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七十五章.祭祀

戛击鸣球,搏拊琴瑟,虞宾在位,群后德让。

一套流程下来,陆轻腿都跪麻了。

百官入宫朝拜,自宫门至大殿需三步一叩首;叩到铜鼎前,皇上又要携皇后进殿跪拜先祖。直到巫祝跟随皇上皇后一同出来时,在殿前跪着的陆轻才能够在巫师的簇拥下一步一步走起来。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被太阳晒得差点就地升天的陆轻都在想:为什么当时没有下跪耐受,自己的腿麻了一会儿怎么走路啊!

更可恶的是,她不能乱动,只能双手交叉叠在胸前,重重的头饰是华贵的负担,迫使她本该低下的头垂得更低,此时脖子发酸,手也有些不听使唤。

陆潇潇真是惨,小小年纪就要经历这些,难怪现在一副阴险的样子。

不知道过了几个时辰,随着巫祝的铃声渐响,陆轻终于能够将低垂的头缓缓抬起。额前的金饰在眼前晃动,刹那间,她以为自己看错了人。

……秦承?

陆轻虽然惊讶于秦承不仅是父皇的眼线还是父皇的巫祝这件很离谱的事情,但也没有忘了自己该做什么。她直起身子,跟着殿内皇上与皇后的动作跪拜三次,这才一步一步按照既定的路线走到鼎前。

巨大的青铜鼎,扑面而来是冰凉又古朴的气息。陆轻瞥了一眼,上面的古文晦涩难懂,字体崎岖,看不出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过她在转身时,就将字文忘至脑后了。

公主起舞,百官只能叩首,并不能抬头看上哪怕一眼,因而此时称得上是活人的,除了自己和皇上皇后,就是巫祝的队伍。

黄色的幡在祭坛前飘扬,陆轻手上握着的金铃随着绕在周围的巫师一同舞动。

这些步子很简单,她平日里练习的时候不需要下很大的功夫,可穿上这身衣服,心态就全然不同了。庄重的步子迈出去,对上其中一位巫师的双眼。

她曾见过的,像是幽深潭水一般的墨绿色。

这是燕国的人。

不对,全都不对……这场祭祀从头至尾,就没有对的地方。

铃声清脆,磬鼓轰鸣,祭坛上燃着的香又短了一截。

数月前。

上元节那日,宫中也张灯结彩起来,一早就有人在衿花宫挂起灯笼。因为宫里刚多了位小皇子,内务府那边不敢怠慢,因而装饰起来也隆重许多。

“我宫中有不少人,各方各处,都喜欢往我这里塞人。”苏景含撑着下巴,看向窗外的红梅,“怎么回事呢?”

傅知恙心里门儿清,笑了笑不说话了。

燕乐却是个傻的,摆弄着刚剪下来的梅花枝条:“谁啊?塞什么人?走关系进来的吗?”

傅知恙爽快地大笑:“傻姑娘,当然是眼线啦,早有人看陆时月不顺眼了,天天埋伏着等她呢。”

燕乐:“看陆时月不顺眼,为什么要往这里塞眼线?”

傅知恙:“自然是因为陆时月常来了,你瞧着吧,等陆时月往你宫里跑的时候,你宫中也会有这种人了。”

燕乐大为震撼,或许是燕国那边不讲究弯弯绕绕,见谁不爽就直接开杀的缘故,导致她虽然入宫数月,但还是不能理解。她噎了两下,问道:“那我们现在周围有这种眼线吗?”

“多得是呀。”傅知恙以茶代酒,与燕乐干了一杯,“所以我们把下人都清退了,但可能还有躲在角落偷听的哦。”

她饮下一杯茶,问道:“你猜猜都在哪儿?”

燕乐好奇地问:“猜出来了之后呢?”

傅知恙神秘兮兮地小声说道:“想办法解决掉。”

燕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梅花枝条自她手中折断,未等傅知恙反应过来,枝条已经穿破窗纸,以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钉在窗外什么东西上。

“扑通”一声后,燕乐认真问道:“是这样吗?”

比起傅知恙的震惊,苏景含则是闭了闭眼,无奈笑了:“这下不仅要处理掉,还要修补窗纸。”

燕乐瞪大眼睛:“……不是这种解决吗?”

傅知恙:“我天,你就把人杀了……她只是为那位办事,也没做错其他的事……说不定再过不久她就要回家孝顺父母呢?”

终于发现宫中不能随意处置人的燕乐沉默了:“……那、那应该还有救吧,送去太医那儿?”

傅知恙:“你是不是往人家脑门扎了?”

燕乐低头不说话了。

苏景含摆了摆手:“会有人处理的,她父母那边,贴些钱也就算过去了。今日叫你们过来,不是为了几个奴才的死活。”

傅知恙抿着唇,抬眸看了苏景含一眼,忧心忡忡,但也不再说话了。

只有傻乎乎的燕乐还不明白状况:“那是为了什么?”

“再等等吧。”苏景含轻轻摇了摇头,“再等等。”

燕乐就真的安安静静地等了起来,还略有不忍地透过窗户的漏风处偷偷看了一眼,然后叹着气离开。

没过一会儿,寝宫的门被打开,冷意裹挟着清冷的梅花香闯入温暖的室内。

苏景含眨了眨眼睛,站了起来:“娘娘。”

“后院为何血淋淋的?”静嫔挥手屏退了下人,随着门被关上,寝宫的一切风声都只在这一隅间回响,“一看就是燕国的作风……本宫叫人收拾干净了,不用担心。”

静嫔自从陆时月出事后就鲜少露面,燕乐并不知道她的过往,只是跟着苏景含傅知恙一同行了礼。

“许久未见你了。”静嫔叹了一句,摸了摸苏景含憔悴的脸,“怎么瘦了这么多?”

“琐事多,难免会瘦。”苏景含笑笑,“娘娘不必挂念。”

静嫔对于苏景含的往事再清楚不过了,此时只是摇了摇头:“说吧,时月她怎么了?”

燕乐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们今天聚在这里,是为了昨天刚刚一起吃过火锅的陆时月。

“公主出了些意外,娘娘应当知道。”

静嫔苦笑着点头。

“我想了很久,始终不明白皇上为什么要让公主参加祭祀。”苏景含斟酌了一番语言,接着道,“宫中最厌恶巫蛊之术,但又对巫觋崇拜至极,此番矛盾,不过在皇上一念之间。他不高兴,就是害人的蛊;他高兴,便是普天同庆的祭祀。”

静嫔道:“不错。”

“娘娘也知道,公主身上出了些意外……我最近也总听到流言,无论是公主和李迟的,还是公主在宫外的宅邸……总之都不太好。太子固然会帮她处理好,可祭祀一事,却不是他能处理的。”

“我想……皇上兴许也多少猜到了公主的事,他要不了公主的命,也就只能让公主多年心血毁于一旦,声名尽毁,惶惶终日。”

她们谈了很久,谈到最后苏景含满脸倦容,对着她们笑:“太晚了,回去吧,我不送你们了。”

燕乐听了一天的中原计谋,脑子转不过弯来,并不知道这句“我不送你们了”的意思是“我一会儿就去死”。

柳花盎然春日宴。

看了些中原话本的燕乐似乎有点明白了傅知恙的逃避。陆时月什么都不知道,却有人为了她做了那么多,面对谋划最多的苏景含,傅知恙估计又伤心又痛恨,自然而然也就不会再与她见面了。

后妃不入宴席,燕乐兜兜转转还是溜达到了皇上的书房,与温贵点头问好后,处理了一个离得近的暗卫,鸠占鹊巢了那处隐蔽的地点。

问责、处罚、巫蛊……都与苏景含说得大差不差,燕乐叹服之余,不忘去报告静嫔,托她帮忙把处理好的暗卫精细加工了。

静嫔:“……”

但她还是觉得很伤心,可能是此时终于明白苏景含死了,也是懂了陆时月为什么看起来心事重重,于是去流阳宫哭了一场,留下一句“相逢不识旧音容”好敲打敲打陆时月身边那个侍女。

接着就马不停蹄地借着皇后母家到处传信,终于赶在被禁足前,将自己在燕国的亲卫都悄悄带来了。

恰巧楚凭去世,前朝凭吊,随意惹一惹皇上就能收获一段很长时间的禁足,燕乐美滋滋地靠着静嫔与皇后溜出宫去,携着亲卫射杀了巫祝的队伍。

她心满意足地溜回宫中,绕过那一大片荷叶正茂的池水,在角门与陆潇潇四目相对。

燕乐:“……”

陆潇潇:“……”

陆潇潇皱着眉问道:“这么晚了,你去哪儿了?”

燕乐亮起弓:“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陆潇潇:“……你知道西北是哪儿吗?”

燕乐:“哪儿呀?”

陆潇潇:“大概是你家吧。”

燕乐:“…………”

清影池的花开了满池,帝王寿辰后,陆潇潇又找了过来。

“你那些燕国来的巫祝,真的不会被发现吗?”

“应该不会吧,他们都很会祭祀啊。”

“眼睛。”陆潇潇说道,“父皇会发现的。”

燕乐差点忘了这一茬,急忙坐直身子:“那怎么办?”

“皇兄替你安排好了,不用担心。只是同你说一声,担心你以为是我泄密,杀我灭口。”

燕乐:“我真的很像杀人不眨眼的人吗?”

“不过……父皇也不是傻的,巫祝的队伍在你禁足期间出了问题,新的队伍又有几个有燕国特征……此时一结,你也要结了。”

“结就结了。”

“但你分明可以逃出宫的。”

“哎……”燕乐笑着叹气,“就算我再讨厌燕国,也不可能不管不顾地逃走啊。就这样吧,事已至此,回不了头,到时候皇上刚要处置我,我就去死,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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