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满没有特意等，虽然他在本该学习的年纪选择了逃课，但也不算是无所事事。

他最近接了一个大IP企划所有的人物画稿，十八张双人图需要在两个月的时间内完成，时间上并不算宽裕。

忙碌使言满的时间流速被加快了许多。

他再想起陆宗尧时，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

言满的心跳得有些快。他的计划是对陆宗尧步步紧逼，让对方认为自己处在完全劣势之中，要那种连呼吸都被收紧的状态才对。

但这才第一天，如果他打开手机，陆宗尧没有回复，那言满的计划就失败一半了。

陆宗尧那么聪明，两个小时的没后果和不惩罚足以让他猜到自己的虚张声势。

聪明的人或许会想：这次违反规则没有惩罚，那么下次就可以再过分一点，然后就能一点一点探出对方的底线。

言满的底线一点都不低，很快会被试出来，然后他和陆宗尧就不会再有任何联系！

但，但这仅仅只是他的猜测，或许陆宗尧是个胆小到会老实打字给他报告的人，是个在这两个小时里反复循环鬼故事的人，也说不定对吧……

言满怀揣着不知道什么样的心情打开手机。

被弹出的几条信息“淹没”。

十九点五十七分。

【陆宗尧：在。】

七分钟后

【陆宗尧：？】

一个小时后

【陆宗尧：你在想什么。】

半个小时前

【陆宗尧：是你自己没接电话的。】

三分钟前

【陆宗尧：开会半个小时。】

言满心跳逐渐平稳。还好。没事了。

【y：回我，现在。】

不到一分钟

【陆宗尧：在开会。】

【陆宗尧：刚刚开始，还有差不多半个小时。】

【y：所以能回。】

【y：发张照片，要全脸，你现在是素颜吧？不是的话去卸妆，我要素颜照。】

【y：建议你放弃抵抗和逃避，接受现实，不要在手机另一头骂我，说不定我能听到。】

【y：一只白猫凝视.jpg】

【陆宗尧：你要干嘛？】

【y：自拍照将会是你和我联系的罪证。】

【y：所以你最好别想着做留痕。】

【y：你也不想每天都给我发自拍吧^_^】

陆宗尧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复，也不想回复。这样下流无底线的威胁手段，和不得不承认的缜密逻辑，居然是出自一个高中生？

【y：在干嘛？拍好了？发！】

【陆宗尧：拍不了。】

陆宗尧在工作上从来都是体面的，开会时即便没有认真听，最多也只会放空发呆，像今天这样明目张胆地玩手机是头一回。

怎么可能还……出去拍照片也不是不可以，但他实在不愿意。

陆宗尧的照片很少，大多数时候他拍照只是为了办理证件而拍，少数是在他不知情情况下被他弟弟陆良和抓拍。

但对方可不会纵容他的犹豫不决。

【y：你不发我发，一张换一张。】

【y：我手上的是视频，一共四分多钟，按照每三十帧一秒，四舍五入整个视频我能截出九千多张图，给你优惠一下，算九千张。】

【陆宗尧：……】

【y：我也不想看你这么多张照片好吗凸^-^凸】

【陆宗尧：……】

言满本来还有些说不清的气愤，但在陆宗尧第二个省略号出现后，那股气直接散没。

陆宗尧体面要面子，像言满这种不要脸的人大概是他第一次见，把他多年或是伪装或是强装的修养撕碎，哪个词叫什么来着？释放天性对吗，实在是太棒了。

【y：一分钟，暂停你的会议，发一张高清□□的自拍照（素颜），不然我会在九千张截图里精心挑选出一张正脸。】

言满看着倒计时，在还剩十五秒时，深蓝色的默认屏保上弹出了一条[图片]。

言满拿起桌上的水一饮而尽，接着点开对话框。

图片里的男人面无表情，很经典的直男拍摄，毫无构图可言，整张脸占据了图片的三分之二，边框就偏偏卡在了下巴的地方，连一点脖子都不给看。

美观性完全靠脸，顶光拍摄直接过曝，男人原本的小麦肤色被拍成了僵尸白，立体的眉骨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因为拍摄时离得很近，言满甚至看到了男人眼里的倒影。

唇珠明显，唇色红润。

言满没有过脑，当即保存，几秒后又退出页面，点开相册，选择删除。

【y：不错，继续保持，明天还是晚上七点五十七来找我报道，发信息，到时候听我指令。】

为了不再出现今天的失误，言满还是把打电话改成了发信息，他确实很想听陆宗尧的声音，但他需要更保险的方式。

【y：好心提醒，你最好把前后的时间空出来，说不定下次我就要看别的什么也不一定呢。】

【陆宗尧：……】

【y：你不许发省略号，否则……】

【y：……】

【y：……】

【y：……】

三排省略号指向明显，是威胁也是嘲笑，可偏偏陆宗尧不能回复，一张脸阴沉得可怕，会议内的众人都在悄悄打量着陆宗尧的脸色。

他们或许觉得倒霉，平时在工作上几乎不会带上个人情绪的总裁今天怎么就莫名其妙开始甩脸色呢……

原本半个小时的会议在某人的‘淫威’下提前七分钟结束，对会议室内大多数人来说这是加班结束的讯号，但对陆宗尧不是，他还有一场和新项目合作方的饭局。

陆宗尧接手聚丰的时间不长，但几年来都是尽心尽责，可称劳模，但今天的他却头一回感觉到力不从心，由内而外生出的厌倦席卷全身，他几乎无法思考，大脑被荒谬占据得严丝合缝，所有关于工作的内容都被一一挤出。

-

隔天的言满没有再错过时间。

七点五十六分，他提早了一分钟给陆宗尧拨去了电话。

对面的人几乎是秒接，言满很满意。

“你好，陆宗尧。”

“为什么打电话？”

男人的声音从手机另一头传来，嗓音很低，带着些许疲惫与厌倦，像是力不从心的中年人，这让言满想起了陆光正的五分钟。

“在干嘛？”言满知道，陆宗尧肯定在工作。

“为什么要说这些？”

陆宗尧回答错误，所以“我让你说你就说，你觉得自己现在有跟我推拉的筹码吗。”

陆宗尧不觉得自己处在劣势的地位，只是他暂时还没想出什么办法能来制衡对方，既然如此，顺着对方说几句违心的话也只是暂时的。“在工作。”

“行，你乖乖的。”

言满那像是哄小孩一般的语气不应该对他，这无疑于是把他当成了这段对话中更加弱势的一方，陆宗尧蹙眉，没有回复。

“距离我给你发送第一张照片到现在，已经过了超过四十八小时，我是谁你应该查清了吧。”

言满在笑。他不清楚对方的伎俩，但懂这个笑声，“查了，没查到多少。”

在他的助理告知他说这个罪犯的信息只有姓名和，一些简单到像是造假过的经历后，他心中对这件事情的评估更上了一个级别。

他想过或许是某个有组织有手段的团队，也想过可能是某个与聚丰与陆家有仇的人，甚至都想到了是不是陆光正的那个情债。顺着几个不同的方向查找，他几乎是一无所获。

当然查不到了，另一头的言满没有掩饰自己的笑声，他留了近一分钟的时间给陆宗尧，让他揣测，让他不安，吓唬他，忽悠他。

觉得时间差不多之后，他继续说：“那好，现在我问你答。”

“第一个问题，我的名字。”

“言满。”

“嗯。很好。第二个问题，描述我的长相，越详细约好。”

言满继续没有留给陆宗尧缓冲时间，紧接着就是下一个问题，但陆宗尧依旧怀疑对方的目的，这种问题真的是他该问的吗？

但陆宗尧管不了这么多了，“看着年纪很小……”

“我本来年纪就不大，说重点，想想什么是我爱听的。”言满打断陆宗尧，他可不想听到一些毫无价值毫无用处的回答。

陆宗尧叹息般吐了口气，继续说：“皮肤……眼睛很大，瞳孔是浅色的，鼻背很直，侧面看像是一根棍子。脸型很好看，就是那种很像小男孩的脸，看着不成熟，但没什么肉，嘴巴…嘴巴有唇珠，不薄也不厚，下巴不尖也不圆，头发很黑……”

“行了。”一听就是直男，后面都在凑字数。言满身旁的路灯亮起，边上的他慢慢蹲下，“皮肤什么？你最开始说了一半。”

“照片上你的皮肤很白，但我不确定，可能是光线或者其他什么的原因，所以我没说。”

陆宗尧想到了昨天助理递给他文件袋，里面装着为数不多的、关于言满的资料。里面的男孩大多数时候都穿着校服，出现在校园的不同角落，不过最早最早只找到了他初中的照片，再往后的照片像是被人刻意抹去了一样，连聚丰都找不到。

找到的照片里出境的大多只有男孩一个人，有几张是有其他人出境的，同一环境对比起来确实是男孩的肤色更加白，也可以说是更加苍白，但可参考的照片有限，所以并不能作为事实去推断。

言满不知道陆宗尧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觉得自己对陆宗尧的了解又多了一些。

他盯着脚下黑成一团的影子，晃了晃脑袋，“确实，眼神不错，我确实白。”

“那什么是小男孩的脸？难道还有大人脸，你是大人脸吗？”

陆宗尧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不可避免的又想到了照片上的男孩，对其印象进一步加深，他想自己可能短时间之内都不可能忘记这张脸了。

忘不掉，也说不清，“很稚嫩，很学生气，但也不是看起来像七八岁的那种小，是比你实际年纪要小两三岁的那种小。”

陆宗尧太配合了。“哦……那大人脸呢？”

“我这种，你知道我长什么样子吧。”

“知道。”

果然。

“那好看吗？”

什么意思？

“…还有第三个问题吗？”他要多探出来一些。

言满像是为仆先知，没有如陆宗尧所愿，“没有。”

陆宗尧准备挂电话。

“但是，我觉得你说的还是不够准确。”

“什么。”

“见面吧，你说的根本不是我，让你见见真人，给你看看我是不是真的白。”

“……好。”

陆宗尧答应了，他想自己确实应该去见见对方，仅仅靠着这两次的对话，陆宗尧发现言满对他是有了解的，但不知道有多少。去见一面起码能探出对方的目的，或者能知道他到底是团体作案还是个人作案，这很有必要。

“你没什么想问的吗？”

陆宗尧差点挂断电话，“见面只有你一个人吗？”

陆宗尧其实不太想承认自己被一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高中生拿捏的事实，但对面如果是团体作案会更麻烦。所以他是纠结的。

“是。”言满面前驶过一辆车，带着他额前的头发往上翻了几秒，“我不会带人，你也不许带人。”

“嗯。”

这人很谨慎。是陆宗尧的判断。

陆宗尧想不通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一个高中生如此大费周章，冒着巨大风险来和他周旋，谨慎到奇怪，他合理怀疑言满有一张厉害到能够撼动陆家，乃至整个聚丰的底牌。

陆宗尧好久没为了工作以外事情烦心了，车外飞速倒退的路灯连成了一片，或白或黄的灯光在其中闪烁，看得人头昏。

言满站起身，双腿发麻，他以一种扭曲的姿势在原地蹦了几下，双手还一甩一甩，每一下都自带咬牙音效，地上的草都被他不慎踩到好几颗。

缓过劲，他原地喘着气，苍白的脸上平添了几分血色。

冷风呼呼，言满迎面咳了好几下。

最后缓步离开了路灯下。言满走着，背后是有着聚丰字样的大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