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封信是再普通不过的白色信封,邮票、邮戳都有,唯独在发件人的位置只有五个字:“化工家属院”。
看信封上飘逸中带着洒脱的行书字迹,完全不是出自吕鹏飞的笔下,不然秦天成会以为是那小子又在跟自己开玩笑。
那么究竟是谁呢?
秦天成说不好奇是假的。
于是课间的时候,在他的默许下,海文英帮他撕开了信封,开口朝着他,笑嘻嘻地说:“你的信我可不敢看,你自己来吧。”
秦天成伸出修长的食指和中指,从信封里夹出了信纸。
居然是折成一个心型的粉紫色信笺!
吓得秦天成长指一抖,折纸“啪”地掉落在桌面上。
他眼瞅着那个心型折纸,内心充满了排斥。却被海文英一眼看穿。
海文英捏起那信纸,三两下拆开来,铺在他面前:“信封都拆了,索性看完得了。”
他抬眼皮睨了海文英一眼,然后指尖把信纸推正,定睛去看上面的内容。
可刚看了个开头,他便急忙身体后撤,低头去翻桌兜。
一旁的海文英忙问:“咋了天成?你找啥?”
秦天成也不答话,拿出一摞书压在那展开的信纸上,接着不停拿出一摞摞书和卷子放在桌上。
直到几乎翻空了桌兜,他才从里面捏出个信封来。
视线在上面只停留一秒,他又把信扔在桌上,叹了口气,用左手掌心猛拍了一下额头,顺势将胳膊肘支在桌面上,保持将额头埋在手心的姿势,半天不动。
海文英更急了:“到底怎么了?”
秦天成放下左手,转头去看海文英:“信没处理干净,让人误会了。”
海文英把两个信封摆在一起,仔细对比一番,果然,秦天成刚拿出的这封信除了没邮戳,几乎跟刚拆的那封一模一样。
“没事没事,你看里面有没说是谁,写封回信解释一下不就得了。”海文英开始帮着同桌塞回桌兜。
秦天成懒得理海文英,咬了咬后槽牙,接着又开始动手挪书本。
等到把所有本子卷子都放回桌兜,他草草把那粉紫色信纸对折两下,装回信封,连同没拆的那封信一起塞进桌兜深处。
眼不见心不烦,他只好这么安慰自己。
此后清净了十来天。
放假前,他终于找到机会,跟吕鹏飞说:“下学期要开始忙了,我得搬宿舍去。”
那小子自然不乐意:“师哥别搬走,我保证不打扰你行不?”
“不是你的问题。”秦天成摇摇头,“我得收收心,而且这来来回回的也耽误时间。”
“师哥放心我一个人住?”吕鹏飞睁大眼睛忽闪了两下。
“你都快比我高了。再说这院里挺安全的,不用担心。”
吕鹏飞垂下眼皮,沉默了片刻,再抬起时,弯了眼眉道:“我不会拖师哥后腿的,你放心搬走吧,不过,只要有空,你还是随时会过来吧?”
顿了好一会儿,秦天成才道:“嗯,好。”
不过来,这105不知道会不会乱成狗窝。秦天成腹诽着。
很快高一高二放寒假,吕鹏飞回了爷爷奶奶家。
秦天成要到春节前才放假,于是便独自住在105,倒也清净。
吕鹏飞也只在周末偶尔会过来陪他。
两人会出去转转,或者一起看场电影,其余的时间就安安静静待着,让秦天成可以好好做题。
高三这个寒假只放六天,就是从年三十到初五,学校说,初五一过就算过完年了,就要开始回学校上课。
一众学生们还是怨声载道,大骂学校没人性。
秦天成却觉得,就算一天不放自己也没意见。他实在不想回那个“家”,看到那张不阴不阳的脸。
然而作为一个高三学生,他目前无计可施,只能忍受。
因此,他倍加期待实现梦想那一天。
跟他一起长大的吕鹏飞又岂会不知他的想法,每年都是等他熬过除夕,第二天就会拉着他去逛庙会、逛公园、去电影院什么的,晚上甚至拉他住在吕奶奶家。
但今年,两个人就玩了一天,初一晚上他就回到105,吕鹏飞也理解,就给他带过来一堆吃食,让他不至于在春节期间饿肚子。
后面这小子又跑来一趟,两个人先是看场电影,又踩着雪去到洛水湖边观景。
这之后他的假期里,吕鹏飞便没再出现。
就这样,直到高一年级的寒假快要结束时,秦天成把自己的东西分两趟搬进了学校宿舍,从此开始完完全全收心学习。
然而他越想收心,却越有人想要阻碍他。
比如那白色信封的发件人。
秦天成本以为,自己不予理会,对方写着写着就没觉得会意思的。
谁料这女生很是坚持不懈,保持每两周写一封信的频率,等到高一高二开学,秦天成已经收到4封了。
就在看到第四只白色信封的时候,秦天成终于还是决定找出这位女生,好劝她收手。
一个周六的晚上,高三六班的学生大多都回了家补粮,或者趁机到校外放松一下,只余下几个人在教室里面稀稀拉拉坐着,还都在埋头做着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黄岗题。
秦天成翻出之前那个拆开的白色信封,重新拿出信纸来,一目十行地看着。
看完这封信,秦天成这才知道,原来上次那叠“情书”交给海文英,那家伙居然放去了收发室,并在门口贴张告示,让女生们自己认领……
秦天成苦笑着着摇摇头,却无奈地发现,这封信从抬头“天上的神祗”,到落款的“凡间的仰慕者”,通篇没表明自己是谁。
信里说,因为特意去过收发室,没找到自己的第一封信,那就是没被退回,说明自己还可以继续写。
接着后面,就像写日记一样,描述着一个少女如何仰慕他,如何想要安安静静守在一旁,不需要回复,只要“神祗”成为她阳光一般的存在等等,诸如此类的心事。
秦天成不死心,挨个拆开了另外三封信。可里面都没有提到写信者的名讳以及身份,这让他哭笑不得。
不过,第四封信里的内容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封信依旧是把他当成了树洞,在梳理一个女孩的心情,只是字里行间,秦天成敏锐地感觉到,女生写这封信时,心绪明显与其他三封不同,用词遣句有些沉郁。
信里面还提到一个“他”,并隐晦地表明了这个“他”伤害了自己,而且似乎这种伤害还没有停止。
但女生写得太不明晰,秦天成又忙于自己的梦想,没过几天就被题海翻腾到了脑后。
再后来第五封第六封信来的时候,秦天成忙得没时间拆开来看,就随手塞进了桌兜。
不久以后,学校春季运动会开始了。
作为学校足球队队长,秦天成没有理由缺席春运会,只好任由海文英给自己安排了两项:1000米跑和撑杆跳高。
后来发现吕鹏飞也报了1000米跑项目,不过两个人不在一个年级,所以不存在竞争。
校方说要尽量少耽误高三的学业,就把运动会安排在周六周日两天。
而秦天成的两项,都在周日上午,恰巧是没课的时间段,他刚好不用重新调整学习计划。
只是校园里这两天广播都没停,一整天不是放着《运动员进行曲》,就是各种报名次、喊加油的人声,间或还有文科班那些有些激昂的助兴诗歌朗诵,多数人都没办法真正静下心来学习。
就只有秦天成,坐在位子上,如同耳朵里塞了棉花般,似乎完全不受影响。
1000米的比赛时间在9点整。
秦天成一早换上一身运动装,提前到了操场做热身准备。
他去的时候,远远看到吕鹏飞刚做完热身去到起跑线边上候场,便走过去。
“哥,快过来!”吕鹏飞老远看到他,招手叫着。
“下一场该你了?”走近了,秦天成问。
“对呀,马上就开始。”吕鹏飞笑着,“你们可能要过会儿了,我们四场,高二四场,不过听说你们就两场?”
“没办法,没人报名啊。”一张圆脸凑了过来。
“文英哥,要不是你这个体育委员,我哥恐怕都不会来操场。”
“那是,我俩啥关系。不过,天成这次是发挥革命优良传统,主动要来——”
话没说完,脑袋上就被秦天成敲了一记:“话都让你说了。”
“夸夸你应该的,你看这1000米咱们班就只有你肯参加。”海文英一缩脑袋,转身逃了。
吕鹏飞笑道:“哈哈,有没人报名我俩都能拿名次的,第一咱不敢说,第二第三那都不是事儿,对吧哥?”
秦天成拍了拍吕鹏飞的肩膀,抿抿嘴,然后道:“上场了,快去吧,争取第一。”
“放心吧哥,走了。”
一片山崩海啸般的欢呼声里,吕鹏飞率先冲过了终点线。
秦天成拿着瓶水正要走过去,就见几个女生早已冲在前面,争先恐后递上手里的瓶装水,有一位甚至还拿了瓶北冰洋。
他正要上前制止,就听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道:“王晶晶,运动完不能喝甜饮料。”
秦天成心下一动,循声望去,就看到了高高扎着马尾,穿一身淡绿色运动服,手里拿着一架相机的“翎翎”。
在她前面,那个被称“王晶晶”的女生,讪讪缩回了举着北冰洋的手,嘴里似乎嘟哝了句什么。
就听“翎翎”道:“喜欢喝也不成,这时候让他喝是害他。”
说完,女孩又开始对着吕鹏飞和身边的人群不停按着快门。
而吕鹏飞早已接过林雨菡递上的水瓶,拧开盖子,咕咚咕咚灌了起来。
秦天成见状,不由眉梢一挑,抿紧双唇。
片刻后,他一边开始做热身运动,一边暗暗观察那个端着相机取景的女孩。
阳光下,她一张脸被相机遮了大半,没被挡住的脸蛋泛着光泽,皮肤白里透着些粉红,让人想起学校西侧开得正艳的桃花,刹那间,一股清新感扑面而来。
这清新感没感受多久,“翎翎”便不见了身影——不知道又钻到哪里去拍特写了。
很快,广播里叫高三的千米第一组就位。
秦天成此前抽签时抽在了最外环,此时便慢慢走过去,站在距离起跑线几米远的位置继续活动脚腕、膝盖。而那起跑线附近,早已站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女生。
发令枪响,起跑的一刹那,他恍惚瞥到一个身影,也来不及细看,便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都说长跑开始不能快,但秦天成和吕鹏飞常年在足球场上飞奔,根本不在乎这个。基本上,他俩都可以满场飞90分钟,所以这3分来钟的1000米,完全不在话下。
如一阵风一般,秦天成向前飞奔着,圈外的女生一个一个被甩在身后,内环的五个选手也距离他越来越远。
突如其来的孤独感让他抬眼望向终点,那里,另一个风之少年正半扎着马步、弯着眉眼瞧向他,嘴里叫着“加油!加油!”
他唇角动了动,满心充盈起来,一鼓作气,冲到了终点。
下一秒,他发现,刚刚消失在人群里的那架相机正面怼上了自己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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