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听雪怀疑他是故意的。

周苍太懂怎么做会让她情绪波动了。

以前也是这样，他总喜欢在有很多人的地方和她靠得很近，时不时摸摸她头发。林听雪讨厌大庭广众下的亲密。

她此刻很想骂周苍一句你是不是有病。

手腕处隔着羽绒服传来被人捏握的力道，林听雪皱着眉用力甩开。她语气没了先前的随和，趋近于不像她会表现出来的冰冷。

“放开。”

汽车的鸣笛声和林听雪的声音，都像一把锋利的刀，或者更像这情人节的天气，情人节三个字的表面意思，一下下划破周苍的冲动。

他和她现在，毫无关系。

他知道对面的车里有目光投来，有资格和她过节的那位“情人”就在里面坐着。

不是他。

周苍失笑，松开那双出错的手。

他也知道现在应该道歉，可道歉的话到嘴边，咬咬牙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那点试探的心思，在林听雪面前昭然若揭，幼稚得不像话。

他就想看林听雪因为他生气、炸毛，最好是骂他疯了。

起码证明，他们是要比普通朋友更熟稔，更不同。

怎么也不应该像见面到现在，她疏离客气，对待他毫无情绪和波澜。除了在派出所看到他时的惊讶，他甚至在她的眼神里找不到一丝的起伏。

冷漠。

很可怕的态度。

那身挺拔制服下，有一些东西在坍塌。他是该放手，早就该放的。

林听雪背影很决绝。那辆车的双闪在她侧身上车后暗下，疾驰而去。

街道静匿。

也许是周苍的世界静匿。

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要汹涌成一条河，追着那辆车跑，看它到底开向何方。他甚至心里鸣着警灯想将那车截停。

因为他没想到，林听雪会在转身离开前，忽然抬头对他说——

“你要是收回刚刚的话，我会考虑主动联系你。”

-

车里氛围灯随音乐变换着颜色，孙铭泽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林听雪知道他意思，没给他多余的表情。

孙铭泽是林听雪回来昌市后第一个相亲对象，西装衬衫金融男。

林听雪碍于长辈颜面，和孙铭泽第一次见面是在元宵节，借着过节大家一起吃饭倒也一派正常。

那晚有花灯，在长辈看来是单独相处的不错机会，因为是第一次，林听雪不好拒绝，也不好驳她爸的面子。

为了逃避酒局，那天她和孙铭泽一起出了门。孙铭泽说天冷风大，很绅士地将毛呢外套给她披，过马路的时候顺势要牵她的手。

林听雪拧眉甩开，“长辈面前装装样子就好了。”

孙铭泽笑着反问，“你不是答应接触接触？”

林听雪拍拍被他摸过的地方，淡定回他：

“你理解的接触比较高级，我可能刚毕业跟不上你的思维，看来咱俩不合适。”

可惜，长辈哪里懂呢。这些她总不好跟她爸的战友说，你儿子有意思吗第一次见面就揩油。

她忍着。

忍到现在，现在是他们第三面。

等林听雪系好安全带，孙铭泽把车窗升起，在驾驶位打着方向盘揶揄他，“我以为你一个人等我呢。”

“你这身边还挺热闹的。”

林听雪知道刚刚周苍拉着她的那幕被他看得清楚，他没下车是故意在车上看戏。其次，他也没有下车的必要，除非他有什么恶趣味。

“你也不是一个人来接我啊。”

林听雪指了指杯架里的奶茶。

孙铭泽解释，“这能说明什么？同事喝的。”

林听雪随意笑了声。

他继续抓重点，“倒是你，怎么不说说刚刚跟你站一起的那个警察叔叔？你爸不是说你从来没谈过恋爱吗，看来三好学生也撒谎啊。”

“没谈过，那是我以前同学。”

她一脸平淡，孙铭泽无声勾唇，没继续追问。

他阅人无数，阅女不少，对于林听雪他还是揣着几分好奇。

一副清冷漂亮的好皮囊下，有颗更寡淡的心，似乎事事都难以让她提起兴趣。

她很少对他笑，唯有生气和拒绝他的时候，才会皱着好看的眉头，竖着尖刺有了表情。

他觉得挺有意思。

闲的时候和她发微信，也是爱回不回的样子，嗯嗯哦哦惜字如金。几次见面都很短暂，话很少，丝毫不怕冷场。

他就会想，最后什么样的男人能征服她。

孙铭泽喜欢征服一些女人。或者说，他们圈子里的人会攀比谁“接触”过的女人最多。

钱权物欲达到一定水平后，孙铭泽对这些也毋庸置疑。

在知道林听雪的母亲是有名的企业家，继父和后来的哥哥是京州有头有脸的人物。他多了几分兴趣。

可惜林听雪今天就是来结束他兴趣的。

她偏头看了看车窗外，闪过的街道、店面她都不怎么熟悉，心里无明落寞，像个局外人，莽莽撞撞地来到陌生地方。

“孙铭泽。”林听雪直奔主题。

“这几次你也看出来了，很明显我不是适合你的人，”林听雪尽力组织好语言，一次性掰扯清楚，“你条件很好，可以找到更好的女孩。”

孙铭泽在方向盘上的手指动了动，半框眼镜明灭，他在红灯前停下，等她说完。

林听雪继续，“所以今天起我们结束这层关系，孙伯伯那边我会解释。”

总要给长辈一个交代，而且必须由她去说。

“那万一，我爸非让你当儿媳妇不可呢？”孙铭泽故意逗她。

林听雪看他眼镜下的表情玩味，疏忽一笑，“你不会选我的。”

“我都不能确定的事，你倒是替我确定了？”

话音刚落，绿灯亮起。他油门踩得狠，突然的推背感让林听雪有点眩晕恶心。

“我不喜欢你。”

林听雪这样说。

她是刚毕业，男人的基本盘她也不是不懂。精致利己的金融男，掌控欲极强的天蝎座，按江曼的话来说，渣男Buff叠满了。

或者说，她知道他们这种男人，就喜欢女人围着夸着仰仗着，像牛皮糖一样甩不掉的时候才皱皱眉头，转身和圈子里炫耀自己魅力。

骗骗一些恋爱脑小娇妻很容易。

孙铭泽输在太明显。

他在问她京州的家世时，眼神不自知的发亮，像是在一次次想确认她能带他飞到凤凰枝头，确认自己要不要、值不值得去花心思攀附。

江曼说过，他们拥有的多，想要攀升的心更强。

林听雪看在眼里。

几次接触，见面也好，身体冒犯也罢，林听雪只觉得烦。拥有这层关系，本身就烦。

今天情人节所谓的约会没有顺利进行，她还有些庆幸，打好的腹稿现在只需要在车里随便说说，不用放在红酒牛排饭桌上。

孙铭泽对她的态度是有预料，但没想到这么快。

他风轻云淡，“你不喜欢我，是我魅力不够。”

“还是说，你喜欢那个警察？”

林听雪盯着车窗，暗色里映出她无澜面庞，敷衍道，“我说了他是我今天处理麻烦碰到的同学，别瞎猜。”

孙铭泽对她的麻烦和处理经过丝毫不感兴趣，没问起过任何细节。

车子在小区附近停下，一众电动车成了倒车的危险分子。

孙铭泽披好大衣，走路把她送到楼下，看了看她住的老旧小区问，“在几楼住着呢？”

林听雪随便说了个数字。

孙铭泽抬头，那家灯还亮着，知道她骗他，也只是调笑，“我都走这儿了上去坐坐呗。”

林听雪想直接上楼，在楼道前想到什么，站定后开口，“你们学金融的应该追求利益的最大化吧。”

孙铭泽挑眉，“喝点东西暖暖而已，怎么还上升高度了，别这么小气。”

楼道声控灯亮起，衬得女孩在冬夜玉立，除了话不怎么好听。

“你也看到了，我个人没什么财产，家里情况你了解，事业工作上都帮不了你。”

她把自己在车上的话换了种方式。

“你现在就可以评估一下我的产出收益回报值，我猜应该很低吧。”

最后她语气坚定，“所以以后我们不用再联系了。”

孙铭泽那张精明的脸又在笑，他听她头头是道，还揪着他的职业来讲，很是有趣，不愧是理科硕士。

到手的肥肉要自己跑，他也拦不住，面上一如既往，“小雪，这好像是你跟我说过最长的话了，就是听了让人怪伤心的。”

只是今晚在小饭店门口的那幕很是精彩，他故意又把话题扯过来，眼里和语气里兴趣浓浓。

“不过我很好奇，你不让我上去，那位警察呢，他上去过吗？”

他恶俗的揣摩让林听雪终于没忍住骂出今晚无数次忍回去的那句。

“你有病吧。”

-

她算是对男人失望了。

江曼今晚和她在健身房的crush一起过节，林听雪没好意思打扰。憋了一肚子话只能等明天再吐槽。

阁楼上没有安声控灯，她借着楼下的光从包里摸索出钥匙。

刚回来昌市，东西搬过来不久，她没找房子，也不想和她爸一起住，便住在以前的这间三角阁楼。

狭窄，很小，层高也低，斜顶还有碰头的危险。

但难得的安静熟悉。六年前六年后，都是她一个人的天地。

忍着困意迅速洗漱完，复古音响随机播放着一首陈绮贞的歌，旋律很熟悉，她护肤时留意听了几句歌词。

“离开你的我不论过多久还是会寂寞

别对我小心翼翼

别让我看轻你

……”

林听雪听得一阵摇头，走过去按下暂停键。房间倏然过渡到一种能将人淹没的静谧。

她在书桌前坐下，拿出护手霜仔细涂了一遍手，膏体散发着香气滋润肌肤纹理，表皮的干燥无声里被抚平。

台灯的冷光很像下午在办案区的颜色。

她突然就想起周苍的那双手，筋脉伸展处新伤覆着旧伤，食指指尖还裹了一层创可贴，旧了点，大概伤口很久了。

她当时以为是干裂，吃饭的时候她又仔细观察了一下。是伤疤。

不是经侦支队的副队长吗，那双手怎么像经常打架一样？

出于还人情的心思，她离开前说自己会主动联系他。其实她根本没有他的电话。

那时候不欢而散，她删了他所有联系方式，换了手机号，再没回头。读研也是一腔孤勇，去了离家很远的地方。

林听雪在软床上躺下，刚打开和江曼的对话框问她睡了没，想问有没有周苍的微信号。

江曼已经发过来一张截图：【你们俩今天发生啥了啊？周警官百年难得发了一次工作之外的朋友圈。】

图上，备注周苍的头像分享了一首歌——Bruno Mars的《Talking to the Moon》。

林听雪有一瞬间的出神，很快回复：【人家分享喜欢的歌，和我有什么关系】

诺贝尔江女士：【装】

江曼白眼：【这是你最喜欢的那首，你别是为了个男人连喜欢的歌手都不承认了】

林听雪跟她打太极：【说明他有品位】

江曼发来一个捏着小鸭嘴的表情包：【林听雪，我看你全身上下嘴最硬】

她接着八卦：【话说，我们周警官穿上警服是不是更帅了？】

林听雪捏着被子边角，想了想：【还行吧，不如你小男朋友。】

很奇怪，她除了想起周苍的硬朗模样，还想起被他突然拉住手腕后，他的力量。

心跳间，江曼已经直接甩来一张名片。还有一个“功德 1”的表情包。

林听雪发笑。

看着那网名和头像，她在黑暗里咽了咽口水。

第一反应：下意识锁屏。

眼神放空想到什么，又偷偷将手机点亮。

手指虚浮地悬在屏幕上。

她开始犹豫要不要点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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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