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向晚瞅了一眼亮起来的手机屏幕，这估计是10分钟里的第99次了。

通知栏上柒语的嘘寒问暖不断滚动，她揉揉自己的太阳穴，脑袋里又是之前外套被拉开的画面。

等手机再响一下，她一把捧到眼前。同意完好友申请，用力敲完一句话设置静音。

-我没事，别烦我。

想了想又觉得语气有些冲，干脆再补一句「睡觉了」。可睡觉又不是必须和柒语报备的事，结果想来想去还是再加上了那三个字「别烦我」。

语气还是很冲，唐向晚跺了下脚。

一通乱麻之后，四周又安静下来，她抬头望向亮着灯的四楼，呼吸迟缓起来。

即便是在楼底坐一晚，她明早也不得不面对要回家的事实。

唐向晚不知道家里是什么样的，或许她误会妈妈了，妈妈实际上早就从酒吧回来，现在已经煮好了一锅粥在等着她。

不是豪华的那种，就是普普通通的白米粥。

她想吃，以前妈妈和另一位妈妈在家里的时候就喜欢煮，当时一家三口坐在桌前，真的真的很温暖。

唐向晚站到门前，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拉门，路被挡住了，是摆在玄关右侧的垃圾。

空气中酒精的气味刺鼻得很，客厅里无数衣物酒罐凌乱地堆在地上，家里灯光惨白，在左边一堆垃圾的沙发上，妈妈正衣冠不整地挺尸。

似乎是声音吵醒了她，沙发上的女人睁开眼睛，眼圈有一些红，“宝贝，妈妈爱你。对不起，妈妈不知道她竟然会做出那种事，对不起，妈妈再也不会找她了。”

唐向晚自嘲地笑了一下，不知道？

妈妈明明就知道。

每次那个女人的手想触摸她时，她都会求救一样望向妈妈，可却一直被视而不见。

......妈妈一直没拿她当过亲女儿吧。

换上拖鞋冲进房间，摔上门，床上一片狼藉。

拽下床单被套，床上光秃秃了。门口响起哭声，是唐阿姨的。

女人拍着门认错，唐向晚拽起枕头摔到门上，咚的一声，门外最后只剩下轻轻的抽泣。

她像鸵鸟一样把脑袋深深埋进被子里，藏住略微的抽泣。

她觉得唐阿姨真的很不会做母亲，因为她就连孩子现在需要的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唐向晚不需要道歉认错，也不要什么大不了的补偿。

她期待的只是一个温暖的拥抱，然后在她的耳边说一句......

“唐向晚，别怕。”

*

唐向晚揉着充满血丝的眼睛走进班里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桌子上摆了一份早饭。

柒语坐在她的桌前，谁送的不言而喻。

撅嘴拉出板凳，她把早饭还到柒语桌上。

“不是我送的。”柒语说完又放回来。

盯着桌上的早餐，唐向晚的胃开始抽搐，她有些......隐隐约约的恶心。

“那我扔了。”她拎起早饭说道。

柒语滑了一下手机，“那你就扔吧，反正不是我买的。”

她真的拎着早餐往班级后面的垃圾桶走。

路上用余光打量着身后，柒语嘴上说着不在意，可视线分明是往她拎着的东西上瞟。

走到垃圾桶旁边，把早饭悬在顶上。

真的准备松手了，柒语好像有些失落，“反正，是有人关心你才送的嘛，丢掉多可惜。”

“来历不明的东西不可以吃。”唐向晚解释。

“不是来历不明的东西！”

“那你看到送的人了？”

“没，没有。”

“那说不定豆浆可能不是豆浆，万一有人往里加了东西怎么办？”

“不可能！”柒语转过身来反驳。

唐向晚倒是轻松自在，“你凭什么那么肯定？”

“因为...算了，你扔吧。”

柒语的嘴角好像撅了起来。

“真要扔?”反正她是无所谓。

柒语转过身去，在桌上摊开一本书，“扔。”

“莫名其妙。”

啪嗒一声，豆浆和包子进了垃圾桶。

柒语整个早上也没有再和她说过话。

*

倒数第二节下课，唐向晚小心翼翼地瞅着前桌的背影。

其实在刚扔完她就已经后悔了，好几次找机会准备和柒语道歉，可一直没什么好的时机。

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班主任的声音却在前门响起，“唐向晚，出来一下。”

班主任姓糜，虽然快四十了看着却像三十冒头，她总是留着齐肩的马尾，不发火时面容很亲和，发火时大家又戏称为“微笑的母狮”。

在众目睽睽下出了班级，班主任快步往前走，“刚刚是警察打电话来，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只是一些家事。”唐向晚对此并不意外，强行挤出一个微笑，心口烦闷的很。

“不要紧吗？老师知道你一直是一个好孩子，要是遇上什么麻烦困难，可以和老师说。”

唐向晚不回答，跟着班主任走到校门口，昨晚的警察贴心地把车停得远了一些。

老师想跟着上来，她强行拒绝了陪同，车里是陌生的气味。

掩住口鼻，警官又叫她联系家长。

面对那不叫不行的架势，唐向晚掏出手机，手在键盘上不知所措。

拇指悬在通讯论妈妈的电话上，而始终无法按下。

退回主页，她又点进企鹅，看向新加的好友，她点开语音通话，按不下去。

早上那样对她，她不会再愿意过来吧。

不过来也好，但是更不想打给妈妈，低下脑袋，反正柒语也不会来，干脆打给她算了。

可是毫无理由，脑袋一热按下去的时候，唐向晚后悔了，想挂断。

忙音嘟嘟地响，车里的气氛凝固成冰。

胸口发堵，唐向晚攥着拳头，眼睛打量着车窗外面。

默数着电话忙音，手忙脚乱的时候，忽然一个比之前大了几倍的嘟声响起来！

“向晚吗？怎么了？”

竟然真的通了，唐向晚喘不过气，对面沉默。

她先开口，“我要去录笔录。”

握着手机说不出话，她好几次打算按下挂断未果。

还不够丢人的吗？

唐向晚连声说完，“如果你有时间来接我一下吧我在桥北派出所。”

飞快地挂断电话，呼出一口气来，透过后视镜，警官的视线盯着她看。

唐向晚咬唇低下脑袋，警车出发去派出所，再次掏出手机，她偷偷给柒语发了一个别来。

*

柒语从厕所出来，百米冲刺一般跑向操场。

去找唐向晚当然只能翻墙头，可教导主任上次威胁她，再有一次就回家反省记过。

可是她不能不去，任谁听到那通电话都会去吧。

那么可爱又亭亭玉立的女孩像是撒娇一样打电话过来，怎么可能不去呢？

随着下课铃响，无数人从教学楼涌出来，赶忙躲到松树后，柒语麻溜地撑上栏杆。

教导主任在操场门口左顾右盼，心跳加速起来，柒语赶忙跳下人行道，撒足狂奔。

到了派出所门口，跟前台说了唐向晚的名字，警官引她到了一扇紧闭的门前......柒语微笑起来。

唐向晚看见她来，会高兴的吧。

女孩看到她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柒语捂着嘴笑，其实昨晚唐向晚拉着她袖子的时候，她心都要化了。

本来唐向晚就很可爱，还这样黏着她，简直让她喘不过气。

这次又打电话给她，早上的别扭忽然就烟消云散。

调整好表情，深吸一口气敲开门，惨白的阳光透过门缝照在身上，门后站着的女孩脸色白得憔悴。

柒语对着唐向晚笑了一下，女孩沉着眼帘，忽然往前挡了一步，没有放她进去。

僵在门口，她想打招呼的手僵在空中。

“你朋友？朋友也好。再等等吧，等你妈妈来了，我们再谈一下刚刚的事。”

门内的警官对这边开口。

唐向晚这才让开路，女孩坐回办公桌边的凳子上，双手放在膝上发呆。

柒语跟着她站到身后，这里没有多余的板凳，她的手无处可放，摸摸鼻子挠挠脑袋，浑身都不自在。

“啊。抱歉，你搬个板凳过来吧，我们再等一会她的妈妈。”警官忙着对电脑打字，现在才抽出时间问她。

柒语这下猜到唐向晚叫她来干嘛了，“阿姨叫我来的。”

“叫你？”

警察当然不信。

唐向晚却点了脑袋，站起身，“叔叔，就这样吧，我能处理好的。”

“也不是这件事。”警察叹了口气，脸色凝重起来，“是嫌疑人想和你说几句话。”

她的身子很明显颤了一下，柒语下意识就握住唐向晚的左手。

“别碰我！”

握在一起的手被她用力甩开，众目睽睽下，柒语无所适从。

“对不起。”

唐向晚没有继续骂，她转向警官，“我自己去就好，在哪？”

“你真的要去见吗？”

“我去见。她是想和解对吧。”

“是的。法律程序上可行，所以我们不得不通知你。”

柒语听着有些手忙脚乱。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昨晚看见的唐向晚脖子上的掐痕，警察说的和解，以及为什么只穿了一件外套就走在路上。

心中闪过一丝可能，柒语忽然有些愤怒。

高中两年多的印象里，唐向晚总是一身蓝白色校服，脑后梳着一条长长的马尾，说话轻轻的，嘴角总是带着甜甜的酒窝。

可是，昨晚女孩看上去像被丢弃的野猫一样惹人心疼。

“喂...”柒语悬起一只手在唐向晚眼前。

她不明白为什么要见那样的人渣，如果是性侵或是家庭暴力，就是严惩也不为过......难道，唐向晚还能真想和解？

可是唐向晚没给她说话的机会就率先出门。

柒语只好跟到她的身边。

不得不说她很佩服唐向晚...柒语根本不敢想象如果是她遭遇会怎么样。

偷偷看向左边......女孩虽然走得笔直，仔细看的话又觉得是在逞强，她像是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极力在掩盖着稚嫩，以及......脆弱。

她有些理解唐向晚为什么态度那么差了，做笔录会回忆那些糟糕的事，就是生气也能理解。

那她就得说些什么，毕竟唐向晚一定是觉得害怕，才会叫她来的。

柒语深吸一口气，看向身边，“那个！”

唐向晚盯着她看。

她双手握拳，闭上眼睛，“别怕！”

“莫名...其妙。”

睁眼。

唐向晚快步往前跑远。

“没事没事，你朋友安慰你嘛。”警官帮着说话。

女孩回头看了她一眼，柒语站在原地，心口堵得发紧。

她不知道该不该跟上去了，反正唐向晚也不是多欢迎，不然干脆回去。

就打算回头的时候，视线里忽然多出一只小手。

抬起脑袋，唐向晚在前面偷看着她，女孩好像艰难地对她微笑一下，又很快转过头。

柒语抿住嘴唇，委屈的情绪瞬间蒸发掉，想笑但碍着地点又只能憋住。

走路都轻快了不少，进了一栋老楼，到了一扇门前，厚实的铁门被拉开一条小缝，警察先走进去，唐向晚顿也不打就往里走。

柒语大步跟上，一只手拦住了她。

“家人没来的话，朋友可以陪你进去的。”

“不用。”

女孩头都没回就摇起脑袋。

眼看着门就要被关上，柒语一下子又不明白了，“为什么？”

“这是我的**，柒语同学很想一探究竟吗？”

听着那个生疏的称呼，她才反应过来这是两天里唐向晚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

说完那句话后，还没有等她回应，门就哐当一声关上。

走廊里很阴暗，柒语四下望了望，板凳都没有，于是她只能蹲到地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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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02.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