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侬心里咯噔一下，出声问道：“出什么事了，脸色这般难看？”
宝眷脸色变了又变，迟疑之时方嬷嬷便走了进来，对着姜侬道：“不打紧的事情，太太会处理的，郡主您就别跟着烦心了。”
姜侬心中已有猜测，只道：“宝眷跟了我多年，若是不打紧的事情哪里会吓成这样？嬷嬷就别瞒我了，有些事情知道了总比不知道要好。”
姜侬的视线落在宝眷身上：“说吧。”
宝眷迟疑一下，终是鼓起勇气道：“盛棠院一个姓李的嬷嬷今早投井死了。”
“原本和郡主您不相干，怎奈那嬷嬷留了遗书说是当年自己在昌平的紫云庵将郡主您和安阳长公主亲生的女儿给调换了，郡主您本是昌平江姓商户人家的女儿。如今长公主的亲女江宛珠已经住进了盛棠院，此事已了她悔恨不已只能以死谢罪。”
“那嬷嬷投井死了，只留了这一封遗信，这事情闹得太大如今府里上上下下都在议论呢。”
宝眷说完，便抬眼看着自家主子，只见自家主子脸色微微有几分苍白，眸子却是格外平静，似乎一点儿都不震惊的样子。
宝眷以为她是吓愣了，忙道：“郡主自小在太后跟前儿长大，哪里会不是安阳长公主所出，想是那恶奴攀咬，故意要叫您不安生，老夫人必不会信了这恶奴所言。”
方嬷嬷也道：“可不是这话，想是平日里郡主您性子好，才叫这些人敢胡乱编排。”
姜侬知道宝眷和方嬷嬷是一心为她，却也知道这事情闹得这般大，必定是江宛珠的手段。
这样也好，起码印证了梦中那些全都是真的。
“帮我梳洗更衣吧，等会儿去给祖母请安。”姜侬出声道。
宝眷一怔，实在看不出自家郡主是何想法，只能应了下来，帮着姜侬换了身蜜腊黄折枝桃花褙子，下头是碧色织金八幅湘裙，头发拿丝带绑了只簪了两朵碧玉珠花。
才刚收拾完，便听着外头一阵脚步声，有丫鬟进来回禀：“老夫人身边的秋兰姑娘来了，说是老夫人有事和郡主商量，叫郡主去趟慈寿堂。”
宝眷帮姜侬整理衣裳的手驀地一怔，不等她开口，便听姜侬道：“知道了，这就去。”
姜侬说完，便将视线落在宝眷身上，道：“你好好待在昭宜院，叫方嬷嬷陪我去吧。”
听着自家主子语气中的不容置喙，宝眷虽是担心，却也只好点了点头。
看着姜侬和方嬷嬷出了门，宝眷才暗暗念道：“老天保佑，定是那恶奴浑说，郡主定是长公主的血脉。”
姜侬不知宝眷这般祈求，只知道当她出了昭宜院后一路上遇上的丫鬟婆子，看着她的目光全都不对了，有人嘀嘀咕咕，见她看过去又立马低下头去福身请安。
等到了薛老夫人院中，廊下站着的几个丫鬟目光里更是多了几分同情或是奚落。
一个身着秋香色褙子的丫鬟打起帘子，对着跟在姜侬背后的方嬷嬷道：“老夫人吩咐了，只叫三姑娘一人进去。”
方嬷嬷面色一变，眸子里更是多了几分不安，往日里谁人不称呼主子一声郡主，这声“三姑娘”，不得不叫方嬷嬷多想。
莫不是自家主子的身世果真如那恶奴所言......
方嬷嬷脸色凝重，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全都咽了下去，只看着自家郡主抬脚走了进去。
因着是三月里天还有几分凉，屋子里还烧着火盆，姜侬一进去便觉出一阵暖意，空气中弥漫着迦南香的味道，是老夫人素日里最喜欢的。
薛老夫人坐在软塌上，穿着一身鹞冠紫万字纹褙子，花白的头发梳得齐整，簪了一支嵌红宝石牡丹型金簪，正闭着眼睛捻动着手中的七宝佛珠。
大夫人南氏坐在下首，神情凝重，一言不发，见着姜侬进来，面色才变了变，想要说什么却是碍着老夫人在，并没有开口。
“孙女儿给祖母请安，给太太请安。”姜侬缓步上前，福了福身子道。
听着她的声音，薛老夫人这才睁开眼睛，视线落在她的身上，好一会儿才招手对她道：“好孩子，来，到祖母这边来坐。”
姜侬依言缓步过去，挨着坐了半个身子，她低垂着眼，虽没有任何举动却是叫人觉出一种不安来。
早起的事情闹的那般大，薛老夫人如何不知这话定传进了姜侬的耳朵里。
小姑娘家还未及笄，自小被太后捧在手心里长大，哪里能经得住这个。能这般面不改色衣裳妥帖的走进这慈寿堂，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薛老夫人心里生出几分怜惜来，却也知道事情闹成这样她不得不将其放到台面上来说，毕竟再瞒也没多大意义了。
薛老夫人想了想，缓缓道：“事情想来你也听说了，那李嬷嬷并未胡说，我也派人去查证了，你并非是安阳长公主的女儿，而是江家的女儿。”
“其实在皇恩寺时我和你外祖母便听到了风声，只是你身子不好，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想着拖上几日等缓一些再和你说，哪里知道今早竟出了这样的事情，闹得满府尽知。”
姜侬愣愣的，并不出声。
薛老夫人只当她受不住这打击，一时晃不过神来，只拍了拍她的手道：“ 好孩子，想哭便出一场吧，哭出来就好了。”
姜侬抬起眼来，眸子里噙着泪水，却是强忍着没有落下来。
她开口道：“我母亲”，她迟疑一下，艰难道：“长公主的女儿如今在府里住着，祖母叫我过来可是要叫我见一见她。”
薛老夫人见她这样，心中愈发酸涩了，下意识道：“不急，你若是不想见，明日再见也行的。”
这话薛老夫人说的连自己都不信，说完这话，她轻轻叹了口气：“都是恶仆做下的这些事，你只需记着你当时只是个襁褓中的孩子，也是无辜的。”
见着姜侬点头，薛老夫人才对着身边的鲁嬷嬷吩咐道：“将那丫头带进来吧。”
鲁嬷嬷应了声是，福了福身子退了出去很快就领着一位十五六岁的姑娘走了进来。
女子身上穿着件杨桃色蝶纹褙子，下头是湖绿色八幅湘裙，鹅蛋脸柳叶眉，额间一颗小痣，甚是好看。
姜侬在宫里时看过安阳长公主的画像，如今见着这江宛珠，知道江宛珠和长公主起码有七分相像了。
许是才刚认亲，比起梦中的那个江宛珠来，眼前的这个少女还有几分稚嫩，眉眼间并无许多狠厉和算计。
可是，姜侬却并不敢低估了她，江宛珠若不是个厉害的，哪里会有今早这样的事情，也不知她是使了什么法子叫那李嬷嬷畏罪投井的。
江宛珠缓步走上前来，福下身子带了几分怯怯道：“宛珠见过老夫人，见过太太。”
薛老夫人没有说话，愣愣盯着江宛珠看，屋内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凝重了。
还是姜侬起身，避开了她这一礼，才叫薛老夫人回过神来。
薛老夫人似是带了几分感慨道：“她们说的没错，你和你母亲的确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江宛珠愣了一下，眼圈一红，道：“宛珠福薄，并未见过生母，亦未见过生母的画像。”
薛老夫人深深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眼站在一旁的姜侬，想了想对着江宛珠开口道：“这事情是恶奴做下的，侬丫头当时也尚在襁褓并不知事，如今已当了寿宁公府十五年的女儿，如今你既回府，此事你心中可有什么想法？”
薛老夫人这一问叫江宛珠脸色一僵，她满以为她这亲祖母会抱着她好生安慰听她哭诉，会冷落了姜侬或是将她赶出府去，哪里会想到薛老夫人言语间对她竟这般淡淡的，并无一点儿嫡亲的孙女儿回府的欢喜和感慨。
江宛珠下意识便攥紧了裙子，心里生出几分不安和紧张来。
莫不是她走错了一步棋，昨晚并不该叫如翠给李嬷嬷带话，使得李嬷嬷做出投井而死闹出这般动静。
可是，大太太南氏迟迟不叫她见祖母，她实在是怕南氏有私心才不得已想出那个法子。
不管如何，如今这整个寿宁公府都知道姜侬是假的，只有她才是安阳长公主的嫡女，那郡主的身份也本该是她的。
所以，她并不后悔，如今要应对的只是薛老夫人的试探而已。
想清楚这些，江宛珠眼泪簌簌落了下来，哽咽着道:“宛珠能回了自己的家已经是老天眷顾，正如祖母所说，郡主当时尚在襁褓，此事和郡主并不相干，宛珠不敢怨怪。”
“如今宛珠只盼着能好好孝顺祖母，别无他求，往后也会好好和阿侬妹妹相处的。”
江宛珠说完，带了几分忐忑看着姜侬，怯怯道：“我叫郡主一声妹妹，郡主并不怪罪吧？我只是瞧着郡主身量似乎比我小些，若不然，我认郡主做姐姐也是可以的。”
江宛珠如此问，便叫姜侬当了恶人，姜侬本就是占了江宛珠的身份享了十五年的荣华富贵，哪里有正主回府了还这般高高在上的呢。
众人的视线全都落在姜侬身上，只见姜侬对着江宛珠福了福身子，道：“事情虽是恶仆做下的，到底我也占了姑娘你的身份十五年，哪里还敢叫姑娘叫我一声姐姐。”
众人还以为她自认是妹妹了，哪里想到下一刻姜宛珠走到薛老夫人面前，对着薛老夫人跪地重重磕了三个头，等到抬起头来，额头上已经青了一片。
薛老夫人心底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连忙阻拦道:“侬丫头，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姜侬挺直着了脊背，声音里带了几分哽咽，却是认真道：“宛珠姑娘既然回府认了亲，阿侬既已知道自己的身世，恳求祖母允许阿侬回江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