婶婶过完生日两天后,堂妹尤优返回了学校。她打电话向尤晓晓取经,“姐,你卡里怎么存那么多钱?我爸妈夸你好几天了,不行,我也要省钱。”
被当做学生宿舍的那间小公寓卖出去了,挂的是急售,价格还算合理,立刻就办了手续,加上以前存下来的生活费,七七八八有一百多万。
可交了卡的尤晓晓,身上余额加起来,不超过两千块钱。
交卡和余额的事情,尤晓晓没有告诉冯嘉运。
总有些麻烦,尤晓晓想自己解决。
“你省钱做什么?”尤晓晓问她,“叔叔给你的生活费不够用吗?”
尤优说,“姐,你刚走,我爸就把那辆奔驰车卖了。”她又说,“我妈那辆英伦绿也是被卖了,才买了辆新能源小车。姐,我们家是不是没钱了?”
应该是的。
可尤晓晓对尤优说,“应该只是资金紧张,过段时间就好了。”
安抚了许久,尤优才挂了电话。
尤喜振已经困顿经营、勉力支撑,那么尤华振知道吗?
还是他早已经知道了。
可他为什么不回来呢?
这中间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尤晓晓像是住在用糖糊起来的城堡里的傻子一样,有一天,城堡融化了,她茫然无措地看着四周,发现她真的像个傻子。
上次尤华振来T市看尤晓晓,说了他的新号码,却是叮嘱尤晓晓,“工作忙,不一定能接到电话。有事儿发信息,我看到给你回电话。”
尤晓晓给尤华振打电话,打了快十遍,那边才接。
“爸爸。”尤晓晓问尤华振,“我有几天假期,我去看看你和妈妈吧。”
尤华振那边噪音极大,他找了稍微静一点的地方,仍旧有突突的声音,“有时间就和朋友出去旅游,出去玩玩。我这边忙,你过来顾不上你。”
这不是尤华振的风格,他是不会把尤晓晓推得远远的。
除非他有事情瞒着尤晓晓,不想让她知道。
尤晓晓眼睛里蒙着一层水雾,她仍旧是笑嘻嘻地说,“可是我想你和妈妈了,不想出去旅游,就想去看看你们。我只过去一天,陪你们吃一顿饭,我就走,可以吗?”
尤华振听女儿撒娇,心软得一塌糊涂,咬咬牙,“行,你下车了给我说,我过去接你。”
“好。”
尤华振挂了电话,赶紧给葛双玉打,“你快回去换身衣服,晓晓要过来,别让她看出破绽来。”
“怎么突然过来了?你别催我,我先腾了手……”葛双玉被催的一声脾气,挂了电话又温柔地对别人说,“盒饭您拿好,十五,汤不够再盛点。”
她曾经也是做过有钱人家太太的。
高铁,二等座,将近六个小时,尤晓晓到了这个陌生的城市,R市。
尤华振算着下车时间,在车站外面等,一眼就看到了随着乘客出站的尤晓晓,他激动地挥着手,对尤晓晓打招呼。
尤晓晓给尤华振打电话时候,她已经在车站,只有不到六个小时,她就见到了和平时不一样的尤华振。鬓角有了白头发,没有西装革履,腋下没有夹着公文包,脖颈里没有戴着金链子,手腕上没有戴着珠子。他随和很多,像个小老头,穿着件深棕色的小立领外套,拉链拉到最上面,黑色的皮鞋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尤晓晓假装没看到,她亲昵地挽住尤华振的手臂,骄纵地说话,“好累啊,爸,我要吃好吃的。”
“这就回去,你妈应该做好饭等着我们了。”尤华振指着停在路边的黑色小车,“上车吧。”
一辆二手的手动挡车。
尤晓晓坐进副驾驶座位。
她没说什么,尤华振却紧张地解释,“R市单双号限行,我常开那辆好车限行,就找了辆公司外出办事的车。”
“嗯。”尤晓晓无意地提,“叔叔和婶婶也换车了。”
“你可别省钱,家里不差钱。”
尤晓晓以为尤华振会带她去租住的地方,来的却是一家星级酒店。
看出尤晓晓的疑惑,尤华振笑着解释,“省得打扫卫生了,有钱了就住得好点。”
是套房。
尤晓晓进了房间,左右看看,“你们一直住在这里?”
尤华振说,“那可不,工作忙也不能亏待了我们自己。”
葛双玉已经准备好了饭菜,是用保温杯装着,堆了一桌,“你这孩子,突然就过来了,我只能在附近菜市场买菜,给你做几道你爱吃的。”她忍不住用手轻柔地顺着尤晓晓垂落下来的头发,“是不是瘦了?”又用指肚轻蹭着尤晓晓额角,“这里怎么有个坑?”
“磕着了。”尤晓晓用拿着筷子的手,摸额角,她没心没肺地笑,“这么小,你都能看出来啊。”
葛双玉跟着笑,“你是我女儿,你有哪里不一样,我怎么会不清楚。”又说,“还好是额头,能用刘海遮住,万一磕到眼角、眼睛可怎么办。”顺便把尤晓晓整张脸都检查了一遍,确定她只是伤到了这不明显的一处。
尤华振坐在一旁,乐呵呵地看着女儿闷头吃饭,“怎么都好看。”
前些年,尤晓晓最想要的,就是能和父母吃一顿饭,只是家常菜,父母能围着她。
现在,她如愿了。
那些酸涩难熬的孤寂恐惧,已经被安慰抚平。
所以,她没有怨言。
尤晓晓不忍看父母衰老的模样,更不忍被他们热烈地关怀,她哼唧一声,抱怨着,“你们别看我了,我吃饭都不自在了。”
尤华振坐远一点,眼睛仍旧是看着尤晓晓。
葛双玉的手像是长在了尤晓晓身上,想摸摸她头发,想碰碰她的脸,想和她说说话,最后只是慈爱地看着尤晓晓吃得满嘴油。
“都多大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葛双玉抽了纸巾给尤晓晓擦嘴。
尤晓晓接过来,自己擦了,她把背着的双肩包打开,“爸妈,这是我给你们买的礼物。”不是衣服包之类的装饰物,而是保养身体的营养品,她希望父母身体健康。
葛双玉高兴得不行,“给你的钱够不够花?你别给我们买东西,留着自己花。”
尤华振从包里拿了两万块钱的现金,塞给尤晓晓,“你拿着花。”
“我有钱。”尤晓晓推回尤华振手里。
尤华振强硬地塞进尤晓晓的背包里,“我们不能陪在你身边,这点钱你拿着花,不够了给我们说,再给你寄。”
“好。”
钱,是尤华振和葛双玉唯一能表达他们疼爱的方式,就像,扮演无知和乖巧,是尤晓晓唯一能安慰他们的方式。
尤华振电话不停的响,他在厅里接了一通,其他是去洗手间,葛双玉拉着尤晓晓一直说话。
说好只是吃一顿饭的,饭吃完了,尤晓晓不想放父母催她离开,所以她自己说,“爸妈,我回学校了,订了明天和同学出去玩的机票,我还要回去收拾物品。”
“行,那你赶快回去吧。”
尤华振送尤晓晓去车站,没有选择高铁,是火车。
尤华振应该是有急事儿,他等尤晓晓下车,说了两句话,就准备开车离开。
“爸。”尤晓晓叫住尤华振,她提了提双肩包的带子,包里被葛双玉塞了不少特产,沉甸甸的,是爱,同样是负担,“你和妈妈注意身体。”
“知道了,你快进站吧,到学校了给我们说一声。”尤华振挥手,大步往路边走。
尤晓晓心里难受极了。
尤华振接住奔过来的尤晓晓,笑着训斥她,声音却已哽咽,“是大姑娘了,怎么还离不开爸妈。”
“因为你们是我爸妈啊。”尤晓晓偷偷抹了抹眼角,确定看不出曾经哭过,“我长大了,该我保护你们了。”
尤华振心头猛地一震,以为掩饰得很好,眼神却闪躲,“爸妈不需要你保护,你好好的就行。”尤华振不放心似得,又捏了捏尤晓晓的肩膀,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尤晓晓抱了抱尤华振,头也没回地进站了。
尤华振站着,看着女儿越来越远的背影,苦涩地笑了笑。
他这一生啊,最后可能还是要输了。
回到车里,电话又催。
尤华振偏头,看到副驾驶座位,脚垫位置上,放着一个牛皮袋。
打开,里面是两万块钱。
有些人的成长是突然的,她们只是安静地被撕扯着就长大了。
尤华振用掌心擦了擦眼睛,水雾又极快地聚拢过来,他脸上裂出一个像哭的笑,他的女儿是真的好啊。
上次见面,尤晓晓和江一帆互相留了电话号码。
尤晓晓犹豫了两天,才给江一帆发了一条信息:你好,我是尤晓晓,我想问你一件事情……
江一帆那边隔了两个小时才回复:我帮你打听打听。
尤晓晓回了个笑脸,又写:谢谢。
江一帆只隔了两分钟,就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冯嘉运,“你女朋友不是傻白甜啊,她察觉出来她家可能出事儿了,找我打听呢,你说我是说实话还是谎话。”
“实话。”
江一帆谨慎地提醒他,“纸包不住火,你爸和她爸的事儿可经不住打听,你还是提前做好准备,至少提前给她打个预防针啥的。”
“我心里有数。”
江一帆办事效率还算高,才三天,就给尤晓晓回信儿:尤家的公司、工厂资金的确出现了问题,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会一两天就倒闭,还有起死回生的余地。
余地就是,钱,大笔的钱。
江一帆知道尤晓晓和冯嘉运的关系,他还是头一次见冯嘉运谈恋爱,不想看到是BE的结局,忍不住提醒,“其实不用折腾,你家那块地卖了,不至于填平,但能解了眼前的大麻烦。”
“房子不能卖。”尤晓晓肯定地说。
口风探到了,江一帆打哈哈地说,“别听我瞎说,没到卖房子的地步。”
挂了电话,江一帆饮了满满一杯水,竟然有些心疼冯嘉运,不谈恋爱就算了,谈了就找这么难啃的一块。
尤家不肯卖房子卖地,可有人就是想要房子想要地。
尤晓晓觉得自己快忙死了,她忙着做兼职、学习,忙着谈恋爱,忙着平衡三者之间的关系。
从尤华振和葛双玉那里回来后,尤晓晓没有说过父母的状况,冯嘉运同样没问。
尤晓晓感激他的体贴,不然她可能要说谎话骗他了。
可尤晓晓又觉得,冯嘉运应该是知道些什么的。
他那么聪明的人。
自己的事情都忙活不过来,尤晓晓更没心思去掺和或者关注别人的事情,这个别人指的是冯丹杨。
齐雅琪是八卦的传播者,她知道尤晓晓和冯丹杨的过节,所以她回宿舍后,兴高采烈地拍着尤晓晓的手臂,语无伦次起来,“冯丹杨单身了,冯丹杨失恋了……”
“哦。”尤晓晓被齐雅琪吵闹得头疼,只得敷衍地回复她,“你和她很熟吗?这么关心她。”
“不熟啊。”齐雅琪仍旧是高兴,“你不是和她熟吗?”
“可我不关心她。”没有朋友情谊,只是中间隔着冯嘉运的尴尬相处着。
虽然冯丹杨从来没有把尤晓晓当朋友过,尤晓晓现在对冯丹杨的事情同样不怎么上心,可她还是记住了齐雅琪的话:冯丹杨和秦毅分手了。
心里不可能和面上同样的毫无波澜,尤晓晓是喜欢过秦毅的,是被冯丹杨抢走的。
想起这个,还是会有点小愤懑。
晚上去冯嘉运的住处时,尤晓晓就忍不住一直偷偷打量冯嘉运,观察他是否已经知道冯丹杨和秦毅已经分手的事情,探究他会是什么反应。
冯嘉运毫无反应。
一如既往地吃过饭,洗过澡就迫不及待地把尤晓晓往床上带……
尤晓晓被他揉面团一样地搓圆压扁,她呼哧呼哧地喘气,手指无力地推着冯嘉运的心口,困难地吞咽口水。冯嘉运得意极了,抱着她翻身,把她放在身上,一手摁着她的后颈,一手托着她的下巴,情意绵绵地吻她。
“你太奇怪了。”尤晓晓趴在冯嘉运结实的胸膛上,戳着他明显的喉结。
冯嘉运闪了一下,被尤晓晓捏住了下巴。
他头发长了一些,胡子冒出头,有几分颓废的俊朗。尤晓晓看得心动,抱着他的头,吧唧吧唧地狼啃了好几下,“你邋遢怎么也是帅的。”
冯嘉运揉她的腰,待她软弱无力地靠着他,他的手指附上尤晓晓后腰上的漩涡,“所以晚上一直看我?”
“看你好看。”尤晓晓仰头、侧脸飞了个媚眼,胡诌却也是真诚的称赞。
冯嘉运使力掐她的腿,拒绝没有灵魂的彩虹屁。
尤晓晓像条虫子一样蠕动着,手肘撑在冯嘉运锁骨处,她喜欢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的角度,“齐雅琪说,冯丹杨和秦毅分手了。”
“嗯。”冯嘉运掰着她的腿,分开。
尤晓晓紧紧地盯着他看,不该是这个反应啊,“你妹和秦毅分手了。”
“我听到了。”冯嘉运摁着她的腰,轻吻她的下巴,嗤嗤笑,“就这一句话,想了一晚上?”
尤晓晓有种看热闹落了空的失落感,她垂着头,搭在冯嘉运肩膀上,“没有啊。”
冯嘉运抚上尤晓晓的后背,把她压低,蹭着她的鼻尖,“还是你有其他想法?”
声音低沉,像在威胁。
尤晓晓多会看脸色啊,小脑袋摇啊摇,“我对秦毅没任何想法。”
意思就是,对冯丹杨有想法。
冯嘉运捏着尤晓晓命运的后颈,酸唧唧地说,“以前你们去登山,晚上迷路了让我去接。你磨磨唧唧不愿意坐副驾驶,眼睛一直看着秦毅……”
这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情史更丰富的尤晓晓谄媚地笑,“当时,我又不知道你喜欢我。”
是啊,尤晓晓不知道冯嘉运喜欢她,所以就差点弄丢了她。
尤晓晓看冯嘉运默不作声,微合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我现在最喜欢你啊。”没人会讨厌甜言蜜语,男人女人都一样。
冯嘉运细细品,还挺甜,也就没那么多计较。
“你这几天是不是心里有事儿?”
“没有啊。”
“真的?”
“真的。”尤晓晓似真似假地说,“就是知道他俩分手了,不知道该不该表现出来幸灾乐祸。”
“你是这样想的吗?”冯嘉运问她。
尤晓晓摇头,“没有感觉。”
没有遗憾、没有窃喜,更没有想要落井下石的嘲笑,他们占用不了她一丝的情绪。
“那你还来问我。”冯嘉运挠了下尤晓晓的腋下,她怕痒,蜷缩在他怀里。
尤晓晓心里有事儿,不想让冯嘉运知道,就像冯嘉运心里有烦闷,不想告诉尤晓晓一样。
冯丹杨和秦毅是昨天分手的,冯丹杨昨天就打电话给冯嘉运,痛数秦毅的罪状,末了说,“哥,秦毅还是喜欢尤晓晓,他的新女朋友就是尤晓晓那个类型的。”
过了几个小时,一向不主动联系的杨选丽给冯嘉运打了电话,“你的女朋友是尤晓晓,就是尤华振的女儿?你是不是糊涂了,怎么能是她。”
连冯成周都想起来给冯嘉运打了个电话来质问他,先是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后来下了死命令,“尤晓晓喜欢过你妹妹的男朋友,我不会让这个笑柄落在我耳中。”
冯嘉运和尤晓晓做错了什么呢?
他们只是互相喜欢,谈了个恋爱。
冯嘉运回复他爸,“你的笑柄恐怕不止这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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