微皱了皱眉,垂了垂眸子,道:“既到了这个地步,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叫人好生服侍着,别怠慢了。”
南氏想了想,到底心里有些不踏实,果断道:“罢了,不等太后回京了,你派个人去皇恩寺给老夫人报信,叫老夫人将此事回禀太后。”
“别到时候太后怪咱们拖延回禀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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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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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认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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