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栈里这些武林人,既想要绑阿玉和半夏去换赏金,又害怕其他人从中作梗,赚不到钱还丢了性命,于是瞻前顾后。
和他们不同,邢教司司使进入茶栈目的明确,直奔阿玉和半夏而来。
他们摆出代表邢教司的令牌,站在院中朝所有人放话,“邢教司办案,从现在起嫌疑人半夏和阿玉由我们接管,闲人勿扰。”
‘威风’呼啸而过,司使半强迫式领着半夏和阿玉进了竹屋,征用李菀桑的大厅,迫不及待审问起嫌疑人来。
他们急于求成,甚至连门都没关,任由院子里喝茶的武林人作壁上观,这些人或探头或竖起耳朵偷听,既然赏金拿不到了,听一耳朵八卦也算赚到。
竹屋里,司使同样没有清场,李菀桑人在竹屋内,倚靠着大厅的茶柜,站在最佳位置,光明正大地听。
众目睽睽之下,邢教司司使和半夏、阿玉一左一右各坐大厅长桌一方。
审查开始。
京绿使首先提审半夏,他们一问一答,长桌边缘一名红友使手持狼毫笔,埋头在案件蒲上记录着半夏的证词。
半夏配合了但又没完全配合。
京绿使问他为什么去北庄?去干什么?灭门案发生前一天他在北庄门口干了什么?因为什么起了冲突?有没有杀害北庄满门?
半夏每一个问题都回答了,答案却略显敷衍,他漫不经心地对答,“想去就去咯。”“去凑热闹。”“在北庄门口骂人。”“因为那人找骂。”“没有杀人。”
盘问半夏结果不尽人意,京绿使林岩继而将目光放到阿玉身上,想要在她这找突破口。
可是阿玉不会说话,司使中也没有懂手语的人,半夏又不值得信任,他们不可能同意由半夏对阿玉的话进行转述。
一时间,场面逐渐僵持不下。
这个时候,李菀桑知道她的机会来了。
瞧着面露迟疑,陷入两难境地的京绿使,李菀桑灵光一闪,心中呼唤系统,【系统,商城里有没有手语翻译器?】
既然邢教司认为半夏作为同伙不能充当嫌疑人的翻译,那她这个和案件无牵扯,平平无奇的老板娘来帮忙,他们没有理由会拒绝。
送上门的工具人,不用不是中原人。
【有的。宿主,翻译器100两。】
【买。】
【收到。翻译插件已安装!宿主可观看字幕实时翻译。】
翻译器加载成功后,李菀桑抬眼便能看见一条白色长框。
此时,翻译器并未检测到可翻译对象,文字框内只有【等待检测】四个黑字在来回滚动。
凑上去送工具之前,李菀桑得准备准备。
她随手从茶柜第二层抽屉拉出一袋普通茶叶,捏起一撮晒干的茶叶,另一只手举起水壶,滚烫的开水倾斜冲沏而下,茶叶浸渍其中,片刻后透明的水染上了些许青色。
如此,一碗解渴的茶汤便成了,一切准备就绪。
李菀桑将茶碗一一捧上托盘,端起它们朝大厅中央去。
方才靠近,仅仅和阿玉对上视线,翻译器登时扫描成功,将阿玉当作任务对象录入系统数据中。
李菀桑瞧着黑字变为【已检测成功,实时翻译模式开启。】,笑容加深,“适才见各位客官苦恼于无法沟通,本人略懂一些手语,不知是否需要我帮忙?”
“老板娘,你懂手语?”如久遭干旱的农夫遇上天降甘霖一般,林岩惊诧出声。
不过他没有完全被惊喜冲昏头脑,突然出现的普通茶栈老板正巧能解他的燃眉之急,怎么看都有点可疑。
林岩这个人和他的名字一样,表里如一硬得像块石头,这样的人往往不会遮掩自己,表现出来的既是本真。
对李菀桑的怀疑他摊开在明面上,深灰色的眼珠直直地凝视她,林岩右手搭在茶碗边缘,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
他在观察李菀桑会否露出破绽,像往常对待那些狡猾的疑犯一样,用这双能看透一切的双眼,压迫得她自乱阵脚。
偏偏,李菀桑无懈可击。
她笑眯了眼,眼缝间划过一道精光,开口像街边讨价还价的无赖,“我确实会,不过嘛——”
众人寻着她拖长的尾音看过去,李菀桑三根纤长的手指合并在一起,搓了搓,“我是生意人。不知道你们两方谁愿意出钱?谁当我的老板我就向着谁。”
话毕,李菀桑拉开长桌中央的主人椅,一屁股坐下,翘起二郎腿,看似懒散、油嘴滑舌的姿态下,她眼神自信,双手交握搭在桌子上,似乎笃定了没人会拒绝她的提议。
李菀桑的谈话技巧像蜘蛛吐出的细丝,初现时犹如一段极细的银光,在猎物面前一闪而过,不会引起他们的重视,可待她话语里陷阱编织成型时,猎物们已经被蛛网黏住不容动弹了。
所以,请乖乖落网吧。
“老大?”一旁的红友使看向林岩,等他拿主意。
林岩端起手里的茶抿一口,茶叶顺着茶汤流进嘴里,他默默地将其嚼碎吞下,头脑加速思考。
现下,聘请一个外人加入审讯,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但是,这个合作对象不可控,是个难缠的……
嘴里的茶汤带着熟悉的甘甜和花果香气,一杯下肚,林岩心中的秤往合作的方向又偏了一分。
他知道这是荒地附近山上任人采摘的野生茶,招待客人的茶叶都是附近能捡到的,茶栈老板娘确有商人重利的特性。
那么,她为了赚钱来替他们翻译,合情合理。
林岩在心中说服自己,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可以,按照邢教司的俸禄,老板娘临时帮忙,我们只能给5两银子,再多没有。”林岩给右边的红友使递了个眼神,那人立马送怀里摸出五两银子放到林岩手边。
他将银子推向李菀桑,态度强硬,“不接受的话,老板娘今日怕是赚不到这份报酬了。”
明晃晃的威胁。
【5两银子,他还威胁你,好抠门!翻译器要100两呢。】系统替李菀桑感到愤愤不平。
【顺道赚钱嘛,多少都能接受。】
李菀桑清楚5两是邢教司的底线,她不接受邢教司宁愿耗着也不会再加价了。
假使她想从半夏和阿玉那边入手赚钱,邢教司不会认同她的证词,他们只会用拒绝半夏的理由同样拒绝她。
林岩的威胁奏效了,但李菀桑也没损失,不管多少她都是赚的。
李菀桑翻转手边的空茶杯,倒扣在银子上方,“开始吧。”
“事先声明,邢教司办案会将今日你们所说一切都记录在册,询问结束后我、记录司使、嫌疑人和老板娘你都需要在证词上签字画押,请务必保证证词真实,如若之后发现有任何虚词诡说,邢教司会追责到底。”林岩一板一眼说教,套上邢教司司使的身份,他变成了一块肃穆的石碑,上面篆刻着邢教司一丝不苟的规矩,让人望而生畏。
也难怪江湖人讨厌邢教司了,一个个又臭又硬,喜好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把自由当教义的逍遥侠们,又如何忍受得了教条与规训。
【系统,你们这游戏设置挺细节的,警察蜀黍办案执法那套都被照搬过来了。】
【……嘿】系统心虚地笑出声。
“阿玉姑娘,六月十七日你为什么要去北庄?众所周知,北庄宴请全武林观赏新兵器是在六月十八日,你为什么要提前一天去北庄?你要去干什么?请如实回答。”林岩眼神犀利,盯着阿玉问出问题后,视线一瞥望向李菀桑,等她翻译。
林岩对面,阿玉的手指游走在额头、鼻尖、胸口这些地方,像结印一样交叉滑动,“我阿娘是北庄庄主的小妾,她去年怀孕上个月临盆,原本我们约好了在十八日去见她,但在这之前我有一个月没收到她的信,有些担心,所以十七日刚到北庄城我就急着去见她。想知道她的情况。”
这意思……李菀桑紧盯着字幕,坐直身子。
北庄是阿玉的家啊,被灭满门的是她家,嫌疑人也是她,被追杀的人还是她,这什么品种的冤种啊。
李菀桑一本正经侧过身向林岩翻译,“她说她有私事。”
“噗。”从邢教司审问阿玉开始,一直没出声的半夏,冷不丁笑喷了。
茶水像银色的烟花向前绽放散开,淅淅沥沥全都落到他对面的红友使身上,有一片茶叶还顺着力道贴到那人的额头上。
……
沉默震耳欲聋
“喂!”被茶水喷了个正着,林岩身旁的红友使拍着桌子站起来,他甩掉额头上的茶叶,怒气冲冲地指了半夏又指阿玉,最后指向李菀桑吼道,“你认真点,她刚刚比划了一大堆,到你嘴里变成两个字,我们看着像傻子吗!”
骂完也没平复怒气,红友使还想抽刀震慑李菀桑,却被林岩抬手拦住,他镇定地看向李菀桑劝告道,“老板娘,虚假营生我们邢教司也管的,收了钱就得做事。”
嘁,就五两银子能请到翻译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上了。开了无伤大雅的玩笑,李菀桑撇了撇嘴,直呼无趣。
随后,被一次警告的李菀桑乖巧地当起合格的翻译,她根据阿玉比划出的内容,逐字逐句翻译给林岩,再没多余发挥。
阿玉说她是北庄被逐出族谱的庶女,她阿娘是北庄庄主的小妾,去年怀了孕,今年五月生下一个儿子,原本她会在六月十八日那天回山庄见小娘和弟弟。
但六月十七日那天,发生了一件事情,打乱了她的计划。
六月十七日,正是大暑天,城中燥热,晒人的日光像一杆长缨枪,尖锐的枪头戳在他们后心,烫得人直冒汗。
阿玉和半夏紧赶慢赶终于提前一天到了北庄城,阿玉已经一个月没收到过阿娘的信件了,心中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心慌。
于是,她和半夏随便找了间客栈放下行李,便出发往北山庄去,尽管提前一天他们没有请帖不一定进得去,碰碰运气吧。
北铸造山庄占去了整座城的北面,越靠近山庄周围越是没有烟火气,平民百姓基本不会往这边来,阿玉和半夏沿着红墙,走进狭长的街道,北庄大门近在咫尺。
他们并未在此停留,阿玉带着半夏又绕了半圈,找到侧边的角门,走上前抬手敲门。
“咚咚咚。”铜狮子口中的铁圈敲打在红木门板上,发出拍击声。
“喀拉。”不一会,角门开了一条细缝。
门缝间,一只细长的眼睛盯着阿玉和半夏转了一圈,黄豆大小的眼珠最终停留在阿玉脸上,像是确认了什么,嘎吱门又关了。
阿玉能听见,门后那人慌慌张张逃了。
吃了个闭门羹,半夏看向阿玉,“这,怎么办?”
阿玉摇摇头,“没事,等会有人会出来的。”门房大概是去喊人了,只是不知道出来的人会是谁,但态度已经昭然若是。
她拽了拽半夏的衣袖,“要不你先回客栈吧,这趟要花时间。”半夏脾气不好,等会如果和来人吵起来还好,打架势必吃亏。
“不要。”半夏斩钉截铁地拒绝。
少年一根筋和阿玉并肩站立在门外,角门附近没有遮阳的屋檐,头顶的太阳无情地炙烤着他,汗珠划过他执拗的眼睛,他眼底有一股不安在颤抖。
阿玉以为他在害怕,她想要继续劝,这时,角门却完全开了。
“谢玉,你还敢回来?”一道讥嘲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语气有些耳熟,她在北庄的十几年里这种对她嗤之以鼻的声音,听了太多太多,不过能光明正大轻视她的下人,却只有几个,都是在庄主和主母身边说得上话的管事。
正想着,就看见一个中年男人领着一群护卫走了出来。
中年男人倨傲地上下打量他们,蹙着眉好像看到了粘人的蚂蟥一样,满脸厌恶。
谢源,北庄的大管家,庄主手下最得力的助手,一条会咬人的恶犬。
将人和记忆中的形象对号入座,阿玉抬起手想要比划自己来的目的,却被谢源不耐烦地挥手打断,“行了,不会说话的哑巴尽耽误事,山庄早就和你断绝了关系,快滚。”
话音刚落,他背后的侍卫便一拥而上,用刀鞘暴力地推搡他们,一直被推出十米外,这群人才停下抽出刀警备他们,好似只要阿玉和半夏更进一步就会被他们拦腰斩断。
当时,谢源站在北庄门口的阶梯之上,眼神冰冷,居高临下地蔑视他们,他说。
“柳姨娘难产死了,她又生了个残废,晦气的女人。啧,尸体丢乱葬岗了你要想找去挖说不定能找到点骨头。你那个废物弟弟也快死了,尸体我还会送过去的。”
之后发生的事情,阿玉记忆有些模糊了,当时沉浸在伤心和不知所措的情绪里,感觉和世界都格格不入了。
耳边只能听见半夏尖锐的声音骂骂咧咧,他好像药倒了那些侍卫,拍着山庄门在骂,从山庄祖宗十八代骂到祝山庄内所有人不得好死,他把早些年流落街头巷尾从市井无赖身上学会的脏话全骂了个遍。
“半夏骂完人之后我们就离开北庄城了,那日之后北庄再发生了什么我们一概不知。”翻译字幕播放到最后一条,李菀桑一口气念完,感觉口干舌燥,她赶忙给自己添了一碗水。
实时翻译有点费嗓子,她一边喝水润喉,一边头脑风暴。
阿玉的证词有前后矛盾的地方,她既然那么紧张她阿娘,可为什么得到阿娘死讯之后却直接离开了北庄城呢?北庄的人怠慢了她阿娘,直接把尸体扔乱葬岗,她不找麻烦就算了,她还没打算给她阿娘收尸。
奇怪。
李菀桑发现的疑点,林岩自然也发现了,甚至因为邢教司调查灭门案很久有许多李菀桑不知道的线索,他察觉到的疑点更多。
“照你所说,你们从进入北庄城到离开北庄城不过一日时间,没有作案时间。但是,阿玉你在知晓自己的母亲不明不白死后还被丢在乱葬岗,难道没有想过报仇吗?另外,据邢教司调查北庄内确有且仅有一名刚满月的婴儿,死于失血过多,尸体解剖之后并未发现身体不足。也就是说,这个孩子是你母亲遗腹子,他是健康的,不出意外不可能会出现三天内必死的情况。”
“到底是你在说谎,还是你认为谢源能预感到山庄会出事?” 林岩重重拍了三下桌子,俯身逼近阿玉,语气嘲谑。
他摆明了不相信阿玉。
“欸,我说,你们能不能讲点道理。”憋了老半天的半夏,忍不住插嘴,“我们有必要在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上撒谎吗?说不定就是谢源灭了山庄又以死谢罪了呢,很合理啊那人一看就是疯狗。”
半夏就想不通,他们为什么深信不疑他和阿玉能灭北庄满门?她俩一个铸剑的一个炼药的,何至于去以卵击石。
如果说在路上偶遇到十来个北庄人,他们说不定真会试试报仇,可那庄子里有足足181口人啊,一人砍一刀他和阿玉也不可能一晚上把所有人砍死。
真做到了,拉磨的驴都会被累死。
“我不相信人死后有灵魂、有来世,尸体就是一块随着时间风化会腐烂的臭肉,没有收殓的必要。”
“不去报仇是因为打不过,会死。我想活着,也不想连累半夏。有机会我会试着给北庄找麻烦,但不是以死为代价。说我贪生怕死也好,苟且偷生也罢,我就是一定得活着。”
李菀桑视线追随着无声比划的双手,错不开眼一瞬不瞬地盯着阿玉,她感觉自己好像听到了阿玉的呐喊,那声音带着笨拙与嘶哑,像一柄利刃在颤鸣。
她被阿玉超前的丧葬观念和高度求生的**扼住了喉咙,张着嘴却说不出话。
【系统,游戏人物有必要做的那么真实吗?】
李菀桑默默消化阿玉带给她的震撼,此刻急需和系统聊聊天,这样才不会让她觉得这个世界和这些人都是真实的,她不能忘记这只是一场游戏。
【宿主,虽然这只是游戏,但在这个世界里他们就是真实的人。】
系统不动声色扔下一颗‘雷’,为李菀桑的震惊加码。
要知道,此前李菀桑一直抱着‘这一切都不是真的,玩玩而已’的心态生活在这个世界里。如果这些人全都变得真实,她又该如何对待他们呢。
李菀桑陷入沉思。
“老板娘!老板娘!”
呼唤她的声音就在耳边,十分嘈杂,李菀桑的思绪被拉了回来,如梦初醒一般她迟钝地看向说话的人。
林岩:“她刚刚比划什么?”
哦,她现在还是翻译。
“她说她很珍惜生命。”李菀桑睫毛微颤,停顿了几秒,复而重新开口,“我相信她不是杀人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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