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如磋进房间后,只坐在案桌前摩挲着破译出的秘籍最后一章。
方才他觉得这东西危险,不让司徒菁随便带在身上,亲手复抄了一遍最后一章,让人将那秘籍原本寻个妥帖地方收起来。
直觉告诉他用字验之法藏起来的最后一章,如此煞有介事,应当不是个玩笑。这秘籍若被有心之人所得,只怕当真会成为搅动江湖风云的引线。毕竟舒灵越只是和虚无缥缈的废太子宝藏和秘籍传言沾上了边,就引来无数试探和争端。
神功秘籍,在江湖上从来都是人人眼红个个心动,毕竟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江湖人若是武功盖世,登顶江湖至尊之位,那天下还有何处去不得?还有何事做不成?
薛如磋将这秘籍最后一章内容看了一遍记在心里,随后把复抄的内容放进烛火中燃烧殆尽。
以吉畟族的文字所做的字验法,不是谁都能看懂的,想来书写者本无意让他流传江湖。
这也合乎情理,江湖至今没见过有人行此邪法,要么是得书之人不似司徒家有这等底蕴,看不懂隐藏的正文,要么是根本无心使用此法。不过最有可能的是,从前得书之人,没有这个能力,行此大阵。
但从前没有,不代表今日没有。
薛氏是江湖上消息最灵通的地方之一,这等大事,必须早些查清,早做打算。
他让躲在暗处的侍卫现身,叫了薛氏在客栈伺候的人进来:“你回去交代一声,我方才安排下去的事,如果有查到江湖上如今失踪的孩童生辰的,不论何时迅速来报。”
“是。”那人领命要走。
“等等。”除了这事,薛如磋还联想到另外一件事也需确认,“你顺道将此一并查了。”
待人走后,薛如磋捏了捏鼻梁,仔细回想起“吉畟族”三个字,总觉得在哪里看到过,他这些时日究竟是在看哪一份资料里见过这三个字。
一时想不起来了。
而一墙之隔的房门外,却有一双眼睛在透过窗缝暗暗注视。
一只手拍上他的肩膀:“做什么呢?”
那人猛然回头,眼底有一丝慌乱急速闪去,很快嘶哑着声音道:“无事,好奇公子在做什么。”
另外一人也没太在意,打个呵欠。
“你身手虽不错,但一看就知道从前这等活计做得少了,做护卫不得窥探主家私隐,我们不应离得这么近。”
“原来如此。”两人从门外一齐换到屋檐上一个开阔之处,既能关注客栈内外,又能第一时间观察房间的动静。
有经验的那人道:“今日你我守夜,打起精神注意外面和里间动静即可。”
先前那人点头称是,神情却变得冰冷。
*
一阵风吹过,一座气派的宅院门前,有两道人影无声落下。
此时夜色已深,但这宅院中还隐隐传出饮宴之声。
叶惊春开口:“就是此处。”
舒灵越望着眼前的“百里府”三个字,一时沉默。
方才舒灵越见了纸条就追问双飞燕的所在。一路上叶惊春也不曾问过双飞燕纸条中说了什么,只是加快脚程带她来到此处。
双飞燕乃是花朝楼的魁首,寻常身份寻常价钱寻常交情,是请不动佳人出门伴游的。是以还有不少人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百里骅出名的爱色,据说纳有二十几房美妾。前些时日他重金去花朝楼请了双飞燕,放出消息来,正是为了在他外甥的冠礼上表演一曲。”
双飞燕字条中只说:幽冥教与慕容家有勾结。
慕容家与魔教有勾结,只怕说出去江湖上也无人相信。
慕容家为何现今能有如此崇高的地位,除了历任慕容家主世代积累之外,还因为慕容韦此人,他生性嫉恶如仇,特别是与幽冥魔教这等邪魔外教势不两立,以雷霆手段守卫了一方安宁,平日里才能被百姓称为兖州王,有他坐镇,兖州路不拾遗夜不闭户,魔教众人都不敢上门造次。
燕燕的消息素来灵通,她出言提示幽冥魔教和慕容家有勾结,如果再加上孩童失踪之事,这所谓勾结只恐没有那么简单。
富丽堂皇的百里宅中,双飞燕正在与人斗酒,她今日的装扮尤其艳丽,头戴金玉所制的牡丹花冠,一身七彩锦的抹胸裙,仿佛将天上的霞光披在了身上,口上的胭脂是纯正的嫣红,眼角眉梢也勾点着丝丝红痕,煌煌灯光下似勾魂狐妖。
此刻这妖艳狐女正用一双潋滟含情目盯着一个中年男子。
这男子四十多岁年纪,中等身量,身材不胖不瘦,一张国字脸生的天庭饱满地阔方圆,倒是不显油腻——正是慕容韦的舅舅、此地的主人百里骅。
“哼,我又输了,骅郎替我喝了吧。”
她这一眼含嗔带怨,这一声似猫爪挠心,百里骅的眼睛一眨不眨盯在她身上,就着她的手喝下了那酒。
“燕燕喂我,多少杯也喝得!哈哈哈哈!”
宾客们都是百里府的常客,都道寻欢作乐,还是百里骅最擅长,他是慕容韦母亲的幼弟,年纪没比慕容韦大上多少,却占了个长辈的位置,所以他在兖州城内如何胡来也无人敢不奉承。如今还请到了花朝楼的双飞燕,众人虽然无缘亲近双飞燕,但对着这等艳色还有百里郎君珍藏多年的波斯佳酿,谁能自持,个个喝了个畅快,有人喝得忘情当众脱了衣衫,与随侍女伴打闹,有人拉着美貌婢女偷香窃玉,场面混做一团。
百里骅低头,用面庞在美人外衣不慎滑落露出的玉肩上蹭了蹭,凑过来要在美人脸上一亲芳泽。
双飞燕用满满一杯酒堵住了他的嘴,玉指一点他的胸口:“好大的酒味,你可是已然喝醉了?”
百里骅不肯承认,重重摇头,“我……我盼……盼了这么久燕燕,今晚……还有正事要办,怎……怎会醉……”
但晃了晃头的功夫,窗口吹来一阵凉风,眼前美人一个变成了三个,他晕乎乎倒在了身后婢女的怀里。
“老爷!老爷!”
莺莺燕燕争风吃醋要扶着醉酒的百里骅退出去。宾客们群魔乱舞,自然不需要理睬。
双飞燕也整了整衣衫,带着自己丫鬟,在几个婢女指引之下准备回房。
刚走出门,便感觉到有一道饱含意味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媚眼微抬,与那双淫邪的三角眼对上了。
那人见状假装恭敬低头行礼,双飞燕却收回目不斜视径直离去。
方才宴会开始前,这人凑在百里骅旁边说什么“到了好货,只等老爷品鉴”,又说什么“保证是新鲜的,不是专门调教来的”、“还有个生得沉鱼落雁的尖货”,此人说话声音压得极低,外界又吵闹。可惜了,她不仅耳力过人,听得见,还眼力过人,读得懂唇语。
那时百里骅一心想着对她献殷勤,没有多理会这男人,挥挥手让他出门等着。
双飞燕讽刺勾了勾唇,什么好货尖货,只怕又是诱拐地哪家良家女儿。
她乃扬州瘦马出身,哪有那么多甘心献上骨肉以色侍人的父母,这等手段她见得多了,腌臜的东西!
百里骅是真醉了,波斯的美酒不要命的喝,哪怕这样再不醉,她身上的媚魂香也会让他醉上一场。
今晚一时清净是保住了。
双飞燕娇娇吩咐府上的婢女替她打水沐浴,待支出所有婢女。她低声嘱咐咏儿:“你去跟着方才那个男人,看看他去了何处……”若真是强抢民女,得让他尝尝奸计落空竹篮打水的滋味。
咏儿点点头,眨眼出了房门。
这百里府上的连婢女都会功夫,护卫防备也十分周密。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她轻易脱身不得,但咏儿婢女身份,以她身手,快去快回,找机会避开他们跟踪个把人不是问题。
双飞燕脱下沾着恶心气味的外袍,扔在地上,又拆下名贵的发饰,散开长发,随手擦去些脂粉。
她喉头哽了一下,忍不住抚了抚胸口,今日饮酒太多,有几分抑制不住的痛楚。
耳边却听见有人从门帘后缓步走出。
好高的功夫,她竟丝毫未觉!
双飞燕故作害怕,双手捂口小声惊呼:“谁!谁在那里!”
来人轻巧走到灯下,白衣黑发、身材高挑,一双带着笑意的眸子明亮异常:“是我。”
双飞燕舒了口气,忍不住锤她肩头一拳:“你吓死我了!”
舒灵越笑出声来:“燕燕如今的胆子可不比当年。”
双飞燕作势还要再打,舒灵越大大方方引颈就戮,她又收了手,舍不得。
舒灵越:“长话短叙,你怎知魔教与慕容家有勾结的。”
“叶盟主传消息的速度比我想的还快些,看来也是见你心切。”双飞燕打趣一句,亲自替舒灵越倒上一盏茶水,“因为我在慕容府见到了幽冥教的人。”
“按照慕容韦的规矩,幽冥魔教之人不可踏入兖州界半步,不可在此生事。我昨日刚到的时候,却见到百里骅把幽冥教之人奉为座上宾。”
舒灵越棕色的眸子里照着双飞燕卸妆后柔美的面容,仰头喝了那杯茶:“哦,来的是什么人?”
双飞燕道:“我不知,但是我读了他的唇语,他口称‘道使’。”
“此人看上去不过三十岁,身形有几分像叶盟主,面容却不似叶盟主俊俏。只能说勉强也过得去,但笑容和煦,谈吐十分不俗,我初见还以为是哪个名门正派的掌门接班人。”见久了,只觉知人知面不知心,想想便遍体生寒。
幽冥教六道使,其他几个舒灵越几乎都见过了,那位修罗道使被许不隐重创,这位应该就是大名鼎鼎的牲畜道使催心鬼,传说中此人最擅玩弄人心,颇为不好对付。
双飞燕却知不仅如此,催心鬼还是幽冥教主真正的心腹,木郎君亦与此人时常暗中较劲。他一向神出鬼没,此次来兖州,必然是幽冥教主的意思。
双飞燕握住舒灵越的手:“你如今在江湖上名声大显,盯着你的人太多。我知你在兖州有大事做,但事情解决了还是快些离开,莫蹚浑水。”
慕容韦的舅舅与魔教勾连,不避着人,还当面称人“道使”,是这样吗?
舒灵越察觉到外间的动静,安抚地拍了拍双飞燕的手,伸手替她擦了擦莹白脸上被随意抹乱的脂粉,语气轻柔:“不用操心我,快些洗把脸吧。”
双飞燕扬州瘦马出身,虽然在花朝楼风光无限,但这背后的辛酸无奈,外人岂能体味。
不多会儿,门外有人敲门:“双飞燕姑娘,您的浴桶准备好了。”
“来了。”双飞燕柔媚答了一声。
待她转头,方才的位置上已经只剩一个空茶盏。
不管姐妹的话是不是真的,姐妹的示警一定是真的[托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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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莫蹚浑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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