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了,累了,走不动了”
白鹤一听立马就不乐意了。
他在之前有多热忱,如今就有多后悔,这还不如平时偷跑下山玩的时候自在。
谢川无奈叹了口气“那便在这等着罢”
“等什么”
“官道可以改道,但附近的村落人家难移,等会总会有人从这边经过的”
“万一没有呢”
话虽不错,但谁知道会不会从这里经过,又是何时经过,这终归希望渺茫。
谢川抬头望着已有落日之势的天,淡定道“要么沦为饿狼之食,要么成为冻死之骨”
白鹤一听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慌忙拉住谢川的衣袖“…我们还是换条路走吧”
“快了,再等等”
谢川目视前方,像真的在等人来。
“这哪有人啊”
他只看到了苍茫的白雪和萧瑟的寒风。
这时候有人才诡异吧。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车轴滚动的声音,“吱呀吱呀”的响声沉重吃力,在这寂静的雪天里很突兀。
一对老夫妇披着蓑衣驾着牛车,车上驮着几个空的菜筐,老牛不紧不慢的在雪地里行驶时不时从鼻子里发出几声哼鸣,走过的脚印一一被车轴覆盖,留下一条长长的轨迹。
“烦请二位留步”
一道清润的嗓音从路旁传来。
妇人回望,只见一面如冠玉的年轻人带着一清秀的少年朝这边走来。
他们背着行囊,似是赶路人却不见丝毫风尘仆仆的模样。她心底疑惑但还是拍了拍身旁耳背的男人示意他停下。
“我们二人不慎在此迷路,还请问去永安应该往哪方走?”
年轻人温和有礼,有一种莫名的亲和力,不禁让人心生好感。
旁边的少年一言不发还始终都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好在长得白白净净招人喜欢。
妇人一听他们二人的遭遇,顿生同情,热心道“永安离这还有些路程,正好我们也要往那个方向去,两位公子若是不嫌弃,我们可以捎二位一程”
“若是不麻烦,那便多谢了”
谢川没有推辞,拱手道谢,架着还傻愣在原地的白鹤坐上牛车。
一阵颠簸,老牛又开始缓缓前行。
“这鬼天气,还真有人…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白鹤死死抱住谢川的胳膊,小声问道。
谢川试图抽出被他缠绕着的手臂,但没成功,也就只能这样任由他抱着了。
“今早下了场大雪半时辰前才稍有停歇,早上赶集的人遇了大雪滞留城中,雪势小了才能上路,回程的时间也就耽搁到了现在”
谢川耐心解释,视线却落在了前面驾车的男人身上,他佝偻着背,沉默不语,浑身散发着死寂的气息。
妇人注意到了他探究的视线,笑着用食指指了指自己的脖颈,道“哑的”
谢川一怔,心底了然,难怪这雪天里赶集是夫妻二人出行。
自觉方才视线冒昧,于是不动声色的转过了头。
“公子是永安人?”
“邵陵人,此番是为进京寻亲”
林中捡来的弃婴,连自己的身世都不清楚,何来寻亲一说。
白鹤抬头看了他一眼,这人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的,当真是厉害。
不过他倒也真是好奇永安一行到底为何。
“那这一路走来还真是不容易,若是放在三四年前倒也可以少费些功夫,可惜现在官道改道要绕一大圈才能到”
“这官道为何而改?”
谢川不由发问。
只见妇人向周遭环视一圈,然后放低身子向他们靠近小心翼翼地说道“几年前这条道上土匪横行,途径的商队无一不被洗劫而空,甚至官府的人都不放过。上面派军队来剿匪,一大队人白天进去了,直到夜里都没出来,最后被过路人发现这百来号人全被打晕挂在树上。更诡异的是,等人醒来一问,竟无一人知道发生了什么,甚至全程连土匪的人影都没看到。有人说这是鬼路,官府都不敢再派人来管,渐渐也没人敢走,就荒废成如今这幅样子了”
时不时从耳畔呼啸而过的风声似是鬼魅的低语,给这段故事平白增添了几分真实性。
谢川听完只觉着这土匪很有个性,不杀人放火只是把人挂树上,不知是纯属恶趣味还是在有意挑衅。
“真…真的有鬼吗…?”
白鹤被妇人的话吓得瑟瑟发抖。
“这世上哪有什么鬼,不过是人在作祟”
官府的胆小怕事才助长了他们的猖狂。
“公子可千万别这么说,若真是人,那些官兵怎会连个人影都没瞧见?况且自这条道荒废后就再没什么土匪传言,所谓土匪兴就是途径那里的人冒犯了鬼神才遭此祸患”
谢川笑了笑没再说话,只是一手按住了惶惶不安的白鹤。
夜幕悄然无声的降临,天边的昏黄渐渐被黑暗吞噬,枝头的乌鸦拉长声调鸣叫。
“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不出一日便能到永安城”
“多谢”
“都这么晚了,公子当真不去我们那留宿一晚?”
“我们二人还要加紧赶路便不麻烦了”
谢川拒绝了妇人的好意,目送着牛车驶向远处。
“吱呀吱呀”的声音再度回荡在林中,车上菜筐里多了几两碎银。
“我们走吧”
白鹤快步跟上他,鬼魅的传说让他更不敢离了谢川一步。
脚印一路延伸,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渐渐被黑暗淹没。
永安郊外树林深处,看似平静却是暗潮涌动,黑暗之中寒光闪烁。
一齐黑衣将一队兵马团团围住,气势汹汹剑拔弩张。
“来者何人!”
高陵对着对方大呵道。
对方无言,一阵沉寂,只是默默拔出腰间弯刀。
来者不善。
骑兵瞬间警惕,立刻拔刀相向作战斗姿态,只等为首的男人一声令下。
男人神色冷峻,三千青丝高束起,随风如绸般舞动,一身铁甲染上月色的寒凉,泛着的银光似比这寒夜还要冷冽,周身难掩杀伐气势。
狂风四起,漫天风雪都掩不住他的风华绝代。
众人只见他薄唇轻启。
“杀”
“天都这么黑了,要不我们歇歇再赶路”
白鹤气喘吁吁的对谢川说道,语气近乎哀求。
平时都是用飞的,现在突然改用腿走这么远的路,身体还真有点吃不消。
原本白鹤背着的木箱落在了谢川肩上,他回头笑吟吟地道“好…”
白鹤一听,喜上眉梢,但他的话还没说完“先翻过这座山了再说,毕竟你也不想露宿此地喂狼,对吧?”
询问的语气却不容置疑。
欣喜的神情转瞬即逝。
“我们到底去永安干嘛”
白鹤哭丧着脸,实在忍不住问道。
这一路走来跋山涉水日夜兼程的绝不可能是为了玩乐,仅是一张字条便能让他这个久居深山的人下山,永安一行到底为何?
谢川抬头看着这月明星稀的天,为数不多的几颗星辰在浓稠夜色中闪烁,似是刺破了这漫天黑暗而露出的缝隙,但终究微茫,不过多时便会被黑暗隐匿。
“择良主,定天下”
他沉吟良久给出了答案。
“…”
白鹤沉默了,如此不着边际的话,很难不让人怀疑他是在忽悠他,但抬头看到谢川严肃的神情,他突然意识到他可能说的是真的。
“为什么”
只要好好在玉墟待着,即使天下动乱也影响不到他们,这天下大局又与他们何干?
“很难说清,你就当是我悲悯众生,心怀大义吧”
这话很熟悉,白鹤曾经似乎也听某个人说过。
但那个人最终沉浸于烈酒造梦,早已忘却。
他突然对这永安一行来了兴趣,如果是他,又会做出怎样的抉择。
“先别纠结这个了,再慢点就赶不上了”
谢川催促着,然后自顾自的往前走去。
“赶上什么?”
白鹤的怨气一扫而空,快步跟上他。
“救人”
当白鹤躲在树后看着坡下厮杀的血腥场面才理解了他的意思。
纵使满腔疑惑现在也只敢小心翼翼的躲在暗处,生怕刀剑无眼误伤。
谢川却是淡定自若,平静注视着眼前的这一片混乱。
“你觉得谁会赢?”
这句话说的像是赌馆里围观赌局的看客,事不关己的坐壁上观,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味。
黑衣人训练有素,隐匿于黑暗中从四面突袭,用的都是以命换命的杀招,稍有不防便会葬身刀下。
而那群官兵打扮的人手提大刀,招式大开大合生猛狂放,老练的动作似是久经沙场,在黑衣人诡谲的行动下竟不输丝毫,颇有以一敌十的气势,所以战局一时僵持不下。
谁输谁赢难以定夺。
“难说,但如果我们不快点离开这里的话,伤亡的可能就是我们了”
白鹤没有谢川那么有闲心,急忙打量四周寻找着跑路的方向。
“走不了了,这里的看客可不止我们”
谢川目不斜视淡淡开口。
此话一出,白鹤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老大,这群黑衣人是从哪冒出来的,难道接这笔生意的不止我们?”
黑暗中一双双眼睛冒着光。
“不知道,暂且观望着吧,待他们死伤参半的时候再出去补刀,我们也好交差”
“好”
燕珏感受到了不远处有一道视线注视着他,但现在他无暇顾及。
这群人都带着明显的杀意,不出意外的话都是死士,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没有留着问话的意义,所以这场搏斗,燕珏都是直冲命脉,一刀封喉。
刀剑舞动,飞溅的血攀上他的眼角鲜艳又妖治。
纷飞的雪被染得深红,林中再次回归平静,燕珏撑着剑半跪在地,胸前一片血红,温热的血还在不断涌出。
若不是对永安那些蠢蠢欲动的人早有预料,回程带的都是军中精兵,恐怕今日真难脱困。
但他们仍旧损失惨重死伤过半,那人看来是真想让他死。
“殿下,您没事吧?”
高陵见他身上的血迹,急忙问道。
“无…”
燕珏才刚开口,突然顿住,眼神一凝,杀气腾生。
暗处有人!
他下意识的拔剑起身,却带动了身上的伤口,不防再次跪倒在地。
“咳咳…”
霎时,耳畔一道疾风呼啸而过,一支利箭从前方不远处冲出,略过他直直朝身后射去,箭头泛着寒光,与同样从暗中飞出的暗箭相对,竟径直将其射穿,箭身瞬间四分五裂,后速度不减穿透层层黑暗。
最后只听一声痛苦的哀嚎,藏在树上的人中箭重重摔落在地。
燕珏心底惊异,警惕不减,紧握手中剑柄,抬头往前方一陡坡望去,正好对上那人的视线。
一瞥惊鸿。
男人目光淡淡,一身青袍身形颀长,月光落在他周身都变得轻柔如水,似是神祇降世,迎着风雪踏月而来,不染尘埃的清冷高贵。
白鹤定定看着谢川手中的弓弩,心底不太平静。
怪不得那箱子那么重…
他到底什么时候把这玩意带上的!
这下好了,彻底被发现了,逃都逃不掉了…
“既然被发现了,那便下去吧”
谢川说着,手上慢条斯理的把弓弩收起放回箱中。
白鹤看着底下遍地横尸和那群人凶神恶煞的脸上又隐隐有了的杀气,顿时怂了。
“咱还是继续苟着吧”
话刚说完,他就突然感觉脚底悬空,紧接着离地面越来越远。
谢川一把薅住他的衣领将他单手提起,然后抗着他直接从坡上跳了下去。
呼救声才卡到嗓子眼,人就稳稳落了地。
感受到手下的挣扎,谢川骤然松开了他的衣领。
“谢凉生!”
少年脸上难得有了愠怒之色。
谢川摸了摸他的头以示安抚。
“别着急生气,等我先办完正事”
谢川打量着战后残局,视线从尚且存活的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了半跪在地的男人身上“再不快点抓人,他可就跑了哦”
树后一肩部中伤正准备偷偷跑路的一道黑色身影猛的怔住。
树前众人听后恍然惊醒,尚能行动的纷纷提刀将其围住。
“多谢公子相救”
燕珏挣扎着站起身。
“先别着急谢我,我是来趁火打劫的”
用一张人畜无害的脸说出这样的话显然是相当违和的,燕珏听后身形都忍不住僵了一瞬。
是他单纯了,正常人谁会半夜出现在此地,更何况箭术还如此之好。
只是用土匪来形容面前这人似乎不太合适。
“你想要什么?”
“两匹马,如果你愿意给钱财就更好了”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提出这种要求,着实有些过分,但这人好歹救了他一命,拿钱卖命消灾的确是最好的办法了。
“好”
“殿下,不可!”
高陵试图劝阻,此人来路和实力不明,极有可能是永安那群人派来的,他若拿了钱财还贪心不足,他们经不住再一战,就只能沦为任人宰割的羔羊。
谢川有些猜到了他在担心什么,本人表示自己没那么厉害,也没那么贪。
“高陵,给他”
燕珏语气不容置喙。
高陵只好不情不愿的把马匹和钱袋递到谢川手中。
谢川掂量了一些手中沉甸甸的钱袋,眼中有了几分笑意,然后随手将它丢给了白鹤。
“多谢,那在下便先告辞了。最后提醒一句,你的伤口不深,最好先清洗止血。”
说完,二人就牵着马消失在了他的视线。
“殿下,要跟着吗?”
高陵替燕珏清理好了伤口,的确如那人所说伤口虽看着可怖伤得却并不深,只需静养几月即可。但这并没有打消他的戒备。
“没必要,他真正的目的不在于钱财,若真另有所图,那我们还会再见的。”
燕珏眸色忽暗,视线紧紧盯着他们离开的方向。
这个人的出现让他有种事情脱离掌控之外的预感。这并不是他所希望的。
你到底是谁?
“殿下,附近都已搜过了只有这一人”
在两士兵的压制下,一黑衣男子被迫跪倒在地,肩上的利箭直直插入,深埋大半个箭身,伤口还在往外渗着血,可见射箭之人力度有多大。
燕珏直起身向他走近,至他跟前低下头与他对视,男人眼神凶恶,俨然一副拒死不从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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