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完全没想到,这非节假日非周末的日子,居然能看到海文英。
而且这个胖子,居然,瘦了。
“你怎么来了?”秦天成及时收住脚,“是有什么事?”
海文英看了张新瑜一眼,小眼睛眯成一条缝,伸手一拍秦天成的胳膊:“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
“能,能。”秦天成也笑了,转向张新瑜,“抱歉老大,这是我高中同桌,从邻省师大过来,我跟他去外面吃,就不陪你去食堂吃油焖大虾了。”
张新瑜伸手扶了下眼镜,还没说话,海文英笑着问:“你们食堂今天有油焖大虾?那咱不去外面吃了,鹏飞爱吃的菜,咱们去替他多吃点。”
“好,那太好了!走,一块儿去。”张新瑜领头往前走。
进了食堂,排队打饭。
张新瑜很是识趣,用饭盒盖多打了份虾,跟食堂要了双一次性筷子,留给秦天成他们俩,自己跑去跟孙昆他们坐一桌,让两个好久不见的老同学好说话。
海文英边吃边夸:“还是你们学校食堂的饭好吃,幸亏我没考进来,不然不知道得胖成什么样。诶不对,你怎么也没吃胖?”
“我又进了校队。”秦天成这一句算是解释。
海文英秒懂:“难怪,训练加倍,你能胖才怪。”
“那你怎么还瘦了?”
“哦,我们食堂饭不好吃。”海文英塞了块黄瓜进嘴里,“瘦了好呀,觉不觉得我比以前帅了?”
“嗯,帅出尖下巴了。”
秦天成瞧了眼那张不很自然的笑脸,心里升起一股说不清的滋味。
他转换了话题:“你们学校咋样?”
“嗐,就那样呗。”海文英用筷子和牙齿剥着虾皮,嘴里有些含混不清,“当初就是,冲着师范院校的各种便宜,报考的,也顾不了别的那么多。”
“那你这次来——”
“先吃饭,这大虾味道不错,吃完再说。”
傍晚时分,夕阳正好。
A大主体育场东侧的南北道上,两道身影并肩,缓缓向南。
“我估摸着,你该收到高老头的信了吧?”海文英转脸瞅了秦天成一眼。
“今天刚到,就在碰到你之前不到一个小时。”秦天成把视线移向身旁,“你怎么时间掐这么准?”
海文英耸着眉,一脸久扁模样:“能掐会算小诸葛是也。”
“去死!”秦天成笑骂。
海文英哈哈大笑。
“八成是高校长找你来当说客吧?”
“诶,这小诸葛的帽子我还没暖热,就又得易主了?”
秦天成伸拳捅了一把左侧海文英的肩膀:“说正经事。”
“好好,正经得不能再正经。高老头儿怕你不肯回去,事先找我问过,我说这么好的事情,天成深明大义,不可能拒绝。可他还是担心,非要我跑一趟,打电话都说不成,没诚意。”
“我能理解。他是怕足球队被解散,想让我这个成功案例回去现身说法。”
海文英把大拇指举到他眼前:“我就说这小诸葛非你莫属吧。”
他斜了海文英一眼,伸手推开那个碍眼的拇指。
“高老头儿还真就是这么说的,你这跟他原话几乎一字不差。”海文英突然收敛了些表情,眼望前方,“他说,那次的残桥事件,让你心里受了伤,怕你对母校怀有消极情绪,让我无论如何过来劝劝你。我说哪可能,天成就不是那小心眼的人!”
听海文英提起旧事,秦天成视线上移了些,却还是没说话。
自己能走到今天,过去曾经遇到的所有人、发生过的所有事,多多少少都起着些不同的作用。
深秋的霞光带了些许冷色调,映在秦天成白皙的脸上,散发着一股说不出的吸引力。
海文英扭头瞧了他一眼,又继续说:“咱那足球队也属实不容易,今年——”
“文英,”秦天成打断道,“你不用劝了,今天在见到你之前我就决定了。”
海文英小眼睛大睁着看向他:“啊?你?”
“啊什么?我是说,决定回去。”
“我KAO!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这一套了?”海文英说着,一拳砸过去。
秦天成身子一偏,躲过一击:“还是没长进啊。”
“你——”
两个人居然就在长道上追闹起来,仿佛回到了中学的时光。
送走海文英,秦天成开始琢磨这件事。
距离大会还有两周多时间,应该来得及。
他去到图书馆,翻查了些资料,并无所获。然后又去签到台附近,拿了几本杂志,回到座位翻阅。
可是翻来查去,始终觉得那些文字没什么力量。
最后决定自己写。
花了两个晚上,他先后拟了三个版本,然后把三个揉合在一起,再字斟句酌,删繁就简,勉强凑成了一篇还算能看的演讲稿。
接着,结合专业演讲书籍上看来的知识,他又进行了一番乾坤大挪移。
第四天晚上成文的时候,他通篇读下来,觉得还算满意。
每天晚上,男生宿舍楼里都热闹异常。
512也不例外。
差不多每周一三五不是扑克就是麻将,二四六雷打不动看电视剧。
正好赶上《三国演义》开播,陈景不知道从哪里搞了台二手黑白电视机,六个人每到周二晚上,就准时守在电视前面,巴巴等着。
秦天成自小喜欢《三国演义》和《水浒传》,小人书、连环画、小说,他翻过一遍又一遍。
现在被搬上了荧幕,他再忙也不愿意错过。
于是就只有周二,他给自己放假,其他时间,依旧泡在图书馆,或者去到图书馆外的梧桐树下背演讲稿。
他记性极好,那稿子背上三五遍已经顺畅无阻了,可是不知怎么滴,他却还是会每天出去背诵两遍,不厌其烦。
演讲会是在周一,他打算前一周的周五晚上就出发,回去跟那小子多待两天。
谁知出发前一天晚上,球队临时加训,他不得不退了火车票,买了周六一早的班次。想着要错过下一集《三国演义》,不免有些遗憾。
临走前,他交待张新瑜帮自己请了周一周二各科的假,说是最晚周三肯定赶回来。
上了火车,他突然觉得,这一次回去,会不会一举三得呢?
事前没跟吕鹏飞说,就是想给那小子一个惊喜。
果然没让他失望。
他开了门锁进去的时候,吕鹏飞手里正拿着他送的镇尺,要袭击闯入者。一见是他,傻小子立即眉开眼笑,上来一把抱住了他。
这反倒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了。
这小子,几个月不见,居然又长高了些。
第二天,他们拎着从京城带回来的礼物,回去看望了爷爷奶奶。
依旧是提前准备好的满桌美食,依旧是两张温暖和蔼的面孔,依旧是熟悉的家的味道。
听着两位老人对自己的夸赞,他突然想,如果妈妈还在,会不会以他为荣呢?
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他不愿意在欢快的时刻扫了大家的兴。
没提前赶回来,这天下午他去了趟西山墓地,向妈妈表达歉意。
那小子执意要陪着,也就由他去了。
演讲会被安排在下午。
趁着周一上午的空闲,秦天成拜访了几位没课的老师,特别跟高副校长做了长时间的交谈。
接着,在只邀请了三个校友的演讲会上,他仿佛改头换面一般,站在台上,笑容温和,从容大方,一改往日沉默冷傲的形象,在会场上引起了所有女生们的注意。
他先从自身经验和切身体会出发,接着引经据典,侃侃而谈,最后总结性的发言更像恰到好处地诠释了努力向上的真义。
熟悉他的老师们都大跌眼镜,纷纷说高等学府太能塑造人才了。
也有的认为这本来就是个可造之材,是他自己足够努力,才有今天的成绩。
而这次回来的主要任务,他也并没忘记。
继上周六晚上暗暗敲打吕鹏飞之后,还让这小子约了林雨菡,准备在临走前坐实一下“证据”。
其实从他本心来说,是实在不愿意跟林雨菡有太多实际的牵扯。
一方面他自己无意,另一方面高中女生最怕被贴上“早恋”相关的标签,更何况,这是那小子的目标。
然而该做的事情还是得进行下去。
晚饭是陈教练让吕鹏飞张罗的,说是球队老队员们想跟昔日队长叙叙旧,一行人自然还是照顾了洛新饭馆的生意。
席间,队员们也都雄心勃勃,发誓要向秦天成看齐,就算考不上A大,也要拼一拼,争取去个好学校。
秦天成和陈教练相识而笑,这一趟真的没白回来。
吃完饭,几个人一起说说笑笑回到学校。
吕鹏飞进教学楼去上晚自习,秦天成则跟陈教练在校园里散步叙旧。
听到秦天成说在A大也加入了足球队,陈教练笑着说:“其实我以前想过劝你走职业这条路,后来看你不单是足球踢得好,书法厉害,学习成绩又好,就没提这想法,现在看来,一个优秀的人,做什么都能成功。”
“您过奖了。”秦天成不好意思地说,“我其实不过是做事认真了点而已。”
“你别说,凡事还就怕这‘认真’二字。”陈教练顿了顿,又说,“说到认真,其实我想让你提醒下鹏飞。”
秦天成早猜到教练的目的,抬头看过去,目光诚挚,等着下文。
只听教练继续道:“正如你之前所说,他很有天分,肯努力的话,说不定能胜过当时的你。可他最近分心太厉害,听说期中考试也没考好,我就怕他们班主任过来找我,认为是足球队影响了他的学习。”
一只手插在裤兜里,秦天成抬起另一只手,曲起食指关节,蹭了蹭下颌:“我知道,我会私底下跟他说。”
说罢,他抿了下嘴唇,欲言又止。
教练看出他有话:“没事,你说吧。”
“他还小,还没那么懂事,希望教练盯着他点,再给他些时间,您不会失望的。”
“嗯,我也相信。”
秦天成回到105,自己找了部电影来看,打发时间。
等到吕鹏飞回来,两个人又重温起了旧日的时光,一起把电影看完,玩了一把游戏,又一起去洗漱,然后抵足而眠。
这小子太兴奋,撑着眼皮不睡,拉着他不停聊,还提了两个要求。
一个是要他看完周二下午的比赛再返回,另一个,就是要去火车站送他。
难得回来一趟,他不想吕鹏飞失望,便答应了这小子。
这一夜,可秦天成觉得或许是自己的错觉,是不是这小子又长高壮实了?要不然,床还是那张床,可他怎么都感觉,这床变得窄小了些呢。
周二下午,最后两节课的时间,清水高中足球联赛一场小组赛,清水一高主场,战校区相距最近的第三职高。
而就在这次观赛过程中,秦天成又一次看到了那个身影。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